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凰笑著解釋道:“這是百家學宮獨有的景點,一開始設立學宮時,諸子百家的雕像都處於同一高度。可鍛造這些雕像的材料主體,是太歲道金的衍生礦,每當學宮弟子注入新的道術感悟時,雕像便會將其吸收,根據道術級別不同,生出不同程度的變化。”
太歲道金,道金排行榜名列五十八,號稱生生不息,擁有與九天息壤相似的特性。
釋道儒、兵法墨都是當世最強大的百家,修行這六家的人比比皆是,也是百家學宮的主流,這六種雕像幾乎高達十丈,但也不算出人意料。
太昊凰看向閻四夕,心中一動道:“焱哥兒,四人傳言蔣子文開創五通神,就是從這裡得到的靈感。他在世人眼前展露的三種神通,分別為儒家神通【天地棋盤】、道家神通【斡旋造化】、佛門神通【法天象地】,外顯便是聖人輕叱、老君拂塵、百兵齊鳴三大異象。”
“佛門?”閻四夕皺了皺眉,問道,“太昊皇朝兵發佛門,屠滅四百八十寺,不是已經禁止佛門傳道嗎?百家學宮供奉佛門雕像,豈不是違逆了帝君旨意?”
太昊凰掩嘴輕笑,搖搖頭道:“你這就是有所偏見了,父皇雖然掃蕩境內、滌清佛門邪祟,但針對的是禍國殃民的佛門弟子,正統的佛道並不受律法嚴懲。佛門三位尊者開創出三大聖地,那懸空寺就在蒼天域之中,向來與太昊皇朝和平共處,互有來往。”
在太昊凰的解釋下,閻四夕才明白其中的根由。
當年他父王舉兵剿滅皇朝境內佛門,清理的是那些個仗勢斂財、欺世盜名的邪門歪道。
據說在這些佛門背後,還有著萬族操控的影子,顯然是萬族安置在皇朝境內的釘子。
參觀過百家廣場後,太昊凰又帶著二人深入學宮之中,一路上的學宮弟子見到公主殿下,紛紛以平輩之禮見過,太昊凰也一一還禮。
太昊凰曾經在百家學宮進修過一段日子,對於學宮的道路駕輕就熟,很快就領著閻四夕來到一處僻靜的庭院。
“阮師,太昊凰求見!”太昊凰輕輕敲了敲院門,躬身一禮後,靜靜等待庭院主人的召喚。
在百家學宮中,沒有皇子皇女,只有同輩弟子,就算是她尊為一國公主,面對這些前輩高人也得行禮等候。
庭院中傳出一個老嫗的聲音,似乎是輕嘆了口氣:“公主殿下請回吧,老身知道你的來意,但老身年事已高,無心收徒,還請你另謀他人。”
太昊凰神色微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只是對著閻四夕二人笑道:“阮師雖為神通境,但確實已近天年,百花宮中還有諸多名師,我等還是另尋一位名師罷。”
閻四夕若有所思看向太昊凰,見她避開自己的目光,心中已經有了幾分明悟。
煉氣士晉升神通境,已有壽元二百載,聽這位阮師中氣十足的聲音,怎麼也不像是年老體衰、精力不濟之人,其中必有緣由。
百家學宮名師眾多,太昊凰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位阮師,可見其人必有不凡之處。
但對方既然明言拒絕,甚至閉門不出,想必心意已決,閻四夕也不好熱臉貼上冷屁股。
太昊凰引著閻四夕繼續前進,百家學宮內庭院林立,彼此間隔距離都不遠,很快就來到了另一位學宮先生的府邸。
“莫師精通兵家道術,曾在萬族戰場廝殺十年,立下赫赫戰功,距離王侯之境只有一步之遙。”太昊凰介紹道,“只是他老人家所修的兵家煉氣術過於霸道,常人難以習得,毓靈若是拜在他門下,難免要吃些苦頭。”
“我不怕吃苦。”盛毓靈昂起腦袋,發出稚嫩而堅定的聲音。
閻四夕笑了笑,按了按她的腦袋道:“吃苦是一回事,煉氣士首重一個悟字,腦袋瓜子要放聰明些。”
太昊凰做足了禮數,敲響莫師府邸大門,躬身道:“太昊凰求見莫師,今有先天慧眼盛毓靈,欲拜莫師門下,還請莫師現身一見。”
府邸內久久未有回應,直到閻四夕等人都心灰意冷時,忽然傳出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
