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一眼萬年

沈紅蓮嘆息說，孟子芸，你應該認識的。

狗伢驚問，怎麼是她，和柳主任一起收集歷史資料的。

沈紅蓮點頭，對。全縣著名的才女，明年會成為你的鄉好，還會成為你們黃莊大隊的書記，死得太慘了，還死得沒有價值和意義，可惜避免不了。

狗伢不贊同，阻止她來黃莊不就行了。

沈紅蓮嘆息道，那樣你們黃莊起碼會死幾百人。

狗伢問，就沒有別的法子麼？

沈紅蓮點頭，我昨天想了半夜，賭的就是李富農的安全。現在看，沒任何法子。

狗伢同感，看來真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了。

沈紅蓮陡然抱緊狗伢，不，我要改變，我一定要拼力改變，哪怕是死。明天一早你就送我回家吧。

不是說住三天麼？

沒啥事了，我得儘快回去想法子救我媽和我姐，晚上看一眼柳主任就走。

看她幹什麼？

她是讓我敬佩的女人，聰明，開明，大度，境界高遠，主要是漂亮，睡了那麼多男人，沒有說她不好的。

她丈夫能活多久？

沈紅蓮笑了，就知道你會問這個，你不是一直想他死麼！恭喜你快如願了，柳主任女兒的生日，就是她丈夫的祭日。

狗伢笑了，哪有這麼巧的事。

沈紅蓮說，別人的命我改變不了，家人的命我想努力一下，反正我已經是個死人了，能活下來是個意外，也不怕再死幾次。

狗伢笑，行。我晚上帶你去看柳主任。

沈紅蓮說，我就看看，裝啞巴。我們的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那是肯定的，這種日天胡話，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吃了中飯，沈紅蓮照例上床睡覺。

聽到狗伢妻子問，你真要收養這個孩子呀？

狗伢回，已經在鎮上打聽出來了，這女娃應該是北鎮的，明天一早就帶她去找她的家。

妻子很滿意，那就好，別讓她爸媽等急了。看她家裡也是窮得叮噹響，我找幾件舊衣服給她，再給她點錢，讓她爸媽看好，可不能再走丟了。

沈紅蓮偷笑，感嘆狗伢的妻子太老實，和絕大部分農民一樣，和前世自己的父母一樣。

真是隻配活在皇權下的愚弱的國民。

朦朧間，聽到有個年輕女人在說話，聲音不緊不慢很好聽，帶著明顯的江南口音。沈紅蓮一骨碌爬起來，跳到堂屋門口一看，果然是挺著臌脹得明顯的柳主任，身邊還坐著她兩歲的兒子。

和小說裡描寫的一樣，柳主任生得小巧精緻，肌膚白嫩，臉上閃著鮮活的光澤，雖然衣作和普通農村婦女一樣古板，骨子裡卻透著蠱惑人心的魅騷，一身乾淨超脫的氣質，和這窮鄉僻壤格格不入，真正的明珠暗投。

