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四月十三。
宜：掃舍，沐浴，安葬，入殮破土。
忌：婚嫁，祈福，安床，蓋屋。
空氣中瀰漫著淡薄的水霧，陽光幾經折射，仍然驅散不了殘餘的陰冷。
淡藍色的煙霧繚繞，讓本就有些模糊的視線再次受阻。
細微的經文聲混雜著鄉間獨有的煙火氣，被披帶著白色孝服的婦孺們哭聲帶出去老遠。
“小道長，您都念了一晚上了，先歇歇吧，今日就是動土的日子，等下日頭上來，還需要您出些力氣。”
暗沉的紅木棺材前，一身穿玄黃道袍的年輕道士聽聞，停下了不斷開合的嘴唇。
半睜開眼睛，看著眼前帶著孝帽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子，微微點了點頭。
剛要站起身，但腿上傳來的酥麻之意，便是他一個練家子，也是皺了皺眉。
但為了維持高人風範，愣是一聲沒吭，直接站起身，走進了一旁的土屋之中。
此時這戶人家所有人都在外面披麻戴孝，屋子裡倒是難得的清淨。
看著被放的整整齊齊的布包，顧長生倒是點了點頭，走到桌旁，拿起一個還在散發著熱氣的饅頭直接就塞進了嘴裡。
一邊吃一邊將頭上的道冠摘了下來，被盤成道髻的髮絲散亂的垂下幾縷，倒頗有些不羈之感。
嘴裡嚼著無味的饅頭，聽著外面的嚎哭聲不斷，顧長生也是沒來由的嘆了口氣。
隨後狠狠的咬了口饅頭。
“這個老騙子，走之前也不交代清楚。”
“你倒是走的瀟灑無牽無掛，可憐我還得在這為了口吃食裝聾作啞的。”
似乎想到了什麼，一邊咬著口中的饅頭，一邊走到自己那布包前，伸手翻了翻，隨即掏出一本有些泛黃的古籍。
上面寫著的，五神食氣術五個大字此時已經有些被腐蝕的看不真切。
可翻過不下數百次的顧長生卻早已將其中的內容爛熟於心。
“老騙子，你說你騙人也不找個好點的理由，還說練這玩意能長生。”
“若是真能長生，你怎麼走的這麼瀟灑。”
“不是小爺我不聽你的話，只是我也得吃飯，你總不見得讓我餓死吧。”
“等這次的活做完，我就要走了，做道士，真的沒前途啊。”
顧長生端詳著這本自己從小就翻看的古籍，終究是搖了搖頭。
“道長，時候差不多了。”
那王家漢子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顧長生的思緒。
顧長生聽聞，趕緊將嘴裡的饅頭嚥下：“來了。”
隨後，將書塞回布包，將其垮在身上，走到桌邊時，停了一下，又將桌子上剩下的幾個饅頭盡數塞進包裡這才心滿意足的走出去。
出門之前，不忘整理了一下自己頭上的道冠，隨後揉了揉臉，確保嚴肅之後，這才緩步走出。
“道長，時候到了，你看咱們是不是……”
顧長生抬頭看了一眼日頭，陽光被霧氣遮掩的昏昏沉沉，也看不出是個什麼時間，但也不想在這過多浪費時間。
裝模作樣的掐算了一番，便點了點頭。
“走吧。”
“好嘞，起棺！”
看著王家漢子招呼來幾個青壯，一起合力將那紅木棺材扛起。
顧長生也是走在前面，從隨身的布包中掏出一把黃紙錢，大喝一聲：“先人上路！”
說罷，便帶著一眾人朝著山中早已看好的風水寶地走去。
一路上無風無雨，除了那霧濛濛的天氣讓人有些心頭壓抑之外，卻並無其他感覺。
雖然表面上是在做法事，但顧長生已經在想等這次結束之後自己要去哪裡討一份活計。
絲毫沒見到，周圍的霧氣，似乎越來越濃了。
“道長，道長。”
似乎有些想的出神，身後王家漢子連連叫了幾聲顧長生才反應過來。
“呃？怎麼了？”
“道長，這天氣怕是有些不對啊，這霧濃的讓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看著對方那有些擔憂的樣子，顧長生這才反應過來。
這霧……好像確實有些濃過頭了……而且好像還帶著一點臭味……
按理來說，這霧氣一般見了太陽，不消一會便會被蒸騰殆盡，可今天都這麼久了，卻是一點都不見消退。
“大家腳下快點吧，怕是林子裡的瘴氣要往外跑了。”
顧長生自然是看不出什麼，也只能讓眾人加快腳步，早點完事早點撤退。
幾個青壯一聽，也是心下打了一個哆嗦。
都是在林子裡混飯吃的，誰不知道那瘴氣的厲害。
再加上這天氣確實反常的讓人心裡發毛，一個個都趕緊加快腳步，生怕真有瘴氣把他們困在這。
大概走了有半刻鐘，即便是一眾青壯漢子，也不禁有些疲累。
但周圍越加濃郁的霧氣，卻是讓他們不敢有絲毫的停留，反而是加快腳步，朝著山中走去。
直到看見一塊已經立好墓碑的土包時，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其實說是風水寶地，也不過是顧長生信口胡說。
雖然跟在老騙子身邊二十幾年，真本事沒學到什麼，但忽悠人的話術可是一點不少。
這土包依山傍水的，可不就是風水寶地嗎？
這些農家漢子沒什麼見識，自然是被顧長生那套說辭弄的一愣一愣的。
當即就決定葬在這裡了。
對此，顧長生可謂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他們花錢找自己求個心理安慰，那自己已經把情緒價值給到了，那不就是皆大歡喜嗎？
至於對不對，那就不是他顧長生該操心的事了。
眾人來到這土包前，趕緊將那紅木棺材放下。
“別耽誤了，加把勁，土埋上，咱們趕緊下山，這霧氣更濃了。”
顧長生環視一圈，催促著幾人。
那幾位莊稼漢子也是不敢猶豫，趕緊拿起一旁的鐵鍬，賣力的填土，直到那土變成了一個尖尖，這才停下動作。
“行了，王家老大，過來給你爹磕個頭。”
顧長生招呼著擦拭著汗水的王家老大，王家老大趕忙跑過來，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孝帽，規規矩矩的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
“行了，起來走吧，這霧再濃點就走不了了。”
顧長生撇了一眼那墓碑，看著那墓碑上凝視著他，和藹笑著的老人，心裡突然莫名的發毛。
趕緊招呼著幾人就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