“先天慧眼,當真是福澤深厚,倘若傳承老夫一身所學,兵家道術必定有發揚光大之日。”閻四夕和太昊凰對視一眼,均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然而,下一刻莫師話鋒一轉,詢問道:“小女娃,你可願拜老夫為師?不是學生與老師之間的記名關係,而是成為老夫唯一的親傳弟子。”
學宮中的弟子大多是記名弟子,雖然尊稱各位先生一聲老師,但只是先生與弟子的關係。
親傳弟子卻不同,尊稱先生一聲師父,得到其畢生所學,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
武徒、煉氣士之中,時常有拜師多人的傳統,但這位莫師言辭犀利,透著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顯然是要盛毓靈尊他一人為師。
可盛毓靈此前已經拜閻四夕為師,聞言不出所料,搖了搖腦袋道:“承蒙老先生抬愛,但我已經有了師父,請恕我不能忘恩負義。”
“可惜,可惜……”莫師傳出輕嘆聲,再次開口道,“公主,我與你說一句實話吧。宮主早有令旨傳達,不允許學宮先生傳授此女道術。偌大的學宮之中,也就老夫敢違逆宮主的令旨,若是她不願轉投老夫門下,你們三位還是打道回府吧。”
太昊凰神色大變,連聲道:“莫師這是何意,還請現身言明。莫師,莫師……”
可不管太昊凰如何呼喚,莫師彷彿入了生死關一般,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閻四夕面色陰沉,制止了太昊凰繼續求問,皺眉問道:“凰公主,百花學宮宮主是何人,為何這麼針對我?”
盛毓靈無權無勢,最大的身份就是閻四夕的弟子,很顯然是受他連累,才會被百花學宮拒之門外。
可這百花學宮的宮主,又是為什麼這麼做?
太昊凰思索片刻,苦笑道:“百花學宮現任宮主,修為雖然並非真人,但也是陽神境的絕頂大能。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位兄長,是太子殿下武道的授業恩師。”
閻四夕頓時明瞭,因為姜皇后之事,他與太子一脈勢同水火,永遠沒有和解的可能。
百花宮主既然與太子有這一層關係,顯然是故意為難於他。
太昊凰明眸眨動,試探道:“你我再去試試?百家學宮雖以宮主馬首是瞻,但百家學說魚龍混雜,多有不服管教之輩,興許會有其他如莫師一般剛正不阿之人。”
“不必了。”閻四夕淡淡道,“尋常之輩,眼界又能有多高,說不定還不如你我二人。再者說了,百家宮主既然下了死命令,毓靈今後在此處學習寸步難行,又何必自尋煩惱?”
若只是閻四夕獨自一人,他巴不得挑戰群雄增長見識,但盛毓靈一介女流,年紀尚小,在百家學宮修行反倒不美,還不如在家清心靜修。
盛毓靈倔強地抿了抿唇,先是向太昊凰鞠躬致謝,隨後看向百家學宮的雕像廣場,高聲道:“聖人有言,尊老愛幼。可師父他老人家也教過我,無教之幼不必愛,無德之老不必尊。百家學宮今已藏汙納垢,不再是太昊學子學道之所,毓靈也不必加入其中。”
轟!
盛毓靈這番話落下,百家雕像紛紛震動,似乎被她這番話所激怒,一尊尊雕像雙眼猶如畫龍點睛,綻放出道道神光。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為聖人之言。無教之幼不必愛,無德之老不必尊,雖為稚童所言,也非全無道理。”一道聲音從百家學宮深處傳來,嘆息道,“沐兒, 百家學宮獨立於朝政之外,今日你打破了學宮禁忌,本座也留不得你,自我請辭去罷。”
“是……徒兒謹遵師命。”百家學宮沉默良久,眾多先生噤若寒蟬,良久之後,學宮深處才傳來一身乾澀的應答聲。
閻四夕和盛毓靈不明所以,但太昊凰卻是瞳孔收縮,聽出了這是百家宮主的聲音。
先前出聲稱呼“沐兒”的這人,莫不成是前任百家宮主,已得真人果位的高人不成?
