17終極規則

價值，一個看起來特別遙遠，特別巨大的字眼。

傅卿初出茅廬時，和一些少時的朋友搞起了灰產，很短的時間裡就實現了財務自由。

然後他將那些常人幾輩子才能賺到的財富全都投入公司再生產、散給了一同走過來的同伴，自己只留下了保障生活與交際，足以維持體面的一小部分。

因為在那個本該少不更事的年紀，傅卿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兩條真理：

1、腰纏萬貫、享受人生不是自己要的價值。

2、要讓兄弟們努力幹活，就得真的把兄弟當兄弟。

傅卿並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大善人’、‘好老闆’，他只是知道，尊重他人的價值，他人才會尊重我的價值。

價值，有許許多多，小到‘今天下班吃頓好的’、‘存錢和女朋友一起去旅行’，大到‘富甲一方權傾天下’、‘成為所有人的救世主’……都是價值。

價值各不相同，沒有高下之分，但把許多價值放到一起時，會出現摩擦與衝突。

這個時候，就需要權衡、交涉、調和……需要最大化的求同存異，凝結出一種共識，這便是「我們的價值」。

F2小隊，沒有價值。

因為一個集體的價值，很大程度是由執牛耳者決定的……雖然還算不上多瞭解，可傅卿給威克李下的定義是：

「壞得有限，好得不多」

他有沒有自己的價值，傅卿不知道，但至少，他完全沒有履行一個隊長的責任。

又是積分上繳又是隊長分配，可到了具體執行的時候搬個躺椅一躺，做甩手掌櫃……

要是他收繳所有人的積分然後一毛不拔，誰敢不滿就弄死誰……這沒問題，這也是一種‘我們的價值’，只是這種價值對我們而言，是一場噩夢罷了。

可他又不是這樣，白持問他要分他真給，隊員諮詢他兌換建議他真說……完了就打個哈欠躺下睡覺。

好隊長壞隊長都是隊長，都是一種價值，可佔著茅坑不拉屎沒事兒就打瞌睡的隊長，對於一個集體而言，是災難。

尸位素餐，必然一盤散沙。

F2小隊現在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追到威克李身上。

他給傅卿的感覺像是，有的時候他還是想好好帶隊伍的，但帶著帶著突然困了就睡覺去了甩手不管了……反覆橫跳，再加上積分上繳隊長分配，使得隊伍缺乏主觀能動性，成員之間無法凝聚出共識，進而根本就沒有信任與不信任這麼一說。

要是大家都不信任，好啊，那就當每個人都是獨狼就行了，降臨之後各幹各的你別干擾我我也不干擾你。

可事實又不是這樣的，事實是，在25層討論時，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可就是不說，就是要假惺惺的表達‘我這是為了團隊考慮’——團隊？別搞笑了，這支隊伍中的人，只是在假裝大家是隊友罷了。

貌合神離的合作，比直接決裂更加可怕，因為這是一種惡性內卷，每個人都在拖後腿。

就像這一刻，小乖與白持的矛盾——你甭管他那套‘我要救所有人’的想法現不現實，卡通世界一樣‘所有人都可以相親相愛’的價值觀荒不荒謬。

你只需要直接了當的告訴他「我想要、我需要這個世界事件的獎勵，可你這麼做，等於犧牲了我，我不高興、不同意」。

強調個人的權益，才能和救世主傲慢的價值觀碰一碰，才能和他站在同等的地位上談判。

強調自己的真實想法，獨屬於自己的價值觀才有立足點，那些與你有分歧衝突的人才知道如何尊重你……

他有一種絕不會被任何人左右的信念，而你卻連真話都不敢說，任你如何巧舌如簧，可不就是被碾得粉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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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被碾得粉碎。

我要如何證明我是真的？我不是你夢裡的角色？——一時之間小乖傻掉了——不，這根本不重要吧？什麼真實什麼虛假，我根本不需要向你證明什麼東西——我這麼說，我想讓你聽話，想讓你明白你做的事情有多麼愚蠢。

可好像白持的問題又是繞不過去的。

確實，繞不過去。

然後小乖只能‘胡攪蠻纏’起來：

“你！你！——你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啊！？”

“你知不知道你把她救了，會和山德魯敵對，和山德魯敵對，世界事件就沒有了，獎勵就沒有了——你不是說團隊利益至上嗎？你不是說要讓我們都有獎勵，才能讓我們都變強，讓我們變強，才能自己保護自己——白持，保護別人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別人自己保護自己，這是你說的吧？”

