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看了一眼閻四夕,見他眼神示意不必掛懷,又沒心沒肺低下頭去,專心致志對付著桌上的小菜。
二人點的菜餚酒水製作繁雜,但小廝並沒有誇海口,水雲間的確實力非凡,短短半個時辰後,孤舟上溢滿香氣,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
閻四夕獨自生活十年,但他的精力基本放在修煉上,做出的飯菜不過勉強果腹罷了,水雲間的菜餚色香味俱全,一時間吃得酣暢淋漓。
推杯換盞間,閻四夕見小乞兒雖然一身狼狽,但言語間高談闊論,見識非凡,說得大多不是太昊皇朝的風土人情,心中難免生出好奇。
這少女的學識淵博,天文地理似乎無所不知,閻四夕聽得暗暗稱奇:“本以為是個落魄流浪兒,沒想到學識如此之高。嘿,帝都果然人傑地靈,隨便遇到的一個人物便非同凡響。”
兩人同處一席,有大半的時間都是那小乞兒在高談闊論,她雖然飢腸轆轆,但吃相極好,吃飽後便淺嘗輒止。
倒是閻四夕毫不顧忌,一邊聽著少女空靈的嗓音介紹,一邊筷箸飛動,不停地將食物吞嚥入肚。
到了後來,閻四夕酒氣湧上腦門,漸漸變得肆意起來,雖然沒有洩露自己的師承來歷,但卻說起了十萬大山驚心動魄的戰鬥。
從陰陽兩重天與蛟龍對壘,再到四大妖獸追殺,誤入火鳳真君洞天得到傳承,又與金身境妖王稱兄道弟等等,閻四夕只隱去了其中的關鍵資訊。
這少女身上有種奇特的氣質,讓閻四夕對她格外放心,藉著酒意將這些天來的跌宕起伏和盤托出。
尋常女兒家對殺伐之事避而遠之,小乞兒倒是雙手托腮,聽得津津有味。
聽閻四夕提及生死兩重天的蛟龍時,並未懷疑他言語間的真假,反倒是附和著拍手大笑,神態極為嬌憨天真。
說到跌宕起伏之處,小乞兒情不自禁心中緊張,伸手握住閻四夕的手臂時,兩人都是微微一怔。
閻四夕本能地反手一握,只覺她手掌溫潤細滑,柔若無骨,頓時心中一蕩,抬眼看去,見其臉上雖然烏膝抹黑,但頸後露出的肌膚白膩似雪,顯然是有意隱藏真面目。
小乞兒輕輕掙開了手,臉色紅潤,也不知是酒意還是羞意。
“對不住,是我孟浪了。”閻四夕連忙道歉,小乞兒撲哧一笑並不在意,兩人又恢復談笑往來的氛圍。
酒足飯飽之後,閻四夕輸入內炁驅動孤舟,將小乞兒送回岸邊,又從廣寒葫蘆中摸出幾錠金子,塞入小乞兒柔荑之中。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這些銀兩足夠你前往真武山了,雞鳴狗盜之事,以後就別再做了。”閻四夕不放心地囑咐道,“阜陽律法嚴明,卻缺少了人情,其他人可不會像我這般放你一馬。”
“記住了。”小乞兒掂了掂手中銀兩,微微怔神,歪了歪頭問道,“還沒請教兄長姓名?”
“相逢何必曾相識,若是有緣,來日自會相見。”閻四夕思索了一下,搖頭說道。
小乞兒問得倉促,他本想隨口捏造一個假名,但看到她一雙純真無瑕的雙眼,話到口中又咽了下去。
等到元宵節後,真武山開山收徒之日,他必然是要陪太昊尚走一遭的,可小乞兒未必能透過山門考驗,到時候仙凡有別,萍水相逢又何必徒增煩惱。
小乞兒瓊鼻微皺,對閻四夕的敷衍甚是不滿,不死心地問道:“我姓沈,名燁柯。水字沈,火字燁,木字柯。你呢?”
