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成靜音的手機忽然亮起了螢幕，是新經紀人打來的電話。她已經跟原公司自然解約了，簽了另一家願意力捧她的公司，不是寰京。

庭審已經結束，眾人陸續離席。扶妍握著手機快步走出了法庭。

“《塵劫》已經定在春節期間，接下來需要你們主演開始宣傳了。先需要你跟遲暝去跑練藝，至於炒不炒演員cp，我還要跟他們那邊溝通一下。”

綜藝是一檔國民型大熱綜藝，扶妍和遲暝、陳如楚和男二演員兩組分別參加一期。

扶妍應了聲“好”，掛掉電話。

望向走至她身旁的男人，她下意識扶住了自已的腰。

到現在都還痠痛著。

尹聞斯把她的動作看在眼裡，不禁微勾起唇。“我送你？”

扶妍放下手，“不用了，我自已開了車。”

她又打量了他幾眼。男人白淨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波瀾。

“……簡矜入獄，你沒有什麼想法嗎？”扶妍挑眉問。“她做了那些事，你好像一直都不驚訝。”

尹聞斯注視了她一會兒，而後移開眼神。淡淡開口：

“她是什麼人，我從來都知道。”眼前的女人並沒有露出多意外的表情，他又道：“一點點的失控她便無法接受。”

“那個失控因子成了你。”尹聞斯說著，視線鎖在女人美麗的面龐上，唇角輕揚。

“而她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就是沒把你放在眼裡。”

“……”扶妍笑了一聲，抬手撩了撩蓬鬆的發頂。“那尹總可得小心一點了，不把我放在眼裡，我會把你送去蹲牢的。”

————————

……

從幼時起，遲暝便一直是所有人豔羨的物件。

出生便處於萬人仰望的家世，極度優越的外貌，超群卓爾的藝術和運動天賦，成年後不凡的事業……二十七年，他似乎一直是旁人口中的“人生贏家”。

可現在，他覺得自已是世界上最可笑的傻缺。

訂婚宴上鬧出的烏龍，警方對簡矜的逮捕，亂作一團的賓客，紅藍燈閃爍、鳴雷遠去的警車…

烏糟糟的變故，毫不留情地撕破幻想，將真相一覽無餘地展示在遲暝眼前——

他，竟然被一個那樣的人騙得團團轉……

像被狗啃掉了腦子。

甚至清醒之後，再回想，那人並非沒有過破綻。以演員專業的眼光來觀察，處處都是表演的痕跡——

可他沉溺於幻想的溫柔鄉中，失了智般，對種種跡象強行視而不見，還一心以為遇到了唯一的“摯愛”。

……訂婚宴上放出的那個影片，遲暝看得出是出自季扶妍之手。

那一行行充滿威脅意味的字眼，讓他幾乎瞬間聯想起那些事：

許致仕下藥、劇組威亞出事、全網輿論攻殲——

樁樁件件，矛頭無一不對準季扶妍。

幸運的是他恰好替她擋過了前兩次危機。可若他不在她的身邊？亦或簡矜仍未伏法？

……心有餘悸。

“樁樁件件，層出不窮的針對，你都不知道吧。”

他腦海裡浮現出女人抱胸冰冷的神情，譏誚的話語彷彿在耳邊迴響。心霎時像被狠地揪住，酸澀的情緒一陣陣蔓延。

……是啊，他不知道。

他甚至還要在她面前一遍遍維護不停傷害著她的人。

……

遲暝推掉了大半的工作，決定停下來審視自已的心。

他去了a市郊外的一座大山裡。因著地形格外崎嶇，十多年前這裡還是一座公路都沒修的泥濘山村。

八年之前他開始資助這裡，近幾年工作繁忙，只能託人送物資過來。如今再來此地，卻已大不一樣。

“我們的學校擴建了，每年報名的孩子越來越多。”校長看著寬敞明亮的新教室裡、穿著乾淨漂亮校服的孩子們，欣慰地感慨道：“孩子們有了這麼好的學習條件，真得感謝你啊。”

下課，學生們知道他來了，全都湧了過來。一張張稚嫩而興奮的臉圍在遲暝身旁，嘰嘰喳喳。

有很多小女生捂著嘴巴看著他，臉紅不敢靠太近。

“你是我們全校的偶像！”有個男生嚷道，“她們追星只追你！”

女孩子們都不敢看遲暝了。他笑了笑，只是說：“謝謝。不過大家的主要任務還是學習，追星要適度。”

她們連連點頭。

有人問：“哥哥你認識我們季學姐嗎？”

他微愣，“……誰？”

“你肯定認識呀，”小粉絲說，“就是季扶妍學姐！你們搭檔演的《塵劫》，我們都……”

