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陸雲逸解決大漢,
眼中凜然殺意才悄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濃濃心悸,
此戰雖然時間短暫,但戰場拼殺講的便是一擊斃命,瞬息而決!
稍有不慎,殞命的便是他了。
沒有時間回想戰鬥中的種種疏忽,
陸雲逸甩了甩長刀之上的血跡,快步來到戰馬一側,輕輕一翻身,出現在馬背之上。
他視線遙看戰場,見到外圍的廝殺將要結束,
軍卒們身穿甲冑,手拿長刀,又是襲營,自然佔盡上風,
縱是有所損傷,也微乎其微。
這讓陸雲逸微微鬆了口氣,若是損傷太大,可能會影響後續探查。
他拉緊馬韁,用力一蹬馬鞍,
戰馬嘶鳴一聲,帶著他向著帳篷後衝去!
如陸雲逸所預料一般,在衝過數十頂帳篷之後,見到了一條狹長幽深的山坳,
馬匹牛羊以及除去戰兵之外的族人都被安放在這裡,同樣有著數十頂帳篷。
此刻,這裡已經一片混亂!
劉黑鷹帶領屬下牢牢堵住了山坳入口,
他們如陸雲逸佈置的那般,五十人分成五個十人隊分立各方,警惕地盯著來人!
原本他們內外皆敵,要攔住裡面的元人往外衝,
還要攔住外面的元人去奪取戰馬,腹背受敵!
如今外圍的戰事將要結束,他們也能輕鬆少許!
不過即便如此,劉黑鷹等一眾軍卒也身上染血,
肥碩強壯的劉黑鷹手臂上更是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
即便用麻布死死綁住,但那鮮紅依舊在不停蔓延,顯然血液還未停止流淌。
見到這一幕,陸雲逸嘴角勾起微笑,
這劉黑鷹雖說出身商賈,但在戰陣之上向來拼命,
沒有商賈之家與生俱來的精打細算!
陸雲逸駕馬趕到時,劉黑鷹剛剛進行完一次衝殺,
十餘人的衝殺雖然少,但面對沒有戰馬的北元人,殺敵倒是輕而易舉。
“小黑啊,累不累。”陸雲逸發出一聲高呼,大笑著趕到。
劉黑鷹這才瞥到趕來的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連忙伸出手擦了擦額頭將要流下的汗水,喘著粗氣說道:
“雲兒哥,你要是再不來,我沒被人砍死,也要累死了。”
“讓你多加操練你不聽,平日裡總是說差不多,真到分生死之時,差一點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陸雲逸面色冷峻,發出一聲冷笑。
“操練那麼累,能完成任務已經夠厲害了,雲兒哥莫要說大話!!”
劉黑鷹不大的眼睛警惕地看著四周,防範著突如其來的襲擊。
“老子軍中操練第一,我說什麼大話!”
陸雲逸此刻臉上寫滿了囂張,但周圍軍卒卻沒有出言反駁,
不是因為他是上官,而是因為就是如此。
在大明軍中,軍卒們最佩服的立功之人,
不是那些出身富貴的公子哥,而是身無寸土的白丁,甚至是乞兒。
只因這大明六公二十八侯中,半數白丁,他們所能依靠的不過是手中長刀罷了。
如今諸多軍卒對陸雲逸有些佩服,不是因為其出身富貴,而是因為其在軍伍一道的確出類拔萃。
操練第一也不是什麼大話,
馬術、騎射、刀槍棍棒,甚至是長途奔襲,慶州千戶所內,此人執牛耳者。
更何況如今不過一日便尋找了這隱藏數月的北元餘孽,看著如今紛亂的場景,
軍卒們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心情激動,
立功了!立功了!
如此他們便更加佩服這個新任年輕上官。
正當軍卒們想著封賞的銀錢該如何瀟灑之時,陸雲逸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打起精神來,戰陣廝殺不到最後一刻,不能算是分出勝負,小心自己的腦袋!”
“若是在這平白無故死了,就莫要怪兄弟替你照顧婆娘,
到時花著你的撫卹,住著你的房子,摟著你的婆娘,打著你的兒子,到時可莫要死不瞑目啊,
一切都要怪你自己,怪你在戰場上疏忽,怪你在戰場上沒有奮力廝殺!”
此話一出,劉黑鷹一愣,
明顯感覺到周遭軍卒氣勢一變,變得殺氣騰騰,眼神似乎也銳利起來,死死地盯著周圍。
如今亂世剛剛結束,他們從軍除了為那一口吃食,就是為了家人孩子了。
此等言語,對於他們毫無疑問是巨大刺激。
劉黑鷹眨了眨眼睛,輕輕拿刀鞘捅了捅陸雲逸:
“雲兒哥,你別說了,怎麼有點嚇人。”
陸雲逸瞥了他那還在流血的傷口,沒好氣地說道:
“再不處理傷口,等你死了,你藏在外面的幾個美嬌娘就歸我了。”
劉黑鷹臉色一白,“你怎麼知道?”