“我記住了。”閻四夕點了點頭,卻是微笑不語。
“不說便不說,誰稀罕!”小乞兒有些惱火,跺了跺腳,隨後又低下頭,語氣有些哀傷,“你便是編個假名假姓,騙騙我也好。”
閻四夕無奈道:“我不說自有我的道理,編個假名假姓,自是易如反掌,只是我不願騙你。”
小乞兒一愣,猛地抬起頭來,緊緊盯著閻四夕的雙眼,隨即破涕為笑,猶豫了一會說道:“我還有個小名——沈洛洛,水字沈,水字洛。”
少女眼中晶瑩滴落,將臉上的炭灰洗去一些,露出膚如凝玉、吹彈可破的肌膚,隱約可見真容,閻四夕看得有些發愣。
可不等他開口說話,小乞兒已經轉身小跑離去,背對著閻四夕高高揮手。
“沈燁柯,沈洛洛……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想不到市井之中,也有如此美人。”閻四夕回過神來,看著少女明媚輕快的背影笑了笑。
篤!篤!篤!
送走萍水相逢的沈燁柯後,閻四夕泛舟湖上,聆聽雨打風吹荷動之聲,手指輕敲桌案,揣摩著蔣子文講述著武道奧義。
“大師父說的沒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閻四夕心中暗道,“無論是武法、道術,都要海納百川、融匯百家,才能形成自身戰鬥體系。魚龍、月魄境閉目造車也就罷了,篆圖、日魂事關神通,絕不能稀裡糊塗修煉下去。”
當初蔣子文開創五通神,曾在阜陽八大學宮都呆過一段時間,更是在萬族戰場與萬族生死廝殺,將一身所學融會貫通。
不見君為了開創君不見四式,更是遊歷九天四海,諸多名山大川,所以才有“黃河之水天上來”、“高堂明鏡悲白髮”等劍法。
閻四夕想要走出自己的道路,首先要多聽、多看、多學,才能有望在篆圖、日魂境更進一步,為神通境奠定夯實的基礎。
“兩位師父天賦才情高人一等,相比起他們,我的資質要差上一些。但我卻有一項最大的優勢……”閻四夕本能抬手,按住一雙明眸,嘴角微微揚起。
血眼是閻氏一族的血脈神通,晉升到四象境界後,更是擁有看破同境之人內炁、法力甚至須彌宮的特殊能力。
有這一項本事在,閻四夕無需費勁心力自行鑽研,只需在與人交手時動用血眼,就能自然而然學會對手的武法、道術。
雖然不能學得盡善盡美,但至少能發揮出原版的七八分威力,更重要的是在偷師中捕捉到不同武徒、煉氣士的破綻。
閻中興尚未成名時,便是倚仗著一雙血眼,將阜陽城大大小小的武法偷學到手,當然若是沒有這些武法的修煉之法,縱使是血眼都無法學會其中殺法,否則閻氏一族早就成為眾矢之的。
河岸邊,小廝開啟大門,陣法結界浮現出一道熟悉的氣息,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身穿袞龍袍,一眼就看到了孤舟上的閻四夕。
太昊尚微微一笑,阻止了小廝為他划船,身下浮現出乾天劍,託著他臃腫的身軀掠過湖面,輕輕落在孤舟之上。
“表哥,昨日鬧得稷下學宮沸沸揚揚,怎麼還有閒情逸致約我泛舟湖上?”太昊尚看向桌上的美味佳餚,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奇哉怪也,表哥這是已經吃過一頓了。咦,這桌上怎麼有三副碗筷,這一副是誰用過?”
不等太昊尚深思,閻四夕回過神來,開口問道:“胖子,如今我武法、道術處於瓶頸,想要進入八大學宮中查閱典籍,可有辦法?”
“原來如此。”太昊尚恍然大悟,拍了拍額頭笑道,“就為這點小事?”
“小事?”閻四夕苦笑道,“閻王府功高震主,得罪的王侯暫且不說,八大學宮那些先生可是吃過不少苦頭的,怕是對我心懷敵意,不會輕易放我入內修行。”
閻中興當年東征西討、南征北戰,戰場上軍令如山,但凡有怯而不戰、臨戰退卻者,立斬無赦,八大學宮的弟子但凡初登戰場,都要在他手底下吃盡苦頭。
若是明辨是非者也就罷了,偏偏這世上多的是鬥米恩升米仇的小人,閻氏一族如日中天時他們不敢作祟,被帝君罷黜時卻是沒少下黑手。
如果不是閻羅軍威名遠揚,天武帝君天心難測,恐怕當年千里迢迢返回閻山的路上,早就舉族遭遇不測。
太昊尚自顧自倒了一杯忘憂酒,閉眼回味一番後,再次睜眼時看不出絲毫情緒,搖頭道:“表哥,太昊皇朝能有今日之盛況,閻氏一族可謂功不可沒。昭文帝君曾頒佈令旨,兩族同患難、共富貴,皇室子弟能自由出入八大學宮,你身為閻氏嫡子,自然也是有資格的。”
“若是姑父尚在,亦或閻羅軍尚存,即便是帝君也不敢違逆昭文帝君旨意,蘭臺也是隨你出入。可惜物是人非,蘭臺如今只有帝君特許方可進入。”
閻四夕眉頭微皺,遲疑道:“可父王已被罷免閻王之位,昭文帝君也已退居深宮,舊君之令用於今朝,八大學宮還會認可嗎?”