季……

扶妍？

他怔住了。腦海裡浮現出那張憨悉而精緻的面龐，不禁恍惚。

……學姐？

“哥哥你來，我們帶你去看校友牆！”

女孩停下，指向牆上掛著的一塊牌子，上面印著一張照片和一段字眼：

季扶妍，34班校友。2017年考入A大漢語言文學系。該圖為她和遲暝先生的合照。

遲瞑目光一滯，然後緩緩上移，觸及那張照片 ——

一個少女，戴著笨重的黑框眼鏡，和一個穿白襯衫的清俊少年並肩而立。她不施粉黛的清秀面容帶著恬靜的笑意。

那一雙風眸，在厚重的鏡框之下略缺靈動。但那樣的形狀，細看卻與他腦海中無比熟悉美目重合在一起，一絲不差——

八年前，他想起來，深山，受他資助的那個品學兼優的貧困生；

八年後，現在，被他始亂終棄的那個曾自薦枕蓆的小明星……

彷彿一陣洶湧的洪水襲來，他的呼吸霎時被淹沒。

……

————————

臨近綜藝的拍攝日期，遲暝那邊遲遲沒有來聯絡。

直到某天，扶妍忽然接到周園倩的電話：

“遲暝生病了，狀態一直不好。”她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你去看看他。”

“哦。”她忽然記起來，補充，“他就在他家裡躺著。”

……

不知不覺間，扶妍已站在了那扇大半年未曾踏足的公寓房門前，感到熟悉又陌生。

似乎自遲暝參與《Girls Up》的錄製起，她便再沒有來過這裡。

“……”她屈指叩了兩下房門。沒有人回應。她又敲了幾下，依舊沒有動靜。

死在裡面了？

扶妍瞥見房門上的一片指紋鎖感應區，默了片到，伸出食指覆到其上——

螢幕亮了起來，門鎖開了。

“指紋認證成功”，螢幕上顯示一行字。

她抬眸，開啟門走入房中。

客廳昏暗一片，寬大的窗簾嚴實地閉著。餐桌上凌亂地擺著許多個空灑瓶，七倒八歪。

扶妍視線在酒瓶上停留一會兒，而後轉頭上了樓梯。二樓也同樣昏黑，只有主臥的門似乎是虛掩著的。

“……”她走過去，推開門——

大敞著的窗，夜風吹進，窗簾飄動著。淡淡的月光灑在房間裡，平添幾絲靜謐。

床邊，一個男人正坐在地上，身邊放著幾個酒瓶。他手裡拿著酒杯，仰頭往口中灌。

扶妍走到他身旁，他似渾然不覺，仍對著月色獨飲。

“……我真看不起你。”

她看著倒了一地的空瓶，冷聲開口，“為了那樣一個人，至於頹廢成這樣？”

男人聞言，飲酒的動作一滯。他轉過頭，面頰泛著紅，眸色有些迷離。

他眼神在她臉上費力地聚焦，“……妍妍？”

扶妍皺起眉。遲暝又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眼睛忽而亮了起來。

“真的是你！”

他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下一秒——

扶妍被男人緊緊地抱住。

待她反應過來時，他已把頭埋入她的頸窩，再不鬆手。

男人似乎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包圍著她身體的伴溫在冰涼的夜裡格外滾燙。

燙得她失去了掙開他的力氣。

“……鬆手。”扶妍說。

他沒有回話，只緊抱住她。她卻依稀聽見耳畔傳來紊亂的呼吸聲，彷彿夾雜著幾聲……

哽咽。

他埋在她頸窩裡哭。

扶妍身子微僵。聽見男人開口：

“妍妍，妍妍……”他反覆念著她的暱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高挺的身軀好像在顫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你一定特別特別傷心吧……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壞，我太壞了，對不起，對不起……”

抽咽著，好像不停地說“對不起”就能讓懷抱中的女人不再傷心。

扶妍感受到頸旁的衣領似乎溼了。男人卻依舊桎梏著她，固執地說著那三個字。

“……如果你還是因為劈腿甩了我而道歉，”她控制著起伏的語調，“那沒必要了。”

遲暝呼吸似乎頓住了，而後他把頭抬起來，與扶妍對視。

“我知道，你會對我很失望。”他高挺的鼻尖都紅了，眼角印著兩道淚痕，“沒事，我……”

男人吸了一下鼻子，像個孩子。“我沒資格奢求你的原諒，我也、也原諒不了我自已……”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像一朵小花……”他說，“只要用心呵護，就能開得特別漂亮……資助你，就、就是我的責任……”

扶妍一怔，“什麼意思？”

男人又抱緊了她。

“妍妍，我好傻，”他又哽咽起來，“我才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八年前……”

好像有一把猛錘擊向扶妍的心口，讓她僵住身子，顫著嘴唇卻發不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