這事他做得極為隱秘,連家中爹孃都不知道,雲兒哥怎麼知道。
陸雲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看看你的樣子,胸悶氣短、自汗、手腳疲乏無力、面色蒼白、視線模糊、還多尿,
這是什麼?這分明就是虛了呀。”
劉黑鷹臉色愈發蒼白,眼神裡閃過慌亂,連忙說道:
“不...不...我沒有,雲兒哥你胡說。”
“對對對,不是你,養美嬌娘是你朋友藏的。”
劉黑鷹連忙點頭:“對對對,朋友。”
就在劉黑鷹心神激盪之際,
遠處軍帳中猛地竄出一大漢,眼神凌厲,臉上塗抹著一些五顏六色,
他掃視一圈,盯緊了劉黑鷹,手中長弓頓時彎弓如滿月!
砰——
弓弦震盪之聲響在所有人耳畔,讓人汗毛倒豎。
劉黑鷹臉色一白,猛地抬頭,
迎面而來的羽箭讓他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想要扭轉身體,卻發現四肢綿軟無力,不由得心中懊悔。
“完了...五次還是太多了。”
可就在這時,一縷寒光自上而下斬過!
‘叮’的一聲脆響,那羽箭被攔腰斬斷,
長箭失去羽毛,頓時失去了方向,在空中騰挪幾下,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劉黑鷹猛地轉過頭看去,只見陸雲逸一臉無所謂地收刀,指向那射箭的北元人,
“殺了他!”
事實上,軍卒們的反應極快,
在羽箭射出的一剎那,軍卒們便已衝了過去,此刻戰馬的蹄鳴已經響在那北元人耳畔!
只是一個衝殺,那北元人就被砍掉了腦袋,幾乎沒有反抗之力,這便是騎兵戰陣。
劉黑鷹臉色發白,哆哆嗦嗦地轉頭看向陸雲逸:
“雲兒哥,多謝了,要不是你...我就栽了。”
“求人不如靠自己啊,小黑,若是再這樣虛下去,遲早連這射來的羽箭都察覺不到。”
陸雲逸面露凝重,繼而說道:
“此話不是危言聳聽,若是沉迷女色,體內精華流失過多,
五感便會遲鈍,腦子也會變得滯澀,這是我父從《黃帝內經》上看的,信不信由你。”
“信!!信!!我信!!”
陸當家作為慶州唯一一個舉人,城內但凡有頭有臉的,都會將孩子送去陸當家那,劉黑鷹當然也不例外,
所以劉黑鷹對陸雲逸的話將信將疑,但對陸當家的話,那可是言聽計從。
畢竟那可是從小打到他大的先生。
深吸了一口氣,劉黑鷹痛定思痛,臉上露出一絲不捨:
“雲兒哥,你要老婆不要?”
“啊?”陸雲逸大腦陷入了剎那的呆滯,而後一巴掌拍了過去!
“我那有好幾個,趁著這次回去,又從李媽媽那裡贖了好幾個,可我連手都沒摸過就出徵了,等這次回去我送給你,我可不敢要了。”劉黑鷹連忙說道。
“一邊玩去,想我死就直說。”
“也是,先生不會同意的。”劉黑鷹若無其事地點頭,而後將胳膊上的麻布又緊了緊!
巡視四周,周圍的喊殺聲越來越弱了,就連刀兵碰撞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戰事看來快要結束了。
“雲兒哥,你又立功了。”劉黑鷹騎著戰馬,與陸雲逸走在狼藉血泊之中,
“立功?如今千戶的位置被人佔著,我就算立再多的功也無用啊。”陸雲逸撇了撇嘴,
軍卒就是如此,功勞要被上官分潤大半,落到他頭上可能就剩下一些賞錢。
想要升官,先要將上官送上去,如此方有機會。
“也是,陸先生在慶州安家,他老人家不會讓你去別地任職的。”劉黑鷹點了點頭。
“不過雲兒哥你也不要灰心,北征大軍馬上就來了,到那時功勞便有用處了。”
陸雲逸嘆息一聲:“等的就是此時啊,只有功勳夠多,才足夠顯眼。”
同時他又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
“如此才能證明我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就算是有走裙帶關係的嫌疑,那也只是一點點。”
....