看沈紅蓮大睜雙眼，傻愣愣看著自己，柳主任笑問，哪家的伢兒？

狗伢妻子只掃了一眼沈紅蓮，不知道呢，外面跑來的叫花子，傻不拉幾的，聽狗伢說是北邊鎮上的，明天去找她的家。

柳主任仔細看了看沈紅蓮，不，這孩子不傻，應該清楚家在哪。

沈紅蓮一驚，這柳主任果真厲害，該怎麼糊弄過去才好呢？

狗伢妻子說，是個悶葫蘆，說話都不利索。

柳主任笑笑了，是不想說吧。

狗伢妻子說，聽她說已經十歲了，還這麼小，八成有病呢。

柳主任搖頭，沒那麼大，這孩子最多六歲，營養不良而已。咦——這孩子好像在哪見過。

聽到這話，沈紅蓮趕緊低頭，裝作不經意地把頭髮在門框上蹭得更亂，遮住了大半個臉。

柳主任向她招手，來，讓阿姨好好看看。

沈紅蓮更驚，立即退進房裡，雙手撓頭，滾進被窩裡苦想對策。

好在狗伢回來了，開心地和柳主任招呼，說到沈紅蓮害羞，狗伢說看看，便走到床前，俯下身耳語，你不是想見柳主任麼，怎麼不好意思了？

沈紅蓮小聲說，就說我不舒服，不能讓柳主任看到我。

為什麼？

這還用問。你開始怎麼會相信我的。

狗伢恍然大悟，暗罵妻子真是個傻貨，竟然一點都沒發現沈紅蓮和抱養的女兒有四五分相像。

出來後，狗伢說，這孩子有點不舒服，不想見人。算了，不管她，我們燒飯吧。

柳主任笑了，這孩子是不想見我吧。

狗伢也笑，親家母別這麼聰明行不，給女孩子留點面子。

柳主任一聲呵呵，這孩子肯定有不少秘密，你知她知，我就不問了。

狗伢妻子笑了，一個小不點，能有啥事說不得的。

柳主任說，別小看了小屁孩，人不可貌相。

等飯菜燒好了端上桌，沈紅蓮還是不肯起床，狗伢老婆埋怨說，一個野孩子，還這麼認生，裝得跟正經人家孩子似的，當自己是啥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柳主任笑道，這伢兒只是不肯見我，隨她去，不要勉強，拿個空碗來，把她的菜留下。

狗伢打趣說，主要是你這騷狗精的騷味太重，頂風能臭八百里，燻得女伢兒受不了了。

柳主任罵，狗殺胚就會搞笑，我騷到你哪兒了。

狗伢笑道，這還用問麼，早晨起來我就渾身發熱，下身發硬，一聞就知道你要回來作騷，瞅瞅，鯽魚豬腳都給你買好了。

柳主任再罵，我啥時候回家都聞得出來，鼻子可真靈。

聽著兩人明目張膽地打情罵俏，沈紅蓮只覺好笑，雖然兩人暫時還沒交上，可交流起來如此合拍，合體也就是早晚的事。嗯，應該在一年之後，這柳主任勾搭並降服男人的本事絕對一流。

唉!這對狂蜂浪蝶！

話題很快扯到柳主任肚子裡的孩子，狗伢妻子問她什麼時候請假回來待產，柳主任說個把月後就會請假，產期大約在八月份。

狗伢說，準備恭喜騷狗精喜得千金了。

妻子不苟同，說不定還是個兒子呢。

狗伢很篤定，野騷狗的種，不配是兒子。

妻子怒道，瞎說什麼，給長舌頭的聽了去，嫂子多難堪。

狗伢不屑，別瞎操心，這騷狗精啥時候要過臉。

柳主任毫不在意，弟妹不要想太多，反正我這騷狗精的名聲在外，幾句閒話可傷不了我。這狗玩意不打擊我就吃不下飯，狗伢不說別人也會說，沒必要較真。

狗伢冷笑，什麼閒話不閒話的，是事實好吧。

柳主任點頭，確實如此，我又沒否認過，你滿意了麼。

只聽門口有個老頭的聲音冷冷地響起，瞎說什麼，你們還想不想活了。

狗伢妻子叫了聲爸媽，怎麼才來，等你們呢。

狗伢丈母孃說，你把從東莊剛回來，天天開會，也不怕煩。

丈人語氣依然嚴肅，李富農因為多話，剛丟了命，你們說話也不小心點。

妻子嘆氣，李富農確實有點冤。

柳主任說，因言獲罪的不知有多少呢，不是什麼稀奇事。

狗伢點頭，李富農確實該死，臨死才後悔。

丈人說，狗伢早晨去看他幹嘛？聽人說李富農臨死說自己對不起柳主任，對不起冒書記的教導，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主任奇怪地問，和我有啥關係，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狗伢說，人死前魂魄早就丟了，胡言亂語說鬼話很正常。

