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怒髮衝冠
地下6層。
“不行了,我,我跑不動了。”
傅卿停下腳步,不住的喘氣,兩名同伴也停了下來:
“那休息會兒?傅老爺。”
“不……我可以慢慢走,不能停。”
三人減慢速度,繼續向上,一路上又解決了幾群哥布林,然後在抵達第5層時,兩名隊友也有些扛不住了。
其實他們早就甩掉了那幾只鷹身女妖,但傅卿執意全速向上,不作停留,這地方可不小,馬正元和羅威都覺得可以走慢一些,節省體力,而不是現在這樣以最短的路徑衝,一路上見什麼殺什麼……
“還是休息會兒吧,傅老爺,我們現在這個狀態要是碰上什麼難纏的東西就麻煩了。”
傅卿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來路,腳伕的慘叫聲已經聽不到了,黑暗中只有一片寂靜。
“行,休息會兒。”
三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休息,羅威這才開口詢問:
“怎麼這麼急?傅老爺。”
“鷹身女妖是典型的地底生物——你瞭解奇幻世界的設定麼?”
羅威搖頭。
“在奇幻設定中,通常都會有許多異形生物,比如哥布林,原意是‘矮精靈’,但也有一些設定將其視為半獸人,不過總體來說,大部分的奇幻世界中,哥布林都是一種居住在地下洞穴中的,矮小的,孱弱的邪惡生物,我們遇到的這些哥布林,就是典型例子,它們以量取勝。”
“所以?”
傅卿繼續解釋道:“而鷹身女妖要更為高等,通常居住在懸崖上或是地下世界,會飛,可以使用一些簡單的魔法,這裡是地底,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們見到的那些鷹身女妖,是「地下世界」這種設定。”
“就是說,這下面有一個……地下世界?”羅威理解了傅卿的意思,可他還是不明白地下世界意味著什麼,追問道,“那這又怎麼樣?不就是一個地洞麼……”
很顯然,他理解的地下世界,是地洞。
但很快,他就明白,什麼是地下世界了。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因為洞窟的另一側,也就是他們準備去的方向,傳來了噹啷噹啷的聲音,就像是鐵塊碰撞。
三人頓時都閉上嘴,屏住呼吸,藏到了最角落的一塊石頭後。
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有什麼很巨大的東西走了過來。
這裡是完全的黑暗,但羅威分明看到了一對黃橙橙的,比銅鈴還大的微弱光源,那是一雙眼睛,對,羅威只能確定那是雙眼睛,卻無法分辨眼睛的主人是什麼樣子,但他可以想象。
因為他還聽到了粗重的呼吸聲和沉悶的腳步聲,那‘東西’一定穿著盔甲,因為噹啷的鐵塊碰撞聲與腳步聲完全吻合……
它應該不會發現我們,因為這裡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腳步停在了三人藏身處幾米的地方,然後,三人聽到了甕聲甕氣的話語:
“我聞到你們的味道了。”
接著,巨大的破風聲響起,羅威立馬開啟手電,他看到了橫劈而來的,門板一樣的斧刃,以及揮舞巨斧的,高逾五米,壯得像頭牛一樣的……牛頭怪!
三人立即閃開,躲藏的石頭被砸得粉碎!
鷹身女妖,在地下世界只能算低等生物,地下世界的上限,是巨龍,而且是以窩為單位計算的巨龍。
這就是傅卿為什麼急著跑路的原因。
牛頭怪一擊不中,橫斧又是一個橫掃,這洞窟空間不算小,高寬都是五米多,可它實在是太巨大了,那把斧頭,真的就是一塊門板,橫掃之下,斧刃破開了洞壁,整個洞窟都在顫抖,宛如地震!
三人抱頭鼠竄,羅威條件反射的舉槍就射,砰砰砰幾槍,子彈穿過漫天的碎石,朝著牛頭怪臉上打去,這可是沙漠之鷹,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竟然只是破開了它的臉皮,卡在了肌肉裡。
血花迸濺,吃痛的牛頭怪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距離最近的羅威只覺得兩眼一黑,然後就再也聽不見聲音,只能感覺到耳膜的刺痛,接著,就失去了意識——而那把斧頭,已經當頭砸下!
千鈞一髮之際,釣線纏住了他的腰,一把將他拉開!
緊跟其後的傅卿扔出了手裡的東西,那是一枚閃光彈,價格10積分,那一萬分最後還剩點,幾個新人都兌換了一些便宜的小道具,其中就包括閃光、催淚、高爆炸彈各一枚。
強光閃耀,對地下生物而言這確實是最有效的攻擊手段。
牛頭怪咆哮著閉上了眼,而同一時刻,傅卿與馬正元回頭避過了閃光——只有一瞬,一瞬之後,傅卿回過頭,抬手,開槍。
啪!
