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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8章 臉比魚肚白

雖常恨報國無門,但不恨大唐。

若不能實現抱負者皆覺世道不公,且用此種方式來報復大唐,天下何時不亂。

天下無寧時,百姓又豈能安居樂業?

那時候我便會萬古留名。

太子返回營地時,蕭子固的聲音彷彿還在他耳廓之中迴響。

他沉默了許久。

這些話他一句都沒有告知他的幕僚們。

他心中十分清楚,這些話若是流傳出去,必定會長留史冊,而且會在此時急劇的動搖他的軍心。

開弓沒有回頭箭,拿不下潭州,那等待他的只有慢性死亡。

他原本對於動用一些隱匿的非常手段還有最後的猶豫,但蕭子固這樣的對手,讓他將心中最後一絲糾結也盡數扯碎。

傍晚時分,大量雲梯和攻城車出現在了潭州城的東門,但接下來太子的大軍真正主攻的方向卻是南門碧湘門。

一些商隊的馬車直接被驅趕過來,內裡裝著火油和大量新鮮的松枝,這些馬車橫七豎八的衝撞到南門的城牆周圍,被引燃之後,瞬間產生了大量的濃煙。

藉著濃煙的掩護,太子的軍士以溼布巾蒙面,大量的湧向城牆。

這些軍士冒著箭雨,好不容易架上雲梯,砍掉牆上的荊棘登上外城的城牆之後,卻發現城牆上的守軍都在用最快的速度撤退。

這時候城中伏波砲的竹臂彈動的聲音就像是無數馬蜂出窩一樣響了起來。

這次這種簡易卻實用的軍械丟擲的不是石塊,而是粗劣的泥罐。

這些頭顱大小的泥罐只是用山泥簡單的燒製而成,可能用個一兩次就會裂縫,更不能用於架在火上烘烤,但此時這些泥罐裡面裝著的都是煮沸的樹汁。

這種樹汁來自於潭州的本地樹種膠桐。

湘中膠桐,汁如密脂,煮沸之後更加黏稠,山中的土人會用這種樹膠來黏合東西,塗抹屋頂覆蓋厚草防雨,還有就是用來脫野豬肉的毛。

土人獵了野豬,分割之後,就用這種樹樹膠塗抹表皮,冷卻之後撕掉,就能將豬毛全部褪去。

這種泥罐看似粗劣,就地取材,但其實燒製方法,大小、厚度,都經過蕭子固和許多匠師的反覆試驗,現在這種泥罐受熱一激,在空中墜落時就已經表面出現裂縫,絕大多數在落地前就已經開始四分五裂。

每個泥罐破碎後,樹汁飛濺,覆蓋三步方圓。

若是開水落在人身上,至少還能擦得乾淨,這種樹汁粘在身上,比蜜糖還黏,根本抹不掉。

第一批泥罐凌空爆裂,沸騰的膠桐汁如熔岩般傾瀉而下。一名叛軍慌忙舉盾格擋,卻見黏稠的汁液從盾緣縫隙滲入,直灌頸項。淒厲的哀嚎聲中,他突然抓撓脖頸,竟扯下大片膠脂與皮肉的混合物——那滾燙汁液已與血肉熔鑄一體,發出烙鐵灼膚般的刺響。

不遠處,另一名士兵被迎面潑中的樹汁糊住整張面孔。黏稠的液體封死了他的呼吸通道,這個可憐人在窒息中瘋狂抓撓著臉部,連帶著撕下自己的眼皮,最終踉蹌著從城垛跌落。

城頭頃刻如同煉獄一般,淒厲的慘叫聲令後方雲梯上的軍士都下意識的停了下來。

城牆上的軍士渾身都冒著熱氣,他們瘋狂的撕扯著身上的衣物,衣物的碎片連帶著血肉的碎片撕扯下來之後,那些黏稠的膠液卻還在他們的身上流淌。

很多軍士跌倒在地,抓著自己雙腳哀嚎,他們的靴中落進了樹膠,一時半會卻脫不下戰靴。最可怕的是那些面目被樹膠覆蓋的軍士,他們連眼睛都睜不開,滿臉的肌膚在他們的撕扯下迅速潰爛,露出森森白骨。

只是第二第三批陶罐落下時,這攻城就攻不下去了,後方雲梯上的軍士不敢再往上攀爬。

等到他們退下去,那些粗製濫造的竹木弓箭又開始了覆蓋性的射擊。

密集的箭雨將城牆上那些軍士輕易射殺。

這一下別說是太子新募的那些軍士士氣低落到了極點,就連黔州出來跟著太子打了幾場閃擊的軍士都心中打鼓。

以前的奇襲閃擊都是一面倒的戰果,而且城裡往往會有內應,但這座潭州城顯然不一樣,非但城裡沒有出現什麼內應,而且到處都是警鑼聲,任何風吹草動的動靜都會被城裡的守軍觀察到,而且城裡自建的工坊完全不依賴於軍方的軍械供應,量大管夠的軍械將潭州城的地勢優勢也發揮到了極致。這種伏波砲的射程輕而易舉的超過六百步,他們甚至可以看見很多農婦在少數軍士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操作著這些自制軍械,但他們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也就在此時,濃煙之中豎起了十幾面血紅色的陣旗。

