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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力不從心

第2章力不從心

靠在一棵樹邊,沈紅蓮努力平復下心緒,尋思先去給李富農預警,還是去敲詐一下西莊的男主狗伢。

這個狗伢是出名的精明狠毒,就是搶了冒書記姘頭的那個夥計。發財後回了家,卻遇上了失主,因此演繹出各種愛恨情仇。

狗伢手裡還有不少金銀,結婚三年沒有生育,以當時的檢測條件,還沒確定是誰的毛病。

冒書記的姘頭原是村裡的婦女主任,沈紅蓮的妹妹起初是送到她家門口的,因為柳主任剛生了個兒子,可能是父親聽到屋裡有小孩哭叫才做的選擇,後來又被連夜專送給了狗伢,這事在文友小說裡一直是個秘密。

沈紅蓮來此的主要目的就是向狗伢敲詐一筆錢,帶著全家度過即將到來的災荒。

正想著,邊上來了四個半大孩子,爭相詢問她從哪兒來,要找誰。

沈紅蓮說要去李富農家,孩子們便呼叫著帶她去。

很快到了四間低矮的舊瓦房前,一個老太太出來看看沈紅蓮,問她是哪家的。

沈紅蓮卻不知如何回答,因為小說裡對這個李富農介紹極少,只說他的財產頂多算得上中農,懷舊壞在他的名字叫李富農,因此就成了被重點打擊的物件。這一片都是窮苦人家,沒有地富反壞右分子做典型,便造成了李富農的悲劇。

因對李富農的親友關係一無所知,沈紅蓮如果冒充親戚,立即就會被戳破,只好說,我是北邊癩包莊的,我爸說解放前李大伯曾經救過我爸,我爸叫我來和李大伯說幾句話。

老太太笑著問,你爸叫什麼?

沈紅蓮腦子轉得飛快,要是提父親的名字肯定還會引發猜疑,小聲地回,我爸叫二胯子。

老太太問,我家小李怎麼救你爸的?

沈紅蓮回,我不知道。

老太太看看眼前衣服破舊的小不點,那你要傳什麼話呢?

沈紅蓮說,得和李大伯當面說。

說話間,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的中年人扛著釘耙回來了,沈紅蓮嘗試叫了一聲,李伯伯。

李富農本來臉色陰沉,看到沈紅蓮叫他,勉強笑問,你是哪家的?找我有什麼事?

沈紅蓮確定了李富農的身份,馬上拉住他的手,拽著他走進房裡,小聲說,冒書記讓我給捎帶幾句話。

李富農彎下腰,小聲問什麼話。

沈紅蓮貼到他耳邊,不要和工作組的人抬槓,一定要聽他們的話,千萬千萬不要亂說,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和誰都不要多話,必須擁護官方的任何決策,盡力支援加入人民公社。

李富農臉色一沉,那我就虧大了。

沈紅蓮直擊重點,錢財重要,還是命重要?

李富農說,我家境就比一般人好一芝麻皮,埋怨幾句沒什麼大不了的。

沈紅蓮搖頭,不行,怨半句也不行。你馬上去和工作組的幹部說,說你帶頭加入人民公社,家裡的牛可以拿出來繳公。

李富農一愣,這不可能。

沈紅蓮急了,要活命,就得這麼做。這是冒書記的吩咐。

李富農疑惑地問,冒書記是你什麼人?

沈紅蓮說,是我遠房的堂姑父,特意叫我來告訴你的。

李富農一臉譏笑,哼。冒書記可不是啥好人,明大明的和柳主任相好,作風不正,傷風敗俗。

沈紅蓮點頭,我知道這事,可這是他們的私事,礙不著別人。何況,柳主任可是世上少見的人才,說不定你們黃莊都要跟著沾光呢。

李富農也點頭承認,柳主任確實難得,很大方,很仁義,是個好人。

見他同意,沈紅蓮趁熱打鐵,所以說,他們的話一定要聽,不聽,有可能就會沒命。

李富農終於點頭,我知道了,會注意的,替我謝謝柳主任。

沈紅蓮說,那行,你這就去和工作組說明自己的態度,我也回家了。

李富農問,你家在哪?

沈紅蓮回,在癩包莊,遠呢。

李富農說,我去借輛腳踏車送你回去。

沈紅蓮拒絕,不用,我還要去西莊和狗伢叔叔說幾句話。

李富農奇怪地問,你家和狗伢也是親戚?

