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
昏暗房屋內亮起一小團火光,霎時間燈火通明,木門吱呀一聲輕響,被人懶散地用腳踢闔上了。
“嗐呀,打了一天架,可把我給累壞了。”
青衣少年握拳熄滅指尖火焰,歪頭側身卸下掛在肩上的長弓放到桌案上,連懶腰都沒來得及伸完,就著雙臂上舉的姿勢就撲到了榻上。
褚珩眯著眼睛蹭了蹭軟滑被衾,聲音含含混混的:“還是床舒服,我這麼趴著也能馬上睡過去……”
身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隨後是桌腳與地面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自已懸在榻外的腿被人踢了兩腳。
“起來,你的手傷了。”
“啊。”
褚珩強打精神,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已的手。
今日比試時拉弓強度太大,他的右手被靈氣罡風絞開了幾道血縫,再加上後面又拉了帶青火的弓弦,裸露傷口被高溫烈焰熾烤灼燒,翻開的皮泛著焦黑,內裡還往外流著膿水。
當時整條手臂都被震麻了,褚珩一時倒還沒發現,下了擂臺才有所發覺,為了不叫師兄擔心他並未聲張,只是藉著衣袍掩住傷口,想著回來自行處理便好。
“小傷而已,不礙事的。”
他彎了彎手掌,發覺傷口表面血肉被燒得焦硬,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動作。
這可不行,明日下午還要與聞述打一場呢,拉不了弓可壞了事!
褚珩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從乾坤袋裡掏出一把匕首和一壺酒,拔去壺塞後將酒液傾倒在刀上草草消了毒,又握著它咬牙去刮除那些壞死了的部分。
“嗯……這畫面多多少少會讓人不適,你還是別看得好。”
他煞白著一張臉,如此時刻還不忘提醒屋內另一個人。
越阡靠在案邊,兩手往後扶住桌角,兩條長腿隨意舒展,剛伸出去踢過褚珩的那條交疊在前,目光落在那把還沒他一掌長的小匕首上。
握著它的手白皙細瘦,卻暴突著道道青筋,像面板之下錯落洶湧的浪,撲在血肉模糊的岸邊,剖割皮肉,剜掉汙濁。
慢動作殘影觸動雙瞳,鮮血與骨肉錯位,順著指縫流過,又在指尖凝聚成滴墜到地上轟然炸開。隱忍的喘息聲在耳畔迴盪,間雜著幾縷溢位喉腔的低呻,刀面上蜿蜒的酒液好似流到了別處,也沸騰了他人的心思。
見慣血腥的大妖不禁面露不忍,輕嘖一聲轉開了視線。
“你們宗不是有個什麼杜、杜……藥峰嗎?你怎麼不去那裡處理傷口?”
他不太熟練地找話題。
“呃……”褚珩擰著眉心,小心用刃面斜剔死肉,額頭汗水滴落,強忍痛意抖著聲音道:“杜若峰,你忘了?嗯……上次追著那魔族奸細到了杜衡師叔的藥廬,若他真的有鬼……怕是已對我心懷芥蒂,大比結束前是萬萬不能去的,唔!”
幾塊汙穢落到地上,他扯了衣帶狠狠咬在嘴裡,繼續去削另外幾處。
越阡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看褚珩這樣實在是煎熬,直接邁步走過去伸手把刀抽了出來,蹲下身子抓住他的手。
褚珩:? ? ?
越阡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笑了一下,將掉出來的衣帶重新塞回那張因錯愕而張大的嘴巴里:“咬著。”
隨後,刀匕在他如玉指節間翻飛旋轉,幾彎優雅弧光閃動,褚珩閉上眼,喉間驚呼還未出口,便聽“哐當”一聲,那把匕首被扔在了地上。
刀起刀落,手上的焦肉都被快速剜掉了。
“磨磨唧唧,看得孤都急。”
火辣辣的傷口很快覆上清涼,褚珩昂著頭急急喘了幾下,嚥了咽口水低頭一看,越阡不知從哪兒變出個藥瓶正在往他手上滴藥液。
看這眼熟的細頸白瓷瓶,看這大同小異的清液,再結合越阡不太聰明的腦袋瓜,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你給我塗的什麼?該不會是……我早些時候買來給你治禿毛的那個罷?”
越阡手一抖,瞥他一眼,帶著不加掩飾的鄙視。
“自然不是,你以為孤跟你一樣傻嗎?”
褚珩鬆懈脊背,大鬆一口氣拍拍胸口:“誒喲,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這藥瓶都長一個樣,我也是害怕嘛。”
“這可是我們妖界最上乘的金瘡藥,還是孤親手給你塗,便宜你了。”
“多謝你啦,越阡。”
“哼。”
……
上好了藥,越阡未多說旁的話,隨手將藥瓶往地上一放就嗖得化成原形躍上了榻,鑽進被窩縮在了裡面。
褚珩隔著被衾摸摸他,嘀咕一句:“這麼早便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打了一天架呢。”
“少廢話,廢物人族,抓緊收拾,孤要就寢了。”
“好好好。”
褚珩在手上纏好紗帶,施了清潔術將地上的狼藉處理乾淨,吹滅蠟燭上了榻。
屋子裡陷入一片漆黑,他剛躺下還不到半刻鐘就陷入了熟睡。
黑夜裡,一雙泛著金光的眼瞳安靜地看著他。
那雙手就擱在旁邊,纏滿了紗布,因傷者的不安分洇出了幾點鮮紅,在澄白月光下格外刺目,少年皺了皺鼻子,沒醒。
搖曳樹梢忽靜,婆娑竹影驟停。
越阡抬爪輕輕搭上,白光亮起,倏忽之間消散。
今夜,累了一天的人能睡個好覺了。
“身懷不祥,不如天道的意,怎麼敢與氣運之子硬碰硬?憑你這身瘦骨脆命?”
爪子順著清瘦的手部線條往下滑,停在那泛著靈光的狐紋旁。
“罷了罷了,他有天道相幫,你亦可有大妖來助,也算是個,旗鼓相當。”
誕世萬年的精怪,踏過千山湖海、離合悲歡,心早已是麻木了,卻不想,少年莽莽闖入,引得馬亂兵荒。
或許,他這一路走得太長太慢,看遍了海枯月圓,橫亙闌珊,註定會凝眸於這汪揣著湧動的熱泉。
——或許是同命相憐。
命裡無時,偏強求。
——
大比最後一日,決賽,正值九月過半。
此時剛過午時,碧空如洗,比試還未開場,觀席上下已經聚滿了人。
尤以武場左前方最為擁擠嘈嚷。
那是秋晏大比開始前臨時搭建的押寶點。
每輪比賽開始前去那兒拿著靈石押在看好弟子名下,比賽結束後按輸贏分錢,盈虧不得論臺上人跡。
一路過去,無數聲音和手臂招搖而過,有人押好靈石往外挪,有人舉著乾坤袋往裡擠。
“誒,你押誰?”
“不知道啊,我看很多人都押了聞述師兄,我也就押他了。”
“這樣啊……為什麼押褚珩師兄的那麼少?昨日那場他打得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