啪!
這是他降臨以來,第一次開槍,此前的所有戰鬥都是由羅威和馬正元完成的。
但這也是這組人迄今為止,最重要的兩槍。
子彈精準的在牛頭怪睜眼的一剎射入它的眼睛,而傅卿在子彈擊中前就轉身揮手:
“跑!!!”
他知道這兩槍必中。
有那麼一瞬間愣神的馬正元回過神來,扛起羅威就朝前跑去,傅卿緊隨其後,在跑過一個岔路時,他一把奪過馬正元肩膀上的羅威,把他和一枚催淚瓦斯一起扔進了漆黑的岔路里。
“你!……”
“帶著他我們誰也走不了!”
“它已經瞎了,我們找個地方躲……”
“它是地下生物,不需要眼睛!”
馬正元一下子明白過來,就像三人被發現時一樣,黑暗世界的生物,聽覺和嗅覺必然很靈敏,這就是傅卿為什麼要往羅威身上扔一枚催淚瓦斯,為了掩蓋他的氣味,他並不是真的拋棄了羅威。
“他現在沒有意識,會嗆死的!”
“那就只能看他的命了。”
傅卿說得沒錯,牛頭怪在捂著眼睛嚎叫片刻後,揮舞著巨斧衝了過來,失去視力並沒有對它的行動造成太大影響,它一路狂奔,用巨斧劈碎一切阻擋之物,它看起來臃腫,速度卻又快得出奇,眼看就要追上兩人。
“分頭跑!”
傅卿當機立斷,閃進了另一條岔路,如果一味的逃,兩人逃不過的,只能分頭賭命,但遺憾的是,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牛頭怪記住了他的氣味,傅卿,成為了被盯上的那個。
牛頭怪的咆哮聲越來越近,傅卿似乎能感覺到巨斧揮舞的狂風。
他在錯綜複雜的地下通道里七拐八拐,腦子裡搜尋那張地圖上的標識,在就快被追上時,他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
縱身一躍,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落地,打了個滾,起身再跑。
他並不是無意義的亂跑,他在地圖上找到了一個向下的甬道,跳回了第6層,幸運的是,那個甬道很窄,應該可以阻擋牛頭怪片刻。
它最好知難而退調頭去追馬正元,因為往下是根本沒有生路的,如果它堅持追我,我必死無疑!
但遺憾的是,那兩槍的仇恨值似乎過於巨大了。
“我聞到你了!我聞到你了!”
牛頭怪的怒吼自上方傳來,然後便是巨斧劈開石塊的喀嚓聲,接著,傅卿聽到了重物墜地的聲音,他知道,這該死的王八蛋是和自己死磕上了。
腦中搜尋地圖,不行,附近沒有向下的甬道了,速度差距過大,我根本不可能跑過它。
這個距離他還能聞到我?
不,恐怕不是聞,而是這裡太安靜,我的腳步聲過於清晰。
賭一把停下來試試它會不會跟丟?
不,太冒險了,萬一他真的能聞到,又或者它猜中了我的方向……
等等,這個地方,有些不一樣。
腦海中回憶起了地圖上的某個方位,離自己很近——這地圖示記了洞窟的通道走向和地形,整個通道四通八達,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但即便是最窄的地方,也足以讓牛頭怪透過。
但是,這個地方,過於寬敞,那不是一個通道,那是個‘大廳’。
傅卿心中有了明悟,這個異常巨大的洞窟,顯然不是普通的哥布林洞窟,它與地下世界有關聯,但是,這裡歸根究底,還是哥布林洞窟。
他調轉方向,朝著大廳全速跑去。
腳很疼,應該跳下來時扭傷了,所以速度有所減慢,但他顧不上那些,玩了命的跑。
頭很暈,體力已經快見底了。
呼吸粗重,肺像個破風箱一樣鼓動,他能感覺到血液幾乎都湧上了腦袋,燥熱、沉悶……
在又一次快被追上時,傅卿,終於見到了光。
火光。
火堆旁,是許許多多的,瞪著漆黑的眼珠子,愣愣看著自己的哥布林。
“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來,這裡果然是個哥布林的聚居區域,這裡,肯定會有……
眼睛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大廳深處,那堆散發著惡臭的糞便。
掏槍,開始瘋狂點射。
此前的幾次相遇,已經讓他確定,這些哥布林確實是很殘忍的生物,但它們同樣很膽小。
被一個突然闖入的人類用奇怪的武器亂殺,它們的第一反應,必然是驚慌逃竄。
大廳裡頓時一團亂。
而傅卿,就在這混亂中,使出最後的力氣,一頭扎進屎堆!