這些陣旗鮮紅欲滴,硃砂和鮮血繪製的符紋之中不斷往外散發著絲絲縷縷的陰氣。

那些戰場上死去的人身上的元氣似乎被一種怪異的力量抽引出來,變成城頭上方詭異的灰色霧氣。

與此同時,在這些陰風呼嘯的陣旗中央,一頂營帳之中,太子獨自一人站在一張方案之前,方案上放著一個金黃色的圓鼎。

這個圓鼎像是骨質,有著堅硬的骨骼打磨之後,那種天然的油潤光澤。

圓鼎之中有一灘沸騰的黑油,黑油之中佈滿密密麻麻的細小蠱蟲。

等到陣旗上流淌的陰風捲動城頭上方那些詭異的灰色霧氣時,太子用一柄小小的石刀在自己手腕上划動,他手腕上落下的一縷縷鮮血像是蚯蚓一樣掉落在鼎中的剎那,整個圓鼎便散發出一種極為暴戾的神通氣息。

轟的一聲劇震。

這頂營帳往外鼓脹開來。

這些細小的蠱蟲就像是被陰風捲起的塵屑一樣飛舞出去。

那些已經沒有士氣,剛剛退下雲梯的軍士突然變成了不知恐懼的怪物。

他們的腦袋怪異的晃動著,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咆哮聲。

甚至於那些泥罐落下,內裡滾燙的樹膠灑落在他們身上時,他們都感覺不到痛苦一樣,如同嗜血的野獸繼續往前衝去。

哪怕中城那些方形馬面墩臺上射出的箭矢將這些人射成了刺蝟,這些人還在“悍不畏死”般往前衝去。

但這時候已經親臨正面戰場的蕭子固已經看出這些人其實已經死了。

這些人身上的傷勢早已致命,但他們的意識卻像是被怪物控制一般,還讓他們的身軀保持著殺戮的本能。

這顯然是大唐嚴令禁止的巫蠱手段,而且那些陰風呼嘯的陣旗也瞬間讓蕭子固和城中的一些修行者聯想到了楊氏的生祭造煞,但為了避免恐慌,蕭子固只是令統軍的校尉大聲呼喝,說這些人只是被灌了不知疼痛的麻藥。

然而當城中的長矛兵用自制的長竹矛將這些人從城牆上捅下去之後,卻又有新的變故出現。

城中的一些守軍也出現了癲狂的狀況,甚至神志不清的開始攻擊身旁的夥伴。

這樣的變故引起的混亂讓太子的軍隊開啟了突破口,潭州城中城南門告破,只是即便太子的軍隊蜂擁而入,並順勢往東推進了三里,都將近要順勢從內裡攻破潭州東城了,但蕭子固的軍隊在此時卻展示出了驚人的韌性。

他們利用了城中的天然坡度,在街道上大量滾落滾木。

利用這些滾木讓太子的軍隊陷入混亂之後,城中守軍的真正精銳,五千重甲步軍從許多民舍之中衝了出來。

這個時候太子的一些幕僚才反應過來,城中的大量民舍也早已被徵用。

這些民舍被打通之後,隱匿其中的重甲軍衝出砍殺,而當地的這些居民訓練而成的箭軍對環境極其熟悉,他們用竹龍坊製造的竹木弓箭,只管射箭。

從屋頂平臺,從牆上掏出的孔洞,從院牆後方…他們只管朝著人多的地方射箭。

這時候他們用的很多箭矢甚至只是削尖了的竹杆,加了些許配重,連鐵片箭頭都沒有。這種山裡農婦用來打野雞的箭矢在幾十步之內才有殺傷力,但此時卻正好管用。

這些箭矢根本無法穿透重甲,所以這些人根本不用分清敵我,只管往人群裡射就行了。

他們對於地形十分熟悉,可以在幾十步的距離施射,如果有太子的軍士來砍他們,他們穿屋走巷,瞬間可以逃得無影無蹤。

戰鬥持續不到半個時辰,太子的軍隊已經完全扛不住,他們非但沒有攻破近在眼前的東門,就連攻破了的西門也沒有守住,潭州的守軍將失去的陣地全部奪了回來。

太子的軍隊在拋下了數千具屍體之後,又狼狽不堪的被趕出了潭州城。

蕭子固用箭軍掩護,令城中的農夫推著小車,直接用裝了砂石的草袋堵住了西門的破口,外城的城牆之上,直接弄來了大量的乾柴。

他的意思很明顯了,哪怕太子再用這種巫蠱手段,他就直接在這段城牆上燃起大火,看這些被蠱毒影響的軍士耐不耐燒。

當東方的夜空出現魚肚白時,大營之中,太子的所有幕僚臉色也都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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