柳主任哼了一聲，狗玩意把我當傻子是吧，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搞的鬼？

狗伢申辯，我和他從沒交集，怎麼可能搞鬼。

丈人說，那個外來的女伢呢？

狗伢說，睡在西屋床上，身體不舒服，不想吃飯。

丈人說，聽說這個女伢先去找的李富農，還是冒書記送到東莊的，然後又被李富農馱到這裡來的。

柳主任驚問，這女伢認識冒書記？

狗伢搖頭，我問了，不認識。是路上碰巧遇到，順路帶來的。好像是李富農救過她爸的命，她迷了路，就來投奔了。

丈人問，李富農幹嘛特地送到你家來？

狗伢說，都知道我有錢吧，女兒又是收養的，李富農大概想讓我收養了她。

柳主任沒好氣地說，你個狗玩意說謊看看人行不，拿我們當什麼了！

狗伢裝無奈，事實就是這樣，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沈紅蓮聽得心驚膽戰，很是佩服狗伢的圓謊能力，還有柳主任的洞察力。

柳主任總算改了口，信你就是，反正這女伢要儘快送走。

狗伢答應，明天一早就走。

柳主任口風改得突然，必是想到了這事不簡單，狗伢不肯說，是不想讓妻子和丈人丈母知道太多，飯後，柳主任鐵定要單獨問狗伢的。

沈紅蓮再次歎服柳主任的睿智。

果然，接下來柳主任故意岔開話題，有效阻止了狗伢丈人和妻子當面問詢沈紅蓮的打算。

飯後，狗伢先送走丈人丈母，再將柳主任母子送到土山北。沈紅蓮繼續歎服，丈夫在外打工，柳主任帶孩子住在墳塋邊上，周邊沒有一戶人家，這膽量可見一瞥。

知道狗伢這一去會耽誤不少時間，沈紅蓮不想久等，爬起來做了桌邊吃留給她的飯菜。

狗伢妻子看看她亂糟糟的頭髮，將收拾好的一個小包裹放到桌上，給你明天帶走，裡面我放了十塊錢，回家和你爸媽說一下。

沈紅蓮低聲說，十塊錢夠我家吃一個月了，謝謝阿姨，給你添麻煩了。

狗伢妻子嘆息，不是我們不收養你，是我女兒太小，你叔叔又忙得不行，真照顧不了你，回家後，如果實在過不下去，就來阿姨家，至少不會餓肚子。

沈紅蓮暗笑，苦日子快來了，在這裡餓不死倒是真的。

見沈紅蓮不答，狗伢妻子竟然為自己牽強的搪塞有點不好意思，你這伢兒真乖，也懂事，就是身體差點，回家讓你爸找個好郎中瞧瞧。

沈紅蓮真誠地說，阿姨和叔叔都是好人，將來一定會享福的。

狗伢妻子笑了，能享啥福啊，自在不成人，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不錯了。

沈紅蓮暗道，果然人以群分，跟著柳主任和狗伢這種人精，再笨的棒槌也開竅了。

很快吃完，沈紅蓮當面直接把髒碗塞進小包裹裡，狗伢妻子笑著點頭，拿去吧，討飯得有碗才好。

沈紅蓮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自覺將碗筷收到廚房裡清洗好，然後自己從水缸裡打水洗臉洗腳洗屁股，狗伢妻子也不阻攔，進房打水擦身，哄著女兒睡覺。

