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錦衣衛衙門位於皇城之中,劉思禮進入的訊息猶如一陣風般迅速在皇城內傳播開來。
不到一刻鐘,六部衙門以及都督府便已知曉詳情。
左軍都督府內,舳艫侯朱壽正凝神審視著遼東都指揮使的十人備選名單,神情莊重至極。
從名單來看,潘敬雖無顯著優點,但勝在穩健,毫無明顯短板。
無論是領兵作戰還是治理地方,他都經驗豐富,甚至在禁軍中負責防衛工作也表現出色。
是一位不張揚的實幹之人。
而其他候選人,優點與缺點同樣突出…
朱壽看到這份名單,不禁感到無奈,名單上調查結果的參差不齊,本身就反映出都督府內部分人的態度。
支援潘敬擔任指揮使的人越來越多了。
朱壽深知,這種自下而上的趨勢,憑他這位新上任的左軍都督,難以抵抗。
若強行推舉陳恭上位,可能會讓他的都督之位愈發難做。
思及此處,朱壽將手中文書一扔,抬手輕輕揉捏眉心,愁容滿面。
正當他苦思對策之際,衙門吏員急匆匆地衝了進來,步伐慌亂,神情驚慌失措。
“侯爺,大事不好啦!”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何事?”
朱壽眉頭一皺,本就煩躁的心緒愈發不寧。
“鴻臚寺的劉大人被抓進錦衣衛了!”
“哪個劉大人?”
朱壽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一時間想不起劉大人是何人。
吏員也不客套,直接補充道。
“是應天商行的掌事,劉思禮劉大人!”
“什麼?”
朱壽臉色驟變,猛地坐直身體,手掌狠狠地拍在座椅扶手上,破口大罵。
“這個毛驤!真是膽大包天!”
“侯爺,您快想想辦法吧,馬上就要分紅了,現在劉大人被抓了,這錢還能不能分?”
吏員也愁眉苦臉,朱壽聽聞此言,深知事情的嚴重性。
應天商行最初是由工部以及左軍都督府共同操持建立,
二者在其中佔股最多,分紅也最為豐厚。
如今耿忠離任,朱壽接任都督一職,若是耽擱了應天商行分紅,那可比強行推舉陳恭上任更嚴重!
想到這裡,朱壽猛地站起身,大手一揮,喝道:
“去叫人,隨本督去錦衣衛!”
“是!”
報信吏員鬆了口氣,忙不迭地轉身跑開,事關錢財,由不得他不重視!與此同時,其他四個都督府大多也得到了訊息,
紛紛派人前往錦衣衛衙門。
六部中,工部尚書秦逵親自動身,怒氣衝衝地前往錦衣衛,與他一同前去的還有兵部尚書沈溍。
這位老好人同樣怒氣衝衝,
他還等著商行分紅到賬,發放去年拖欠的賞錢呢!一位位大人爭先恐後地前往錦衣衛衙門,那裡似乎不再是一片陰冷灰暗之地,反而變得熱鬧非凡,宛如一個熱鬧的菜市場!錦衣衛衙門,群賢畢至,守衛看著越來越多的大人前來,整個人坐立不安,放在一側的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若是得罪了眼前這些大人,即便他們是錦衣衛,也無法獨善其身。
舳艫侯朱壽匆匆趕來,身後跟著十幾名護衛,渾身殺氣騰騰。
來到錦衣衛門口,看到一些大人早已等在這裡,他也沒有絲毫客氣,越過眾人,就想衝進去。
門口的兩名錦衣衛試圖攔住大門。
“侯爺,您不能…”
話還沒說完,朱壽就一個巴掌抽了過去,“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響起,只聽朱壽破口大罵。
“媽的,什麼狗東西也敢攔本侯!給我把他們扣住!走!”
身後護衛沒有任何猶豫,
一個健步上前,將兩名錦衣衛扣在當場,狠狠地摁在牆壁上。
二人被按在牆上,非但沒有憤怒,反而長舒了一口氣,
作為小人物,這一眾大人他們是萬萬招惹不起的。
隨著朱壽帶人衝進錦衣衛,六部一眾大人也沒有絲毫客氣,跟著衝了進去。
在衙門內,毛驤並沒有在正堂,而是在正堂一旁的房舍內進行觀察,他透過窗戶的小孔向外檢視。
當看到匆匆而過的朱壽以及一眾大人後,
他眉心狂跳,放在一側的手掌猛地緊握,眼神中殺機畢露!上套了!他此刻已經無比確定,眼前這些人是想利用他錦衣衛這把利刃來清洗應天商行內部。
或許有些人早就看不慣劉思禮在商行中安插親信,
或許有些人想要安插自己的親信…
一些旁枝末節被剪除,他們樂見其成,一旦觸及到真正的核心利益,這些衙門大人都會毫不吝嗇地揮霍心中憤怒。
毛驤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慶幸,幸虧自己謹慎,沒有被仇恨衝昏了頭腦貿然行事。
否則一旦將事情波及到劉思禮,
自己這個指揮使就要面對來自文武兩派共同的攻訐。
毛驤眼中閃過一絲憤懣,放於身側的手掌不停揉搓,心中猛然生出了一陣煩躁。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想要將走私風波涉及陸雲逸,更是絕無可能,
甚至到劉思禮這裡已經斬斷。
他回頭看向身後等候的屬下,吩咐道。
“去告訴錢興懷,將一些涉案不深,並且證據不足的人放了,
對劉思禮賠禮道歉,將他恭恭敬敬地送回鴻臚寺。”
“是!”
