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暄的意圖很明顯,就是好酒。
他求酒的態度讓雲芝芝印象不錯,既尊重她的雪影,又有點新意趣味。
“有,但是不給你.”
雲芝芝說。
她的酒是好東西,給朋友她樂意,陌生人,若是病人,她會視情況而定,其他的,免了吧!
郭暄忙將自己酒葫蘆裡的酒給喝乾淨了。
“酒香醇厚,梅香清冽,必是好滋味.”
邊說眼睛還時不時地瞅著雪影,雪影聽到人類的覬覦,它立刻加快舔酒的速度。
雲芝芝不由摸了摸雪影的頭,此時雪影喝完,她重新將雪影抱在懷裡,開始給雪影順毛,雪影也挺享受的眯著眼。
郭暄見雲芝芝不搭話,就轉向周枕繼續說:“兄臺和姑娘應是北地而來的吧!”
周枕熟悉雲芝芝,見此情況知道她的心思了,便接話說:“是,我們兄妹是燕州人士.”
“竟是燕州兒郎,路行萬里而來京城,可是想進京謀個出身?”
“郭兄說的是,聽聞京都常年招賢,便趕來看看.”
周枕客客氣氣。
郭暄將酒葫蘆放在桌上,他說:“郭兄可有想好去哪家?”
周枕不慌不忙:“初來乍到,無從瞭解,只待進京再做打算.”
郭暄招來後面跟著的書童:“公子?”
“取李、裴、王、謝四家招賢帖給這位兄臺.”
書童露出驚色,竟絲毫不顧及主僕之別,打量了周枕好幾眼。
直到郭暄揮了揮手,再不敢多看,他立即應了,下樓去馬車取東西。
雲芝芝見周枕此時露出難以遮掩的震驚色,這一路,她很少看到他這樣的表情,這所謂的招賢帖很重要嗎?
還有裴……雲芝芝微微垂眼,是那小孩所在的裴家嗎?
周枕此時反應過來,他起身扶手問禮:“郭兄,你我初識,不能受此大禮.”
郭暄起身回禮:“我已有去處,多出來如同廢紙,觀兄臺器宇軒昂,必是有才之人,贈與兄臺不算浪費,再說……”他眼中流露出些許的笑意:“暄有求於令妹,還願兄臺替我說說話.”
說罷,他不由咳嗽起來,雲芝芝眼尖,他掏出擦嘴的帕子似有些血。
是病人啊!
郭暄將帕子收起來,他重新抄起了桌上的葫蘆,雙手奉到雲芝芝面前:“姑娘眼下可願賜暄幾口酒?”
雲芝芝見狀,問:“你是病人還喝酒?真是酒鬼不要命了?”
郭暄笑道:“若是有好酒,少活上幾十年也無妨.”
雲芝芝搖搖頭,不過卻轉身拿出一小瓶梅花酒,然後遞給郭暄。
一是他是病人,二是他眼光清正,和周枕是一類人,從他會給雪影敬酒來看,許是比周枕還要灑脫一些,三來,他似乎拿了帖子和她換,她若不給說不過去。
郭暄接過道謝,一邊就頗有些急不可耐地扒開酒塞,但臨到喝酒之時卻又不顯得急切了,他先是深吸一口清香,隨後倒了一小杯才喝下去。
酒入丹府,他再次咳嗽起來,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紅暈。
“竟是藥酒,難怪姑娘捨不得……”
雲芝芝看他狀態好了些,說:“酒勁大,別喝醉了.”
郭暄直覺體內熱氣上湧,他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這麼暖和過。
這不但是藥酒,而且用了價值不菲的藥材,這場買賣,真不能說虧了。
“姑娘莫小看我,我若不想醉,還沒有酒能醉我.”
雲芝芝繼續給雪影順毛,她不和酒鬼說話,讓她的酒教他做人好了!
此時郭暄的書童拿著四張精美的帖子上來,他期期艾艾走到郭暄面前,眼中透出公子你真要送的意思。
郭暄笑道:“還不給兄臺送去?”
周枕見真是招賢帖,他看向郭暄的目光徹底不一樣了,雲芝芝從中看出周枕的震驚、好奇還有點敬服之意。
雲芝芝拉著周枕去問了下,周枕低聲解釋:“招賢帖是京城世家對各州書院看重的人才發出的邀請,一般手持招賢帖的人可以直見世家家主,不用再從門生做起就可被委以重任,出仕為官.”