沈紅蓮說,算是吧。很遠很遠的那種,一直沒來往過。

李富農不再追問,吃過中飯,我送你去狗伢家。

沈紅蓮說,不用,我去狗伢家吃飯。

李富農也不堅持,那行,我送你去。

在李富農的要求下,沈紅蓮趴到他背上,走向黃莊西莊。

半路上,李富農忍不住問沈紅蓮多大了,沈紅蓮說自己八歲,天生矮小,李富農也沒追究真假。

西黃莊和黃莊是同一個村,在土山南邊,只有一百多戶人家,後來分成五個小生產隊。

狗伢在這一片名聲太臭,很少有人願意親近,李富農也不例外。

把沈紅蓮送到狗伢家門口,門鎖著,看李富農猶豫,沈紅蓮笑道,李大伯回去吧,我等著。

李富農本不待見狗伢,點點頭說,狗伢不回來,你可以去他丈人家,他丈人是王村長,一問就知道。

沈紅蓮說,我知道的,不用擔心,你記住我說的就好,快去找工作組吧。

看李富農敷衍著離去,沈紅蓮暗歎,希望他能聽話,聽一個不清楚來路的貧賤女孩的話。

坐在門檻上也就等了十幾分鍾,腳踏車響,一個二十多歲,穿軍裝揹著步槍的年輕人跳下車,沈紅蓮站起來,怯生生叫了聲胡叔叔。

狗伢奇怪地打量著,沈紅蓮故意雙手撩起亂糟糟的頭髮,讓狗伢仔細看。

你是哪兒來的?找誰?

沈紅蓮撩著頭髮,晃晃腦袋,就找你,胡叔叔看我像誰?

狗伢愣住,盯著看了幾秒,你爸媽送你來的?

沈紅蓮搖頭,我家在癩包莊,偷著跑來的,爸媽還不知道。

狗伢哼了一聲,你爸媽怎麼沒去找柳主任?

沈紅蓮說,我爸媽從沒來找過,不知道柳主任,也不知道胡叔叔。

狗伢臉一沉,小孩子不能說謊,你爸媽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紅蓮笑了,因為我聰明呀,和柳主任一樣聰明。

狗伢冷笑,你覺得叔叔會信你麼?

沈紅蓮點頭,會信的,因為叔叔也是聰明人呀。

狗伢開啟門,帶沈紅蓮進屋,小聲問,找我有什麼事,你爸媽要多少錢?

沈紅蓮不滿地說,都說了我爸媽不知道我來。

狗伢看她一副大人模樣,笑了,癩包莊離這二十多里,你能走得動?

沈紅蓮說,路上碰巧遇到冒書記,他馱我來的。

狗伢問,你來這家裡人真不知道?

沈紅蓮說,我昨夜發熱死了,爸把我埋在河岸上,今天一大早才醒,拼命從土堆裡鑽出來,就來了。

為什麼不回家?

家裡窮得要死,不會在乎我的死活。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爸媽,兩個姐姐,一個妹妹,上一個以為是男孩,生下來又是女孩,只好送人了。

狗伢,你爸媽想認親麼?

沈紅蓮搖頭,他們從沒有這個想法,我也不想。

那你來幹嘛?

主要是要錢。

要多少?

五百塊。

狗伢噗嗤一笑,你知道五百塊是多少麼?

蓋三間瓦房只要一百五十塊。

我現在沒這麼多,但湊齊不難。

沈紅蓮豎起大拇指,叔叔果然大氣又爽快,和傳說的一樣。

狗伢怒道,少拍馬屁,我的名聲我清楚的很。

胡叔叔就不怕我還會來要?

不怕,你敢來,我就敢給。還有什麼事?

我要在這住三天,三天後,你送我回家。送到村口就好,我不想讓爸媽和村裡人知道錢的事。

為啥是三天,不是五天十天?

因為我想求叔叔救一個人?

救誰?犯了什麼事?

東莊的李富農,眉頭沒搶沒傷人,就是說了幾句不該說的。

她是你啥親戚?

啥親戚也不是,就是不想看到他送命。

瞎說。好好的,說幾乎是怎麼可能被抓,抓了也不可能不明不白就死掉。

反正就三天,他好好的,我就回去。

我只是個小小的民兵營長,抓人是鎮上的事。這事只能盡力而為,不保證結果。

盡力就好,聽天由命吧。

說實話,你幾歲了?