吏員匆匆走開,
留下毛驤站在偏房中,臉色陰沉。
他清楚地知道,這一次沒有達到目的,下一次再想找到這麼好的機會,可遇不可求。
而且…陸雲逸雖然沒有出面,但他可以肯定,那人就是藏在陰影裡的毒蛇,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指不定會在什麼時候竄出來咬他一口。
毛驤嘆了口氣,轉身離開房舍,趁著一行人在正堂吵吵鬧鬧之時,離開了皇城,來到朱雀街三十二號。
臨近傍晚,妙音坊也早已清場,只有零散侍者在打掃。
毛驤沒有絲毫顧及地走了進去,見到了正拿著幾件精美飾品擺放的木靜荷。
木靜荷看到他,美眸幾乎在一瞬間瞪大,發出一聲驚呼,“你瘋了嗎?從正門進!”
毛驤沒有理會,而是陰沉著臉穿過迴廊,走入內室,在木靜荷的閨房一屁股坐下。
來到這裡,他的心思才算是稍稍安定,
但粗重的呼吸聲還是讓跟隨而來的木靜荷發現了端倪。
“怎麼了?事情敗露了?”
“沒有。”
毛驤搖了搖頭,看向木靜荷,神情中帶著幾分猙獰不甘,咬牙切齒地說道。
“陛下命我將後續的調查權交給三司衙門,錦衣衛在旁脅從。”
“什麼?”
木靜荷小臉一下子花容失色,在毛驤對面坐了下來。
“陛下怎麼會如此偏袒?若是這樣…豈不是讓三司白撿便宜?”
毛驤點了點頭。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不是我們考慮的事,還有另一件事讓我心煩。”
毛驤便將這一天一夜的經歷告訴了她,同時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聽得木靜荷呆愣當場,眼神連連閃動。
“是不是你想多了?
諸位大人真能有如此快的反應?”
毛驤嘆息一聲,無奈地搖搖頭:
“不要小覷朝中大人,能爬到這個位置的都是人精,
在每一次風波中都能找到牟利之處。
至少現在,應天商行雖然查了走私,抓了一大批人,但位置空出來就會有人補上,
當然…這是另外的爭鬥了。”木靜荷嘴唇微抿,面露倔強,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難不成就這麼算了?你的人死了,我的人也死了!”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錦衣衛衙門威風了這麼多年,哪能讓一個後起之秀壓下,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你在大寧沒有別的人?”
木靜荷頗具深意地看著毛驤,
從討伐李黨之中,她恍然警覺,錦衣衛的本領要比她想的還要大,
諸多侯爺身旁的親信之人居然都有錦衣衛安排之人,
這不僅震驚了她,還震驚了不少朝臣。
毛驤瞥了她一眼。
“你想幹什麼?”
木靜荷眼睛微眯,其中兇光一閃而逝。
“當然是報仇,還能是什麼?你若是有人安排在大寧,我可以付出一些代價,獲得那些人的掌控權。”
“沒有這個可能。”
毛驤搖了搖頭,看向木靜荷的眼中多了幾分譏諷:“你我的合作僅限於你我,與錦衣衛衙門沒有關係,
這些人都是衙門的重中之重,絕對不能用在復仇這等事上。
而且,死幾個人而已,
還不至於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怕了?”
木靜荷歪了歪腦袋,聽出了毛驤言語中的軟弱,毫不猶豫地出言相譏。
“我怕?”
毛驤臉上生出一陣自嘲,輕輕搖了搖頭:
“錦衣衛現在風頭正盛,京官幾乎都將衙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現在鬥起來,是親者痛仇者快。”
木靜荷秀眉微蹙。
“那你這次?”
既然事情已經失敗,毛驤也沒有隱瞞,嗤笑一聲:“本以為這次會鬧得很大,引得朝廷百官彈劾,
你我到時候也能尋求自保,消一消前些日子的威風。
但現在…一眾大人坐山觀虎鬥,根本沒有下場的意思,計劃既然已經落空,那就不能再執迷不悟下去。”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我說你怎麼突然硬氣了這麼多,應天商行這等龐然大物也敢去碰。”
木靜荷發出一聲冷笑,甚至還湊近了一些,絕美的容顏下,擺出相譏的模樣,別有一番風情。
毛驤對此毫不在意,淡淡道。
“君子論跡不論心,本官至少去做了,也算是給弟兄們一個交代。
這一次雖然沒有將陸雲逸拉下來,至少波及到了劉思禮,
他劉氏這麼多人被抓,也算是間接幫了許多人的忙,有舍有得。”
“是嗎?我倒不這麼覺得。”
木靜荷淡淡開口。
“會咬人的狗不叫,今日若不趁勢追擊,遲早有一日要被反攻倒算。
陸雲逸這等善於兵法之人,可不會坐以待斃!”
