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宅邸的偏房。
這間植物房藏在花園的最角落,不足十五平方大小的房間,擺滿了植物,吊蘭垂在長滿鏽斑的掛樑上,垂絲百合攀著滲水的木隙瘋狂蔓延,植物被放任地肆意生長,周圍的玻璃柱卻擦得鋥亮,狹窄的路中間鋪一層青石磚。
僻靜的房間響起鎖釦扭動的聲音。
陳燁在花房門口接了一壺水,很輕地推開偏房的房門,放慢步子走了進去,像生怕吵醒了什麼人。
他蹲下身子,拿著水壺熟練地給百合澆水。
陳燁啟唇,聲音淡得像一片秋葉飄落,“抱歉,最近事多,很久沒來看你了。”
水潺潺地流到百合花葉片上,花葉柔柔地顫動了一下。
陳燁勾唇,指腹摸了摸花枝的莖葉。
“我一直想和你說,你的父親……卿烜他可能要出事了。”
他垂下眼眸,低聲道:“我雖然不是很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我猜測可能和小清有關係。”
“想和你說,小清很好地長大了,你可以好好放心,她現在也很堅強,一直沒有放棄自已,也一直很想念你。”
百合花吸飽了水分,幽幽地散發清香。
陳燁笑,眼底有無法隱去的落寞,“你不用擔心,我會盡我所能去幫她的……”
花房很安靜,沒有人語聲,只有玻璃房門外的晚風簌簌吹,枯脆的枝椏沉默地收斂著老樹四季的鈍痛。
他啞著嗓音,輕輕問道:“偶爾,也來我夢裡見見我吧。”
“我很……”陳燁抿緊了唇,再也說不下去,垂下了頭。
灰暗的房間亮起了一束光。
陳燁猛地抬起頭,四周看去,發現光源在自已的外衣口袋裡。
說不清什麼情緒,他摸出手機,劃開螢幕,有陌生人給他發了一條資訊。
看清傳送內容後,陳燁瞬間瞳孔緊縮,站起身,走出來鎖上了房門。
他猜得到是誰給他發資訊,撥通電話,沉聲道:“你為什麼要把這個影片發給我?”
那人笑眯眯道:“小燁啊,你要知道,搶你家的地皮這種事我一個人是幹不出來的。”
“我知道,所以?”
“所以你不想報復我們嗎?我和赫連逍可是奪走了你想要的東西。”
陳燁擰眉:“你想多了,放棄區區一塊地皮對陳家來說真的不值一提,你還是另請——”
“那卿琬聽呢!!?”那人放大音量,出聲阻斷他。
陳燁愣住,舉著手機的手竟隱隱發顫。
“我說,那卿琬聽呢?連她被奪走你也不想報復嗎?”對面電話的人忽然興奮起來,嗓音有幾分激動。
“小燁啊,我知道,你和琬聽的關係一直很好,我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心裡總是惦念著大女兒的事,但小女兒不懂事,不懂得體諒家人,肯定不會幫我,所以就想請你幫我做這件事。”
“你想說什麼。”陳燁捏緊手機。
卿烜滿意,呵呵一笑,“我想,陳家最近一段時間應該都在調查地皮這件事吧,但是一直沒有頭緒,我知道。我告訴你,是赫連逍,是他仗著母族在政壇上的影響力,壓下來報價改動這件事。所以陳家才一直查不到。”
“……”
“我還可以和你說,不只這件事,還有琬聽。她的死和赫連逍也脫不了關係!”
“我知道。”陳燁閉眼,艱澀開口,像回憶起什麼痛苦的事,復又睜眼,氣息緩緩平息,“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又憑什麼幫你?”
“你都知道?”卿烜面露嘲意,突然瘋狂地笑了笑:“那你知道,卿琬聽在死之前,其實還有過一個孩子嗎?”
陳燁腦子嗡的一聲,思緒在這一刻完全停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宛如一隻提線木偶。
過了許久,他動了動乾澀的臉,嘴唇微張,“那……那個孩子呢?為什麼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你是傻嗎?那孩子沒了,死了!你明白嗎?赫連家的第一個孩子胎死腹中,還是被自已的丈夫害死的,這種醜聞赫連家會讓你知道?”
陳燁手臂隱隱顫動,另一手用力攥成拳,“你有證據嗎?”
“沒有。”卿烜咬牙道:“但我確確實實看到了,她懷孕前三個月的時候我見過一回她,那時她和孩子都很正常。”
“但是到第四個月的時候,孩子忽然就沒了,她自已渾身淤青,沒有一塊好肉,你知道赫連逍有酗酒的毛病,喝酒發瘋,回家看到一個自已厭惡至極的女人,會發生什麼……不用我多說了吧?”