“是啊，是我說的，不對嗎？”

“對啊！”小乖繼續道，“可你這麼做不就違反了你自己說的話？”

“我救人了啊，救人不對嗎？”

“你！——”

是對的。

對的事情不需要討論，也無法反駁。

“這兩件事情是衝突的！！！！”

“可它們都是對的，所以肯定不衝突。”

“你在說什麼？什麼叫對的所以不衝突？”

“如果有兩件對的事情相互衝突，那其中肯定有一個是錯的，這兩件都是對的，所以它們不衝突。”

“那你倒是告訴我，這是哪兩件事！？”

“給你們賺獎勵和救人啊，就這兩件。”

“可它們是衝突的！是衝突的！你明白嗎！？用你那個榆木腦袋好好想想，這兩件事，是無法兼顧的！！！”

“是嗎？”白持眨巴著眼睛，“真的無法兼顧？”

“當然是真的！”

“那這裡面肯定有一件事是錯的，”白持說，“哪件是錯的？”

“哪件是……錯的？？？”小乖說。

“哪件是錯的？”

“你問我啊？”

“對啊我問你。”

“我！——”

“所以到底哪件是錯的嘛？是給你們賺獎勵錯了？還是救人錯了？”

“都沒錯。”

“那它們就都是對的，對的事情不衝突！”

“什麼叫對的事情不衝突啊！？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對的事情不衝突！？”

“如果衝突那就肯定有一件是錯的啊，可這兩件事都沒錯，所以它們都是對的，所以不衝突，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小乖。”

無言以對，真的，他的邏輯炸裂到無言以對。

小乖沉默片刻，道：“你是正確的奴隸嗎？白持。”

“什麼是……正確的奴隸？”

“就是……”

小乖頭都要炸了，他話鋒一轉：“事情，不是隻有對錯兩個維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對錯，你明白嗎？”

“不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有的事既對又錯唄？——這怎麼可能呢！”

“為什麼不可能！？”

“那你跟我說說有什麼事情是既對又錯的？”

“現在這件事就是！和山德魯合作才有世界事件才有獎勵，這個你總明白吧？”

白持點頭。

“你從他那裡搶人就是破壞合作，就沒有獎勵，明白？”

白持點頭。

“所以它們是衝突的，明白！？”

“它們不衝突，因為它們都是對的……”

“好！好好好！”小乖打斷他，“你說不衝突，那你告訴我，要如何把這兩件事都做成！？”

“是啊，要怎麼把這兩件事都做成呢？”

“對，你說說看，要怎麼把這兩件事都做成。”

“是啊？要怎麼把這兩件事都做成呢？”

“你問我啊？”小乖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對啊，我問你。”

“這是我問你的問題！”

“我不知道啊。”

小乖鼻子都快氣歪了：“你知道這兩件事都是對的，可你卻不知道為什麼對？不知道怎麼做成？”

“對啊，我不知道，所以我才問你啊。”

“你為什麼要問我呢！？”

“因為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問我！？”

“你比我聰明啊！”

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傅卿在一旁默默看著，他很清楚，小乖辯不過的，因為他的心底已經承認了‘兩件事都是對的’，而且，世界上，確實不存在‘既對又錯的事情’。

他比白持聰明，他知道‘為什麼是對的’，但他不願意做。

他才是正確的奴隸。

因為在正確面前，他屈服了。

價值觀之所以叫做價值觀，是因為它往往具有「絕對的正確性」，價值觀發生碰撞時，不想你死我活，就必須談判、必須妥協，這便是「人情世故」。

他不可能辯得過，從開始到現在，他只是單方面的把自己的那套價值觀灌輸到白持的腦袋裡。

整個F2小隊都是這樣，這些人打心眼裡，從未看得起過這個白痴，他們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因而從未與白痴真正意義上的交流過，也就不會談判，不會妥協，不會達成共識。

救世主，當然是傲慢的。

可芸芸眾生，難道就不傲慢了？

真的無計可施了，於是小乖將目光投向了傅卿：

“傅老爺！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沒什麼可說的，兩件事都是對的。”傅卿說。

一旁的白痴開口道：“可是小乖說得有道理誒，雖然都是對的，可我不知道怎麼辦成誒，老爺子您知道嘛？”