“哼…我怕他?”
毛驤冷哼一聲。
“錦衣衛代表天子臉面,他陸雲逸想要踩我一腳,就是再與宮中作對!”
木靜荷輕輕搖了搖頭,滿臉唏噓:
“毛大人,永遠不要把自己看的那麼重要,
這還是當初你告訴我的道理,
怎麼現在你反而當局者迷了?若是沒有記錯,錦衣衛現在無人可用,
陛下已經好幾次讓你找精幹之人補充錦衣衛,你為什麼不找呢?
難不成是我大明缺少人才?我看吶,是毛大人您害怕有了備選之人,您會被捨棄,我說的可對?”
毛驤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猛地站起身,伸出粗大的手掌,一把就抓住了木靜荷白皙的脖頸,生生將其提了起來。
“咳…放…”
木靜荷眼中閃過驚愕,連忙拍打他的手掌。
但毛驤卻猛地用力,攥得更緊了,木靜荷的聲音戛然而止!
毛驤咬牙切齒地說道。
“本官告訴你,你與錦衣衛而言,也不是那麼不可替代,以後說話要小心一些,人貴有自知之明!”
木靜荷只覺得頭腦發脹,眼前陣陣漆黑,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耳朵也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一個嬌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急促。
“掌櫃的,毛大人,大事不好了,衙門傳來訊息,都察院的詹大人請毛大人去城北面的紫金山腳,說是有事相問!”
聽到此言的毛驤眉頭一下子緊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發生了什麼?他將木靜荷隨手一丟,嬌軀碰到桌椅板凳,頓時掀起了一陣“叮鈴咣噹”,木靜荷臉色鐵青,劇烈咳嗽起來,脖頸上出現了一個淤青手印…
毛驤沒有絲毫在意,徑直將房門開啟,見到了房門外站立之人,長相柔美,神情憨態可掬。
“都察院的人在哪?”
“在…在皇城門口等候,毛大人快些去吧,報信之人說事態緊急,請毛大人不要耽擱。”
毛驤眉頭緊鎖,在心中來回思索,
但左思右想也沒有想出什麼所以然,便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出了房舍,匆匆離開…
等到他走出內室,門口女子才急匆匆地進了房間,去攙扶倒地的木靜荷。
“掌櫃的,您…您沒事吧。”
木靜荷被她扶著坐了起來,臉上有幾分難受,
白皙的手掌不停撫摸著嗓子,其上傳來陣陣劇痛以及乾澀。
“去,拿幾個燙雞蛋過來…”
她的聲音十分虛弱,侍者面露擔憂,輕聲道。
“掌櫃,毛大人最近愈發暴躁了,您要離他遠一些。”
木靜荷眼神暗淡了少許,無力地擺了擺手,沙啞著說道。
“行了,去拿吧…”
“是…”
紫金山,位於應天城北,戰國時秦國在此建金陵邑而得名金陵山,
漢代稱鐘山,因形似盤曲巨龍,稱“中阜龍盤”。
東晉初,因山頂繚繞紫金色雲彩,稱“紫金山”,一直沿用至如今大明。
紫金山南坡,也是今上選定的皇陵所在,即明孝陵。
毛驤跟隨都察院的吏員,帶著百餘名錦衣衛,浩浩蕩蕩地經過正在修建的孝陵,向紫金山西側而去。
隨著深入,這裡愈發顯得陰氣森森,道路兩旁的高大榕樹在黑夜中籠罩了天幕,遮擋住了大半銀白色的月光…
很快,在帶領下,毛驤來到了一處隱藏在山林,遠離官道山路的亂葬崗。
這裡到處都是凸起的墳堆,紅色、白色、黃色的紙張遍佈,
有的已經風化,有的還在空中飄蕩,讓這裡顯得尤為陰森恐怖。
視線盡頭,一簇光亮朦朦朧朧,像是黑夜中的幽魂,引人前去。
毛驤臉色如常,跟隨都察院之人趕了過來,隔著很遠,就聽到了幾人急促的聲音。
“小心一些,別傷到了屍體。”
“別用鋤頭,用鏟子和刷子,慢慢抬……”
走到近處,毛驤的臉色忽然變得緊繃,在朦朧的燈火中,他看到了幾個熟人…
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右都御史凌漢、刑部尚書楊靖,還有一個年輕且身穿甲冑的身影,北平行都指揮同知陸雲逸!見到他們,毛驤的臉色已經很是難看,
但當看到他們身前地下躺著的那些屍體時,
他的臉色更是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那些人各個渾身赤裸,即便身軀上遍佈泥土,也能看到其白皙滑嫩的面板,以及那姣好容顏…
還能看到那些人脖子上深深的勒痕…
左都御史詹徽看著毛驤,臉色凝重。
“毛大人,您來解釋一下吧,
這些高麗人怎麼會在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