陳燁垂下手,手機“咣”掉落在地面,卿烜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是利劍一般,攻向他的心臟,鮮血汩汩流出,整個人掉入浩瀚無邊的泥沼之中,慢慢沉落。
“喂——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陳燁彎腰伸手抓住了手機,按下結束通話鍵。
他站起,穩住身形,臉上掛著如常一般穩重自持的神情,隨即走入黑暗的角落,開啟通訊錄,編輯資訊傳送出去。
手機反射的光打落在他的眉眼上,剋制冷靜的唇緊緊閉著,黑色細框眼鏡被摘下,陳燁抬頭望天,眼神漸漸失焦。
“對不起。”他喃喃自語,聲音很輕,正如淚滴落在花上,靜謐無聲。
赫連家西郊別墅。
赫連逍吸了口煙,有些緊張道:“那筆錢,到企業賬目裡了嗎?”
電話那頭,“小逍總放心,錢已經到賬目上了。”
赫連逍哼聲:“算他識相。”
“等這陣子風頭過去了,我接管家族企業,我就把你提到高管的位子。”
“誒,多謝小逍總!!”那人繼續道:“還得是小逍總慧眼,抓得住時機,這次之後寅總一定會對您刮目相看的!”
“哼,那還用說,父親早晚會知道,赫連翊那個野種,連給我提鞋都不配!”赫連逍說完結束通話電話。
他下了跑車,丟掉了吸了一半的咽,抬腳碾磨幾圈,插著口袋進門。
林管家看到他現身,悻悻低下頭,“逍少爺,您、您回來了。”
赫連逍皺眉,眼底卻有隱隱的期待,“嗯,我父親回來了嗎?”
“家主是回來了……”林管家瞄了赫連逍一眼,馬上低下頭,“但是……”
“但是什麼但是?”赫連逍有些怪異,追問道。
“讓他過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男人壓聲出口,只能看得見背影。
赫連逍聽到赫連寅的聲音,大喜過望,飛一般地跑到了赫連寅的面前。
“父親,我回來了!”赫連逍故意抬高聲音。
“……”
見赫連寅沒做聲,赫連逍以為是父親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誇獎他,便主動吭聲:“父親,這次任務我總算是沒有辜負您的囑託。”
赫連寅沉默不語,翻著手上的報紙。
“父親,您看我這次任務都能圓滿完成,就說明了……我不比哥哥差,我還更加年輕,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我也想盡早進入家族企業中,好方便日後為您分憂。”赫連逍端笑著,為父親倒了杯水。
赫連寅道:“你說,要為我分憂……”
“是啊,您看我這次的地皮賣的……”
“孽障!!!”
赫連寅猛地站起,揮手將報紙重重砸在赫連逍臉上。
報紙邊劃傷他的臉,見血,後退兩步,不解地放聲道:“父親,為什麼——”
“啪——!”
耳邊傳來轟鳴聲,結結實實的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臉上。
赫連逍的怒火被點燃,咬牙道:“父親,為什麼要打我——!!我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好不是嗎???不僅把地皮正常賣出去了,而且我們還賺了!”
“你還敢給我談地皮!”赫連寅指向赫連逍,橫眉冷對。
“你自已看!”赫連寅將報紙懟到他的臉上,“你還想和你哥相提並論,你把我們赫連家的臉都丟盡了!!!”
赫連逍不屑一顧,翻開報紙,轉動眼睛,臉色在字裡行間蒼白起來。
“不,這不可能……卿烜他怎麼敢……”
赫連寅氣極反笑:“虛造報價,非法競標,你可真行,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我該說你是精明還是蠢呢,說你精明,你還懂得用你母親那邊的勢力,狐假虎威,脅迫他們為你瞞下新報價,說你蠢呢,做事不把事做絕,留了個沒用的卿烜,現在他已經把錢發過來了,坐實了我赫連家和他勾結犯法的證據!”
“不可能的,父親。”赫連逍面容失去以往的隨性,跪地膝行,抓住赫連寅的衣角,“我已經讓卿烜閉嘴了,他不敢的,父親,他不敢揭發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誰會陷害你呢?”
門外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清潤的音質,磁性動聽。
赫連逍遍體生寒,顫抖著移動視線,看向家門口。
赫連翊嘴角噙著笑,在赫連逍面前停下腳步。
“沒想到你私底下還會叫我哥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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