“杞人憂天。”太昊尚一邊吃著食物,一邊嘟囔道,“雖然帝君天心難測,但姑父王侯榜上有名,你世襲罔替的權利還在,給八大學宮一千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剝奪閻王嫡子的權利。”
閻四夕聽到這裡,也覺太昊尚所言甚是,心中的擔憂去了不少。
“只要能出入八大學宮參閱典籍,無需盡數掌握,只需瞭解其中奧妙即可。憑藉四象血眼過目不忘的能力,再與學宮弟子交手,必然能有所得。”
太昊尚看出了閻四夕的意圖,思索片刻後道:“我幼年時聽母妃說過,十八地獄圖錄修煉需海納百川,見識過諸多武法才能修成。表哥探聽此事,想必也是為了武法的修煉。可現在還有一個麻煩,阜陽的天驕恐怕都得了長輩的授意,不會輕易接受挑戰。”
閻四夕修成九九至尊,十八地獄圖錄的修煉也算不上秘密,很多王侯背地裡早已吩咐子弟拒絕挑戰,避免閻四夕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
八方社稷鼎出世在即,沒有人希望看到一位潛力無窮的天驕迅速晉升,否則成就篆圖、日魂至尊的機緣,怕是隻能拱手相讓。
不單單閻四夕如此,就連周止、凌雲也同樣遭到針對。
他們二人並非太昊皇朝土生土長之人,比閻四夕早些日子抵達帝都,也曾上門拜訪過八大學宮的天驕,但面對他們的挑戰,王侯子嗣、學宮弟子大多是選擇避而不戰,周止甚至使出了激將法,卻始終徒勞無功。
太昊尚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周止、凌雲與你同樣有至尊潛力,但他們二人,一個有龍虎山撐腰,一個是嘲風宮客卿,阜陽中的王侯子弟、學宮弟子不得不賣一些面子。即便如此,阜陽天驕與他們對戰時也會留上一手,絕不可能成人之美。”
“八方社稷鼎才是真正的戰場。”閻四夕一語中的,道出了他們保留實力的目的,“勝敗乃兵家常事,魚龍、月魄至尊未必能勝過篆圖九鍛、日魂九璇,所以他們不希望看到我等迅速成長。”
可週止、凌雲不同於閻四夕,他們原先並非初入修煉的雛鳥,而是在摘星臺跌境後成就至尊,在篆圖、日魂境早就浸淫多年,晉升的速度絕對遠超閻四夕。
不等太昊尚開口,閻四夕忽然似笑非笑道:“曉之以情怕是行不通了,可若是動之以利呢?胖子,若是有百萬極品靈石放在眼前,你會不會心生貪念?”
“你是說……”太昊尚舉杯的手停在半空,神色微變,“不可!極品靈石可遇不可求,若是以此為賭注,未免得不償失。我不是不信你的實力,但阜陽藏龍臥虎,若是一個不慎落敗,就算是天海商會也要心痛不已。”
“外來之物,終究不是自身戰力,武法、道術才是我的立身之本。”閻四夕當然清楚靈石的重要性,無論是鍛造本命神兵,還是購買其他修煉所需,百萬靈石都是一筆潑天財富。
別說是他一個小小的篆圖境,就算是身為一百王侯、諸多大能,一生積蓄也未必能有百萬極品靈石。
閻四夕神光湛湛,話音中透出勃勃野心:“想要修為精進,沒有足夠的壓力如何能行?若百萬靈石無法令他們動心,那我便賭上我的道術,賭上我的武法。十八地獄圖錄可是篆圖境第一武法,我不信那些武徒不動心。五雷月殺、業火紅蓮也是頂尖道術,煉氣士得之大有裨益,又有幾人能剋制貪念?”
太昊尚聽得心驚肉跳,被閻四夕的氣魄給震懾住了,他從小就知道這位表哥性格極端,但沒想到他竟然為了實力如此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