半個時辰後,這北元部落的戰兵盡數死傷,意味著戰事結束,
陸雲逸看著那一地狼藉,不由得感覺到陣陣頭大,
這些軍卒手法太糙了,屍體亂丟不說,
就連那一個個帳篷也被掀開,翻得凌亂不堪,
但看到軍卒們那藏不住的笑臉,以及時時刻刻捂住胸口的手臂,陸雲逸輕笑一聲,道:
“可要把搶來的東西收好了,這些東西本官不拿,不代表其他上官不拿,
若是沒藏好被上官索要,可別說本官沒提醒你們,也不要找本官來出頭。”
一眾軍卒頓時面露警惕,對視一眼都將嘴巴閉得死死的,
今日過後,他們不僅僅是同袍,還是一起昧下繳獲,一起做過壞事的同僚,
無形之中,這支剛剛組建的百人隊,關係緊密了一些。
陸雲逸見狀十分滿意,對著一側統計首級以及斬獲的軍卒問道:
“斬首多少?”
“回稟大人,此戰共斬首二百一十級,俘獲將近三百,牛羊千頭,戰馬三百,另有毛皮珍寶無數。”
陸雲逸點了點頭:“這是什麼部落,這麼寒酸,將近五百人才千頭牲畜。”
“他們說是乃蠻部的分支,去年在搶奪水源時戰敗,不得已才遷移至此。”那軍卒老實回答。
“乃蠻部?”陸雲逸在腦海中思索片刻,漸漸生出一絲明悟,
乃蠻是草原大姓,部落無數,有一些分支也是理所應當。
這些部落,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只能靠自己。
陸雲逸隨即轉頭看向那蜷縮在一起的男女老幼,摸了摸下巴,這些人的處理倒是一個大問題。
如今大明缺人,包括慶州以及各地衙門都願意接納來自北元的草原人,安置在戰場上俘獲的女人孩子以及青壯。
只是如今他們已經遠離慶州,若是將其送回去的話,未免太費工夫。
索性,陸雲逸決定帶著這些俘虜回到大部之中,讓閻三去頭疼。
作出決定,陸雲逸看向一側軍卒:“弟兄們的斬獲都記錄在冊了嗎?”
“回稟大人,已經記錄完全。”
軍卒頓時將冊子遞了過來,陸雲逸開啟一看,
斬首最多的是一名叫武福六的小旗官,斬獲十級。
在已經算得上勇猛異常了,他又向下看,很快找到了劉黑鷹,
這小子也不錯,斬首四級,得‘當先’之功。
陸雲逸瞥了那軍卒一眼,雖說劉黑鷹率領部下阻滯敵人馳援,分割戰場,
可這小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悍不畏死之輩,定然是顧忌了他的面子。
對此,陸雲逸也不打算說什麼,
在軍中想要有所建樹,沒有自己的嫡系是萬萬不成的,
所以對於自己人,該照顧便照顧,軍卒們也懂,
只會想法設法的成為上官嫡系,如此下次的好處也好分潤。
若是自視清高,又沒有好家世,除了會被打壓之外,別無好處。
又看了看名冊,陸雲逸拿出自己的百戶印信用力按在上面,蓋了章,便算是官方檔案了。
當然,還需要呈報上官,由閻三再交到指揮使所在,
待到上官審閱之後便可入都指揮使司,而後送與五軍都督府記錄在冊。
雖說過程繁瑣,但對於軍卒來說,文書到達千戶所在,這事也就定了,事後都有功勞賞錢。
“好了,帶人將繳獲都收起來,照看好傷員,休整一個時辰,我等返回大部。”
陸雲逸將軍報遞了回去,吩咐道。
“是!”
那軍卒將文書放於布袋中,又塞進了胸口,但他卻沒有離開,而是愁眉苦臉,一臉猶豫。
陸雲逸瞥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就說。”
“大人,此戰陣亡不多,只有寥寥三人,但重傷者卻是不少,有十餘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十餘人?這麼多?”陸雲逸有些詫異,
通常戰陣之上想死很容易,但重傷之後想活下來卻有些難,
一方面戰事未結束,無人照料,另一方面敵人也不會顧及什麼,定然落井下石。
陸雲逸露出幾分思索,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那屬下先去忙。”
“去吧。”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陸雲逸眉頭微皺,漫無目的地走在營寨中,準備去檢視著傷員,
不不多時,他來到安放傷員的軍帳中,
此刻一名被砸碎胸膛的軍卒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周遭還有幾名軍卒,都是一副缺胳膊少腿的悽慘模樣。
那名見到陸雲逸到來,掙扎地想要起身,但胸口的疼痛讓他四肢無力。
陸雲逸也急忙按了過去:
“你莫非是想死不成,本官操練時沒有教過你嗎?受鈍物打擊後不可妄動,若是骨頭刺穿心肺,神仙難救。”
那軍卒臉色一白:“大人恕罪,是卑職太激動了。”
“你叫什麼名字啊,以前沒見過你。”
“卑職叫武福六,是從左千戶所調來的。”
陸雲逸一愣,打量著此人:
“你就是武福六啊,今日之戰你最是勇猛,斬首十級,怎麼落得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