也幾乎就是在那一刻,瘋牛衝進了大廳,然後……它就殺瘋了。
一頭被激怒的瘋牛追著自己的仇人,追到了一個滿是逃竄的哥布林的大廳裡,還能發生什麼事?
這裡的每一個聲音,每一種氣味,對它來說,都可能是傅卿。
它必然大開殺戒,而這又會導致大廳裡更加混亂。
巨斧狂揮,哥布林殘破的屍體在空中飛舞。
“人呢!?那個人類在哪裡!?”
傅卿從屎堆裡爬了出來,小心的,悄悄的,在混亂中繞過瘋牛,走進黑暗的通道,在走了一小段距離後,他加快腳步,然後慢慢的跑起來……
就這麼,他逃掉了。
在跑出一段不短的距離,確定已經完全安全後,他癱倒在地。
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身體裡已經沒有半點力氣,他大口的喘氣,能清楚的聞到自己身上的惡臭……
老爺子是個體面人,很在乎儀表,但是這一刻,管他呢,臭就臭點吧。
他儘可能打氣精神,讓自己不要暈過去,在緩過這口氣後,他取出食物,小聲的在黑暗中吃起來,這裡仍舊是兇惡的險地,要快些恢復體力,和白持匯合,然後……
帶他過來吃牛肉。
老爺子記仇,相當的記仇。
就這樣,大約半個來小時工夫,他恢復了一些體力,站起身……
但就是那一刻,通道的盡頭出現了火光,他看到了一隻舉著火把的哥布林,而哥布林,同樣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對,氣氛僵了那麼一剎,緊接著哥布林大喊起來。
傅卿只覺得血全都湧上了大腦,他確實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是……
但是有的時候,運氣這個東西,真的,天註定。
身後的洞壁猛然炸開,傅卿被撞得飛起,他只覺得天與地似乎發生了倒轉,然後便感覺到了腳腕的劇痛,聽到了小腿骨被捏斷的聲音。
瞎眼的牛頭怪拎著他的腳,把他倒提了起來:
“我抓到你了,人類!”
——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是什麼感覺?
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蔓過背脊,直通天靈蓋,你似乎能夠感覺到,從後腦勺開始,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這,便是恐懼。
求生的本能會讓你掙扎,會讓你歇斯底里的板命,可你很快就會發現,無論如何掙扎都沒有意義。
這個時候,人會呆住,會像走馬燈一樣,回想起許許多多的事情。
如果我更小心一點,多留意周圍的環境,在看到火光的那一刻躲起來,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我再堅持一下,逃到更遠的地方才休息,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我不聽他倆的停下來,而是繼續往上走,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不,我之所以要停,是因為我自己的體力也不夠了。
不,我的體力不夠,是因為我沒有在商討兌換時為自己謀取更多的積分。
不,我沒有積分,是因為我開局起點就太低……
如果……
不……
人性是不會承認現實的,總會用各種理由找補,總會想如果怎麼怎麼,不如何如何,結局就會不一樣。
這,是懊悔。
弱者會在懊悔中沉淪,等待死亡。
強者也會懊悔,但強者的懊悔,只有剎那。
——我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已經把我手上的牌打到最好了。
我根本沒有輸給任何人,我輸給了我自己,我輸給了時間與青春,輸給了天意!
非我之過,此天亡我也!
我不服氣!
我才是這個隊伍裡最該活著的那個!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感到了強烈的不甘,那種感覺就像是後背的那排雞皮疙瘩,它們全都立起來了,直挺挺的,像鋼針一樣堅硬。
那是憤怒,由不甘匯聚而成的,衝冠的憤怒!
憤怒像火焰一般燒遍全身,自胸口萌動,由喉間迸發,化為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不畏懼的怒視著瘋牛,瘋牛雖然看不見他,卻能從笑聲裡聽出了癲狂,這癲狂竟然讓它有點發怵。
“我要咬碎你的腦袋!”
瘋牛怒吼著將他提起,朝他的臉咬去。
“去你媽的!”
他反手從腰間取下高爆炸彈,猛的塞進瘋牛嘴裡。
手臂不知是被咬斷的,還是炸斷的,他很清楚,這個距離多半會把自己也炸死,可那又怎麼樣呢?
你真覺得我會毫不反抗的讓你把我的頭咬下來?
劇烈的爆炸炸碎了牛頭,衝擊波將他高高拋起,撞在洞頂,又落在地上。
他用最後的力氣翻了個身,抬手整了整衣領,抹掉臉上的穢物,然後就這麼,閉上眼,直挺挺的躺著。
他能感覺到彈片刺進了胸口,血液在迅速流失,知道自己要死了。
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恐懼、懊惱、不甘與憤怒之後,是虛弱與困頓,心安理得的接受。
這輩子很精彩,沒什麼遺憾,就是有點可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