周枕說著還有些匪夷所思:“幽州地處偏遠,名士學子眾多,我求學十數年,沒有聽到過有人得到過招賢帖。
而這位郭暄收到四份,可見他的才能已到他可以選擇世家的地步.”
雲芝芝被郭暄科普過,這個時代皇朝靠官員察舉名士入朝為官,除了一些禮賢下士的官員,所謂的察舉名士也都是世家門生故吏,這樣年復一年,寒門晉升之梯幾乎斷絕。
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下,寒門出身的郭暄這樣被京都的世家這樣看重,那得是多有才華的人。
雲芝芝認真打量著郭暄好半會兒,他這好酒的模樣,怎麼也不像個眾世家爭搶的大才。
書童見周枕和雲芝芝私語很久了,還不曾回來,忍不住看向喝酒的郭暄:“公子,他們說什麼說這麼久?”
郭暄放下酒壺,眼中有些笑意:“在商量著不收招賢帖罷了.”
書童看了卡手中招賢,又看了看那對兄妹,要知道他們雲川多少名士和學子許以千金都求著公子給一份招賢貼呢?
這可是京城四大世家的招賢帖,得此入朝,誰敢說不會有為三公的一天?
如今竟然看到不要招賢帖的學子,實在是他今年遇到最稀奇的一件事,比他公子將四份招賢帖和陌生人換酒喝還要稀奇。
郭暄的聲音不大不小,周枕和雲芝芝離得不遠自是聽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以他們的小聲,郭暄肯定是聽不到的,雲芝芝微微垂眼,盛名之下無虛士。
兩人走回去,雲芝芝看周枕,周枕搖搖頭。
於是雲芝芝對郭暄說:“不用了,帖子收回去吧!只是一壺酒,不值得交換這麼貴重的禮物.”
郭暄卻道說:“我很願意換的,一壺不夠,我不介意姑娘給我多換幾壺.”
說著,郭暄眼中帶著深意看向周枕:“那是京城四大世家的招賢帖,百年來,朝中三公和各州州牧,又有哪位不是這四大世家的姻親門生?”
饒是周枕他之前心正,此時心神也有些動搖,他以為是京城小世家的招賢帖,但沒想到是四大世家的。
雲芝芝在一旁看到了周枕的猶疑和踟躕,周枕說過此生要盡力尋一明主,讓周家重回世家之列,而重回世家,至少得做到州牧的位置上,眼下郭暄都這麼說了,這帖子好像是場機緣。
良久,周枕心中一嘆,人情和未來比起來,不值一提。
他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看似豪爽的面具下,其實該懂的他都懂。
向上之路,哪能片葉不沾身呢?
他行大禮:“多謝郭兄,周枕會謹記今日,以報知遇大恩.”
郭暄此時放下酒壺,拱手笑說:“我與周兄一見如故,招賢帖於我無用,贈如故之人,我也高興,不必掛懷!”
周枕此時也不免有些心悅誠服:“郭兄真名士.”
雲芝芝見郭暄竟然將她一壺酒喝完了,他眼中還是清明,和周枕談天說地毫無阻礙,她有些信他之前不會喝醉的言論了。
旁邊的書童見公子興起不由搖了搖頭,認命地下去了。
雲芝芝想了想,也悄悄從座位上離開。
下了二樓,她未在一樓多停留出了茶舍,只覺熱氣迎面而來,雲芝芝遮了遮陽,她真懷念冬日和雪山,她不怕冷,可是卻不妨熱,她不由思維發散,也不知這個世界的極熱之地會不會有靈蓮?
尋到了自家的馬車,雲芝芝上去尋了她的箱子,又從裡面提了兩瓶梅花酒。
這剛下車,就聽郭暄書童“哎呦”的叫了一聲。
雲芝芝順眼過去一看,只見郭暄和她一樣在取東西,不過他所在的馬車位置在邊緣,一隊約莫二十來人車馬隊急行而去,郭暄書童倒在地上,抱著的東西掉了一地,他還吃了一嘴塵土。
書童呸呸幾聲爬起來,不見抱怨,也不見罵聲,看來素質不錯。
雲芝芝看了一眼那遠處的車馬隊,車廂有個‘柳’字,看來主人家是姓柳了。
“你沒事吧?”