弄好躺到床上，狗伢才回來，小聲和沈紅蓮說了柳主任的疑惑，但他什麼也沒敢表露。

沈紅蓮說，明天早點，我要在天亮之前趕到家。

幹嘛這麼早？

不想讓人看到你。

夜裡路上肯定有人巡邏，被攔了咋辦？

這點小事能難得倒你麼！

狗伢笑了，小屁孩真讓叔叔喜歡，都不想放你走了。

我也喜歡叔叔，等我長大了，讓你睡就是。

別，你這麼小，叔叔可不想造孽。

哼。裝什麼正人君子，你連自己堂妹都睡了，還在乎這個。

日了狗了，你連過去的事都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自己都多。

喜歡死你了，可惜你太醜。

別忘了女大十八變。

停。睡吧，三點左右我叫你。

正事上，狗伢果然毫不馬虎，三點半左右，就將沈紅蓮叫醒。

沈紅蓮不僅不洗臉，還去灶屋間將鍋灰抹在頭臉上，弄得一身灰。

狗伢啞然失笑，又要裝叫花子了。嗯，這樣才合理。

打著手電筒，騎車帶著沈紅蓮出了門，一路向北。

過了百萬橋，狗伢單手握住車把，掏出一個布袋遞給身後的沈紅蓮。五百塊，一分不少。

沈紅蓮讚道，牛逼，縣委幹部一下子也拿不出這麼多。

我借了好幾個人才湊齊好吧，再多就無能為力了。

本來這錢是要還你的，可你這輩子都不會缺錢，將來你女兒更會富得流油，要還也要等到十幾年後，就不玩虛頭了。沒辦法，要救人，只能敲詐你。

你想好怎麼做了沒？怎麼說明這錢的來路？

暫時還沒想好，放心，我絕不會牽連到你身上，但你也不怕牽連對吧。

當然。這點小事我還兜得住。

你想知道什麼趕緊問，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我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柳主任死後三五年的事，那時你正逍遙自在呢。

柳主任的兒子是和尚命麼？

不是，會是省城大學的教授。

我去，這麼厲害。

沒她女兒厲害。柳主任的女兒會漂洋過海，風光無限。

不會吧，那不是叛國了。

不是，是外交官。

那可真是牛爆了。

是啊，讓我羨慕嫉妒恨。

那我舅子呢？

你舅子將來是公安局局長，柳主任會嫁給你舅子，還生了個兒子，兒子會在地委做幹部。

這，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你們全家和黃莊都會得到柳主任的庇佑，都是享的柳主任的福。

這不奇怪，可以預見到。

還有，你這狗玩意豔福不淺，會和孟書記的徒弟相好，那徒弟比孟書記還騷還好看。

怎麼又冒出個徒弟來了？

縣裡有名的才女，有徒弟不是很正常麼。那徒弟也會是縣委幹部，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是一等一的人尖。

簡直胡扯。那我問你，你知道柳主任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麼？

冒書記的。

靠！

行了。你這輩子都不用擔心。

我們都有什麼大災大難？

怎麼說呢，苦難人人都有，生死也是尋常事，長遠來看，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確實如此，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覺得你這見識，會成為第二個柳主任。

柳主任是我的偶像，我不會搶她的風頭。

什麼是偶像？

偶像就是讓人崇拜的物件，心服口服的標杆，榜樣，讓某些人心甘情願無條件愛戴的那種。

那不成偉大領袖了？

不。世上沒有偉大光榮正確的東西，能讓所有人都愛戴，人和神都不行，任他是誰。偶像只是某些人的偶像，另一些人眼裡，偶像不如垃圾。

你說這話會被打死的。

現在不能說，將來人人都會承認這一點。

將來是多久？

起碼二十年後。

那行，我們都等得了。

你可以，我不一定。

也是，你這種妖孽，早死早好，不然，別人就沒法活了。

歷史長河中，我們都是無名無姓的小人物，平安一生就謝天謝地了。不用高官厚祿，能混吃等死就是福氣。

正說著，遇到巡邏隊查問，狗伢推說有親戚病危，的連夜趕去見最後一面，因為帶著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狗伢的謊言很快讓巡邏隊相信了，輕鬆應付過去。

繼續上路，沈紅蓮感慨這世道全面禁閉，讓人寸步難行，如此還怎麼進步，怎麼飛速發展。

狗伢反對，說上面正號召要飛速進入人類的終極夢想社會，正大張旗鼓地實施呢。

沈紅蓮冷笑，溫飽都解決不了，還要立即實現終極夢想，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因為這夢想，坑害了不知道少人的性命，我都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活過今年呢。

狗伢說，需要我幫忙麼？

沈紅蓮一口拒絕，你如果參與，可能會影響你們一群人的命運走向，毀壞你們那塊罕見的淨土，還不如讓我自生自滅的好。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許來找我，就當從來沒有遇到過我。實在到了絕路，我會去找你求助。

狗伢應允，行。我保證不來給你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