五歲。

我看你像五十歲,還念過不少書。

說我死裡逃生,去過另一個世界,學了不少知識,知道了一些將來的事,胡叔叔信麼?

不敢全信。但我相信你不是正常人。

正說著,一個壯實的少婦抱著一個兩歲的女孩進來,看到沈紅蓮疑惑地問是哪兒來的。

狗伢笑著回,討飯來的孤兒,神神叨叨的不怎麼會說話,蠻可憐的,等我打聽了她的家再送她回去。

看到妹妹,沈紅蓮不自覺地張開雙臂,狗伢妻子看了一眼灰頭土面的沈紅蓮,忙抱緊孩子避開,沒想到女娃也伸開雙手,朝沈紅蓮叫,家家,抱抱,讓沈紅蓮不得不感嘆血緣關係的神奇。

狗伢伸手抱過女娃,吩咐妻子燒飯,順便燒一鍋水給這孩子洗洗,我去討要幾件舊衣服來給這孩子穿。

因為有狗伢的提示,沈紅蓮故意吞吞吐吐地說,生在你家,命真好。

狗伢說,我看你的命也不錯。待在我家別亂走,別亂說,我一會就回來。

妻子卻不幹了,你燒飯,衣服我去討。

說完,不由分說抱起孩子就走。

沈紅蓮也跟著狗伢去門口灶屋間,蹲到鍋臺後燒火。

狗伢先割了塊鹹肉放在鍋裡煮,順便在另一隻鍋裡煮了米飯,又在悶罐裡繁忙了水,再去菜地裡鏟了一小籃子青菜和韭菜,坐到灶屋間收拾。

沈紅蓮嫻熟地將柴火放進鍋膛,看看狗伢英氣的臉龐,暗歎這傢伙雖然壞,但有底線有擔當,埋沒鄉土也是屈才了。

狗伢被看得不自在,沒好氣地問,這麼看我幹嘛?

沈紅蓮笑道,叔叔好看,難怪和柳主任有露水緣,我喜歡叔叔。

狗伢冷哼,這不用你說,我早晚會得到她。

沈紅蓮噗嗤一笑,咕噥一句,相愛相殺。

狗伢竟然聽清了,你真的知道將來的事?

沈紅蓮點頭,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我而改變,所以,我們這輩子最好只見這一面。

狗伢笑了,去你家認親,除非我獲得不耐煩了。

沈紅蓮,那就好。如果沒有我,我爸起碼二十年後才回來認親要救濟。

狗伢放了心,你說柳主任什麼時候回來?

沈紅蓮想了想,明天星期六,會回來,秋後會生下一個美得過分的才女,能保佑你們整個鎮。

狗伢笑得直哼哼,你妹妹將來如何?

沈紅蓮一本正經地說,是這一片最有錢的人,你有得福享。

狗伢又問,我要注意些什麼?挑大的說。

沈紅蓮說,保護好孟書記。

孟書記是誰?

你的姘頭。

狗伢大笑,小屁孩還懂這個。

沈紅蓮卻一臉的嚴肅,她救了黃莊很多人,死得好慘。

狗伢儘量憋住笑,柳主任呢。

五十二歲,為救人犧牲了。

狗伢一愣,驚起地看看沈紅蓮。前面的我壓根沒信,但柳主任這個和算命的說法一樣,你真的能夠知曉未來?

