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指著馬群說道:“這位郎君,可要是在下指出了上馬,而郎君偏生反轉不認,稱之為下馬,此等情形又該當何論?”
“哈哈哈,這倒也是!”周通聞言,放聲大笑一聲,隨即話鋒一轉說道:
“看來郎君對自己相馬術已是胸有成竹了!也罷,某家選出那最上乘的駿馬,告知一旁的無辜路人,請他來做仲裁可好!”
沈雲點頭說道:“好,那就依照郎君所言!”
說完,周通便環視一圈,指著人群中一個老者說道:
“這位老丈,若蒙不棄,願請您老擔任此任,不知意下如何?”
見老丈點頭同意,周通笑了笑,又把目光轉向沈雲。
雖然沈雲只穿著便裝,但從他的步態和言談也不難看出,出此人並非尋常百姓。
又見到他身邊站著的翩翩公子,二人交談間也是平等相交,由此周通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沈雲不言不語,身形輕展,獨步踏入馬群之中。
他既不看馬的牙口和馬蹄,亦未曾細辨馬匹雌雄,只是用手逐一溫柔地掠過每一匹馬的身軀。
隨著指尖的遊走,他心中悄然勾勒出了一幅幅馬匹特性的圖譜,待遍覽群馬,胸中已自有丘壑。
旁觀之人,見他如此迅疾地就看完了所有馬匹,不禁面面相覷,心中暗忖:
此人莫非只是故作高深,實則並無真才實學?
就連在旁看熱鬧的莫侯景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壓低聲音,對身旁那位因緊張而指尖緊攥衣襬,幾乎要將素色裙裾擰出水來的沈瑤輕語道:
“沈家小妹,令兄果真有識馬之才?”
沈瑤此刻,心神全然繫於兄長身上,那雙秋水明眸中閃爍著既期待又忐忑的光芒,唇色因過分緊繃而略顯蒼白,雙手更是不自覺地絞著衣襟,彷彿要藉此驅散內心的焦慮。
忽聞莫侯景的低聲詢問,她微微一顫。隨即迅速調整呼吸,強自鎮定:“兄長自幼隨仲父研習馬術,寒來暑往未嘗懈怠,相馬之術自是不在話下!”
周通則雙臂環胸,眼神中透露出幾分玩味與期待,見沈雲走來,他便笑道:“如何?郎君可分辨出來了?”
沈雲微笑著點了點頭。
周通拊掌笑道:“那就請郎君解惑。”
言罷,沈雲以手作引,指著周通的身後說道:“郎君倚靠著的這匹黑馬為最上等。”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接著都開始鬨堂大笑。
原來周通所倚靠的那匹黑馬,竟是一匹看似沉鬱、實則暗藏病弱之態的黑馬。
“呵,連一匹病馬都未能辨識,還自詡會相馬?真是貽笑大方!”
周遭的嘈雜聲中,不乏譏諷與嘲笑。
“如此潑天的富貴,竟被這等疏忽輕易辜負,若換作我來,定能選出真正的千里良駒。”
人群中,也不乏躍躍欲試者,言語間滿是對機遇錯失的惋惜與自我吹噓。
然而,沈雲並不在意周圍人的議論,而是淡定自若地走到周通身邊,輕輕撫過那匹黑馬的頭籠道:
“郎君,在下就選這匹馬了。”
周通聞言面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與不解,再次確認道:
“郎君此言當真?非是周某多言,這可是匹傷馬!”
沈雲卻淡定的點頭道:“確定。”
言罷,沈雲的目光悠然轉向立於一旁作為中人的老者,問道:“老丈,此馬可是最上等?”
令在場眾人始料未及的是,那老者竟是緩緩頷首,聲音中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莊重:“方才那位郎君確曾言此馬為最上之選,此言非虛。”
此言一出,周遭頓時譁然一片。
而此時的周通卻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讓開身子說道:
“洛京果然是能人輩出,此匹馬就依約,半價讓給郎君了!”
見周圍還有人喧鬧,周通又朗聲說道:“在下自懷朔遠道而來,千里迢迢,這裡的每一騎駿馬皆是在下親身駕馭過的,方能分辨出此馬為群中之冠。”
說罷他看向沈雲問道:“可郎君又是憑藉何等神通,能一眼洞穿馬之優劣?更奇者,此馬雖雄姿猶在,卻難掩其帶傷之實,郎君既已洞察秋毫,緣何仍堅信此馬為最上之選?”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齊刷刷地匯聚於沈雲身上,空氣中瀰漫著期待與好奇。
沈雲心中暗歎,此人行事,果真是步步為營,心機深沉。
先是半價賣馬,然後在向自己提問,看似求教實際上是在告知在場的眾人,他與自己之間並無勾結,好讓接下來要來賭馬的人打消疑慮。
偏偏他還表現得很豪邁的樣子,倘若自己藏著掖著,反而顯得小氣了。
瞬間,沈雲腦子閃過一個答案,他立刻說道:
“哈哈哈,說出來郎君可能不信,在下全憑一腔直覺。”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周圍的人興奮,頓時噓聲一片。
見狀,沈雲乾咳了一聲,說道:“相馬之真諦,非拘於皮毛之光澤,身形之高矮,乃是超脫於表象,直抵其神髓。要能洞悉其內在之精華,而忘卻外在之繁複;能觀其所應觀之精妙,而無視其旁騖之瑣碎;目之所及,皆是馬之真性;心之所感,獨留馬之靈魂。”
此言甫落,周遭空氣彷彿凝固,眾人都愣住了。
連素來鎮定自若的周通都被沈雲的一番話給唬住了,就連沈雲將銀豆子塞到自己手上,他都沒想起來細數。
沈雲輕推一旁仍沉浸於驚愕之中的莫侯景,一手穩握韁繩,引領著駿馬,另一手則緊緊牽著滿臉雀躍的沈瑤,三人一行,步伐從容不迫。
人群見狀,自然而然地讓開一條路。
臨行之際,沈雲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回眸向周通輕輕一頷首:“多謝郎君了!”
言罷,三人身影漸遠,留下一抹瀟灑不羈的背影,在夕陽餘暉下拉長,漸漸融入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中。
待沈雲一行遠去,原先攢動的人群瞬間沸騰,紛紛湧向周通,爭著要與他賭馬。
離別了喧囂的西市,沈瑤眸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輕聲向沈雲問道:“阿兄,方才的馬群中,究竟是好馬多,還是劣馬多?”
沈雲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自然是庸馬之數,遠勝於良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