微風輕拂,閻四夕身前忽然出現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他慈眉善目,穿著一件由百家衣衫納成的怪異長袍,兩條白眉長及拖地,捋著長鬚微笑看向盛毓靈。
“小娃娃,方才那兩句話說的不錯,老夫乃是前任百家宮主,你看我可配做你的師父?”百家宮主拍了拍頭,微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你轉投師門,若是你師父同意的話,拜師二人即可。”
盛毓靈一時間傻眼了,別說是她,就算是太昊凰和閻四夕,也被眼前這位老者的身份嚇到了。
阜陽八大學宮都有不成文的規矩,一旦宮主晉升九難境後,便會退位讓賢,將學宮交託到可託之人手中。
也就是說,眼前這位前任百家宮主,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九難境真人,而且不同於墨羽這等藉機成道的真人,戰力在同輩之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閻四夕、太昊凰愣神片刻後,當即躬身行禮:“後學末進閻四夕、太昊凰,見過百家宮主。”
百家宮主揮了揮手,臉上笑意盎然,反倒對著閻四夕說道:“老夫一時不察,差點讓門下弟子鑄成大錯,還請閻世子見諒。”
“不敢,前輩嚴重了。”
“毓靈是吧,你方才說的不錯,百家學宮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百家宮主搖頭嘆息道,“不過老夫自問還算公道,若是你願意的話,今後就做老夫關門弟子如何?”
百家宮主眼神澄淨,放開了自身心靈,任由盛毓靈感應。
先天慧眼號稱“善惡是非自有數,生來口中無妄語”,能夠感應到人心善惡,盛毓靈自然明白,百家宮主一言一語出自真心。
猶豫片刻後,盛毓靈遲疑未決,將目光投向身旁的閻四夕。
閻四夕微微一笑,道:“你身具先天慧眼,若是覺得前輩真心實意,那就順從本心便是。倘若你覺得他心意不正,直接拒絕也無妨。”
得到了閻四夕的指點,盛毓靈臉上迷茫盡去,有模有樣地跪地磕頭:“徒兒盛毓靈,參見二師父!”
“哎,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百家宮主喜出望外,笑呵呵將盛毓靈扶起,心疼地為她抹去額頭高高腫起的大包。
忽然間,百家宮主察覺不對,吹鬍子瞪眼道:“二師父?”
盛毓靈理所當然掰著手指,指了指閻四夕道:“他是我的大師父,您當然是我的二師父了。”
百家宮主臉色一黑,神色不善盯著閻四夕:“他不過是區區日魂境,老夫可是九難境的真人,不可同日而語。你速速改口,日後我是大師父,他才是二師父。”
盛毓靈卻是神色認真,搖了搖頭道:“不對不對,大師父說過先來後到,不以修為論高低,不以武力分勝負。我大師父的大師父和二師父,就從來沒有計較過輩分之說。”
“那能一樣嗎?”百家宮主對盛毓靈格外喜愛,居然蹲下身子與她一一掰扯,“你看啊,你大師父的兩位師父,他們年齡相差不大,可老夫做你大師父爺爺的爺爺,怕是都綽綽有餘了,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盛毓靈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但仍是不肯鬆口:“不對不對,大師父是名震天下的閻王之子,早晚會成為獨霸一方的王侯,二師父與他平輩論交絕不吃虧。”
“你聽師父說啊……”
聽著一老一少喋喋不休的辯論,閻四夕和太昊凰對視一眼,一時間哭笑不得。
好在百家宮主現身之時,早已動用元神之力隔絕天地,這番幼稚的舉動並沒有被外人看到。
太昊凰嘴角微揚,傳音道:“百家宮主赤子之心,阜陽中少有人知。毓靈拜他為師你大可放心,日後無人敢欺辱於她。”
閻四夕微微點頭,鄭重傳音道:“此次多謝凰公主了,四夕銘記於心。”
拜師一位真人,比起五色鳳羽的價值,孰高孰低,孰輕孰重,閻四夕心中自有一杆秤。
雖然是太昊凰無心之舉,但閻四夕心中還是承情的。
太昊凰似笑非笑道:“真是如此,焱哥兒何必如此生疏,稱呼我一聲表姐如何?”
閻四夕卻是沒有回答,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太昊凰心中輕嘆,也就略過這個話題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