沈紅蓮沒好氣地說,愛信不信,天機不可洩露。

看來你真是個怪物。

沈紅蓮繼續警告,你也不是普通人,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敢說。

狗伢表示同意,少洩露吧,不然你會沒命的。

美美地洗了澡,美美地吃了豐盛的午飯,沈紅蓮爬上狗伢家西房間的大床,倒頭就睡了過去。

迷糊中聽見狗伢妻子小聲責怪,說這孩子來路不明,別偷了家裡的東西。

狗伢說不用擔心,真被偷了也是積德,我們該幹嘛幹嘛,打聽了來路就送她走。

醒來已是傍晚,狗伢已經燒好了晚飯,開吃後不斷有人來串門,盯著沈紅蓮說閒話。

附近沒聽說過有人家丟了伢兒,估計是外地的。

這孩子長得還可以,就是先天不足。

就是,十歲了還這麼小,肯定帶著病症呢。

狗伢乾脆收養了得了,又不是沒這條件。

如果真有病,就是燙手山芋,不知要砸多少錢才能看好。

這麼大了,都不知自己住在哪,父母是誰,腦子絕對有問題。

聽說明目張膽的貶損,沈紅蓮一聲不吭,自顧埋頭吃飯。

狗伢的丈人丈母也反對收養,弄得狗伢哭笑不得。不要擔心,這孩子是本地口音,會打聽到這孩子來路的。

一波又一波莊鄰來訪,說孩子又說當下景況,說所有土地農具牲口歸了集體,以後估計要一起吃一起睡了,這是亙古未有的熱火場面。

沈紅蓮暗道,大鍋飯下半年就要開始,然後是深耕密播,四十八個人拉犁,明年回是空前絕後的巨大豐收,報紙上會說某地糧食畝產會達到幾萬斤,熱鬧是肯定的,排隊繳公糧繳到稀有剩餘也是肯定的,餓肚子也是肯定的,全國一心,沒有人能阻擋。

一直到睡到床上,沈紅蓮都沒說一句話,腦子裡在考慮用什麼法子避免家人不捱餓,半夜也沉沉睡去。

早晨是狗伢喊她起床的,一起坐到桌邊吃早飯時,狗伢像是不經意地說,東莊李富農昨晚被抓了。

妻子沒好氣地說,和政府唱反調,就是個壞分子,該抓。

狗伢說,我得去看看。

妻子罵,關你屁事,別自找麻煩。

狗伢說,我孬好是民兵營長,村裡出了壞分子,我也有責任,得去和上面彙報一下情況。

妻子說,有工作組領導在,你有個屁的責任,別惹火燒身。

狗伢說,我去問問就回。

吃完,狗伢推出腳踏車,沈紅蓮悶聲不響跟著。狗伢看看她,毫不遲疑抱她上了後座,趕去鎮上。

路上,狗伢嘆息說,我現在真相信你了。

沈紅蓮苦笑,一條鮮活的生命,可惜了。

狗伢懷疑,為這點事,不至於真就被打死吧。

沈紅蓮說,人類的歷史,是用無數人的生命堆砌的,其實人和草木,沒多大區別。

狗伢笑著搖搖頭,真是人小鬼大,你這種妖孽,真不該活在這世上。

沈紅蓮也笑,我也不想,可我回不去呀。

還好你是想救人,不是害人。不然,我就得先弄死你。

沈紅蓮嘆息,我也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回去,能回去的話,立即死了都行,前世我日子過的挺舒坦的。

狗伢大笑,也就是我能接受你這種妖孽。

沈紅蓮贊,這是實話。

到了派出所,接待人員聽說是來看李富農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種壞分子被抓了,還不老實,夜裡折騰了半夜,剛消停下來。

在接待人員引導下,狗伢和沈紅蓮進了意見禁閉室,只見李富農被大字型綁在床上,衣服破爛,滿臉血汙,顯然昨晚鬧得不輕。

看到有人進來,李富農強行睜開紅腫的眼睛,看得沈紅蓮緊緊抓住狗伢的手臂。

幾秒鐘後,李富農有氣無力地說,小姑娘——我沒聽你的話——對不起。

沈紅蓮苦笑,我可不認識你,我啥也沒說。

李富農突然笑了一下,我對不起柳主任——對不起冒書記的教導——

沈紅蓮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說些什麼,正愣神,外面有人叫,裡面的人都出來,醫生來了。

跟著狗伢退出來,接待員還在憤憤不平,被抓了還敢反抗,純粹作死。

狗伢嘆息,這種人,教化不了的。

在接待廳裡坐了一會,看見醫生出來對接待員說,通知家裡人抬回去吧,沒用了。

歸途中,狗伢告訴沈紅蓮,說昨天下午李富農去找了工作組領導,可被領導一激將,就吵了起來,李富農回家後還和人發狠,說他天不怕地不怕。

沈紅蓮情不自禁罵了句:傻逼!又說,蠢人作死誰也沒法救。

狗伢說,你想逆天改命,可惜力不從心。

沈紅蓮附議,這種人是不值得同情,可惜了孟書記了。

狗伢追問,孟書記到底是誰?幹嘛老是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