雲芝芝主動幫忙給他撿東西,書童見是雲芝芝,又見雲芝芝提了兩壺酒,他便露出笑容:“沒事沒事,謝周姑娘關心.”
雲芝芝看了看遠處的車隊,前面隱約也有嘈雜罵聲,看來似有路人也遭了罪。
“這橫衝直撞的,怕是撞傷了路人.”
書童瞥了一眼,說:“不用和死人計較.”
雲芝芝一愣:“什麼?”
書童回過神,恢復笑容:“哎呀,沒什麼,我得上去伺候了.”
雲芝芝心中頓生疑慮,她回到茶舍,將酒放在桌上,郭暄眼睛一亮,毫不客氣的拿了。
“多謝.”
雲芝芝沒做聲,看似繼續抱著雪影順毛,實際餘光在觀察這對主僕。
周枕和郭暄又談天說地的十來分鐘後,周枕見了見天色,再不趕路,他和雲姑娘怕是又要露宿野外,雖和郭暄言談甚歡,還是到了分別之時。
誰知郭暄也起了身:“既然同路,同行如何?”
周枕自然欣喜,說:“求之不得.”
雲芝芝沒說話,而是看了書童一眼,心神卻警惕起來,但也怕自己多心,便沒有和周枕提。
到底,這郭暄給了招賢帖,周枕好似對郭暄真有好感,在積雪縣,她還沒聽說周枕有自己交好的學子。
郭暄主僕和雲芝芝一樣,都是一輛馬車的行禮。
若非缺少駕車人,周枕好像很希望和郭暄同進一馬車,可惜,總不能讓雲芝芝駕馬車。
等馬車啟動,周枕就問:“雲姑娘,你好像想和我說什麼?”
雲芝芝從車廂窗看了眼跟在後面的馬車距離,這才到馬車車架上坐下。
“周枕,我左思右想,既然招賢貼那麼珍貴,哪有人用來換酒喝的道理?”
之前陷入誤區,她自己知道酒珍貴,但那郭暄可是還沒喝酒就提換帖一事了。
周枕聽了後,他笑了笑。
“剛剛我和他你來我往試探了一番,他確實不凡,他知我疑慮,也毫不在意的把底細告訴了我.”
“還有這事,他說了什麼?”
周枕絲毫不隱瞞,說:“他是四大書院白雲書院的弟子,這是比各州書院要上一等的存在,能入四大書院的寒門學子,個個都是名滿天下的名士,他身上招賢帖足有十數份,他不僅送給了我們,一路北上,都送出去不少.”
雲芝芝不禁狐疑,郭暄真是這樣一個人嗎?
“周枕,我之前去拿酒時,郭暄的書童說了一句不和死人計較.”
周枕立即慎重下來:“發生了什麼?”
雲芝芝將之前的事說了。
周枕知道雲芝芝在懷疑什麼,說:“既是如此,我們謹慎一些.”
雲芝芝點點頭:“到了洛京,多打聽打聽,再決定要不要用他那帖子.”
周枕笑道:“我知曉,你放心就是.”
雲芝芝也就做個提醒,她退回馬車:“不說了,我休息去.”
“好,你就睡一覺,等醒來我們就到京都了.”
雲芝芝躺在馬車裡,雪影很貼心的伏在她頭部給她做了枕頭。
她突然想到什麼:“周枕,那裴家的招賢貼給我看一眼.”
周枕微微回頭:“就在下箱籠收著,你自己拿.”
雲芝芝很快將招賢貼拿出來,然後尋到裴家招賢貼,貼上文字都是求賢的文言文,和其他三張沒有什麼特殊的,最後雲芝芝的目光落在招賢貼下方的印字上。
似乎是篆字,原諒雲芝芝才疏學淺,裴字隱約能認出來,剩下一個字她真沒法認出來。
雲芝芝就將招賢貼攤開去問。
“珣字,裴珣,應該是裴氏當代家主的名字吧!”
雲芝芝整個人就愣住了。
再仔細看篆字,可不是就和珣字很像嗎?
“雲姑娘?”
雲芝芝回過神,她目沉如水,卻什麼也沒說,她默默返回車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