“我也不知道，但是……”傅卿笑了笑，“我願意想一想，你給我點時間？”

“好耶！老爺子最聰明瞭！”他把背上的安妮往地下一扔，“那我下去了？”

“你要去哪兒？”小乖問。

“我不是把山德魯得罪了嗎？”

你還知道你把山德魯得罪了啊！？

“所以？”

“所以他的手下在下面找我們啊，我們已經跑了，可是趙四他們還在下面，我得去幫忙，我得救他們。”

“你要去救他們？”

“是啊，”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這裡我最強啊，所以我得保護你們！——等我把他們找回來了，老爺子就想出辦法了！”

“你等等！”小乖叫住了他。

“哈？還有事？”

有事？——小乖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事，就是，叫住他的時候他確實想說點什麼，可能是要不我們和你一起去，也可能是你先別走我們把事情理清楚了……

但這個人，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彷彿有種天生的能力，把你拉到他弱智的世界裡，然後用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小乖的腦子亂掉了，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憋出了句：

“要是傅老爺想不出辦法呢？”

“不會的，對的事情總有辦法——老爺子懂得多，最聰明，讓他想辦法，也是對的。”

有那麼一瞬間，小乖覺得他和隊長有幾分相似。

一個是躺下啥都不幹，你們愛咋咋地。

另一個是我不管，我就要這麼幹，你們愛咋咋地。

都無法讓人拒絕，都是一樣的……獨斷專行。

白持走後，小乖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安妮，愣愣出神。

“我勸你最好別有那個念頭，你現在把她送回去也是一樣的結果，同樣的事情他能幹一次，就能幹兩次。”傅卿說。

“我們要不要跟上去幫忙。”一直沒說話的王明開口了。

“最好不要，畢竟，他不會死，我們會。”

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自己，這裡就他最安全了。

小乖一下子癱軟在地上，捂著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真的……太荒謬了。”

然後他看到了一旁兀自發呆的傅卿：“我說，傅老爺，真的有辦法？”

“當然沒有，你都把山德魯得罪死了，還想他給你獎勵？”

“那你還跟他說想辦法！？”

“我在想……”傅卿頓了頓，“我們和主神，到底算什麼關係？”

“哈？”

“我們算它養的寵物？還是真就是一場遊戲，而他才是真正的玩家，又或者……我們在某種程度上，被他僱傭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傅老爺。”

“完成事件就會有獎勵，對吧？”

“對。”

“獎勵分為不同的檔次，看事件的完成度而定，對吧？”

“對啊。”

“這不就是‘薪酬’與‘績點’嗎？——如果我們假設主神不是白給獎勵的，而是我們的所作所為真的創造出了某種價值，而他將價值的一部分回饋給我們……那我們的關係不就是老闆與員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傅老爺。”

“為什麼一定要老闆呢？小乖，我們自己單幹不行麼？”

“傅老爺，這怎麼可能？沒有主神，誰發獎勵？”

“難道沒有老闆就沒有工資？——你好好看看世界事件的獎勵池：【聖火劍術★★★★★】、【神聖法術研習★★★★★】、【死靈法術研習★★★★★】、【鮮血聖瓶★★★★★】、【黑龍之血★★★★★】……”

“這些，不是本來就存在的東西嗎？”

“洛薩會聖火劍術，安妮會神聖法術，山德魯會死靈法術，鮮血聖瓶剛才還在我們手裡，開門之後巨龍領主會給我們黑龍之血——鮮血聖瓶你摸過對吧，小乖。”

“物品資訊裡，有不可帶走這條嗎？”

“為什麼……一定要老闆。”

小乖愣住了。

他很聰明，他已經明白了傅卿的意思。

陰暗的角落裡，方腦殼聽著傅卿的話，螢幕上的眼睛越瞪越大。

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裡洞悉無限世界的規則——不，這不是因為他博學而聰明，是因為白持的存在註定了山德魯事件是無法完成的，他必須琢磨，如果沒有事件，從哪兒賺獎勵。

積分與憑證，是一種貨幣，事件，是一套薪酬的計算制度，而所謂的世界事件，或者說，事件鏈，是經由前人總結而來的，賺大錢的攻略。

可貨幣、制度、攻略本身，並無實際意義。

這就是無限世界唯一，也是最終的規則——沒有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