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一側有數個臺階,走下去的時候,葉英章怕她又給摔了,下意識地便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熱很厚,許連臻只覺腦中“轟”一聲,只覺得血液上湧。她似被烙鐵燙到一般,驟然掙扎著摔開了手。
許連臻攔住了一個路過的護士:“護士小姐,能幫我找張輪椅嗎?”葉英章明白她的意思,她不願意跟自己過多肢體接觸。也不為難她,跟護士去取了張推椅子,扶著她坐下後,這才推著她去了CT室。
葉英章扶許連臻根據醫生要求站好了拍攝的姿勢。拍片醫生檢視無誤後,對葉英章說:“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葉英章:“沒關係,我在這裡陪她。”
許連臻淡淡地拒絕:“不用了。”
葉英章很堅持地表示自己願意留下來陪她。醫生是個四五十歲的男子,見兩人相貌登對,情侶的印象早已經先入為主了。他聽葉英章這般痴纏,不由和藹地笑了出來:“到底是小青年啊,連拍個片子都這麼恩愛。”
兩人一聽,各自都有點恍惚,一時相對無言。
最後檢查結果出來,是腳腕嚴重扭傷,骨頭都有些損傷。醫生叮囑說一定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最好兩三個星期不要動。這期間如果想要動的話,最好拿柺杖走路,但是受傷的腳最好不要著地。給她用彈性包帶包住了腳,又配了一些消炎化腫的藥和擦的藥酒。還交代了回家最好用冰敷一下。
最後,到底還是讓葉英章送她進了屋子。
一推開門,葉英章明顯一怔。空間很小,一眼就可以望盡。只放了一個床,一個桌子。桌上還放了一個小煤氣灶,一個熱水壺,一個杯子。簡陋到空氣裡都散發著一種無奈淒涼的味道。
葉英章只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像被棍子狠狠地打了一記似的,難受地發悶發疼。他有想過她現在的生活應該不是很好。可是想到是一回事情,真的看到這樣子的情景,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她以前的房間,什麼都是她最喜歡歐式公主風格。乾淨閃亮的地板,玫紅的花朵牆紙,白色的公主床,白色的窗簾……
跟這個地方,天堂地獄的差別。
可那一切,都是他親手毀去的。到目前為止,葉英章對她父親許牟坤所做的一切從來都沒有後悔過。但是,他對她一直都是內疚的……雖然他一直告訴自己,這是任務,這是他應該做的……可是午夜夢迴,葉英章總是逃不過自己內心的自責愧疚……
原來單位的小馬和小吳都一再地勸過他:“這只是個任務……你不過按命令執行而已……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做的。你做的並沒有錯。”
或許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覺得一切不過如此而已。如果今日易地而處,他或許也會這麼開解別人。或許從公事和道義上他的確沒有……但是,在私人感情上……他真的虧欠了她的。
所以,他只有自己知道,這輩子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彎著眼睛朝他而笑的明媚女子。
他欠她的,這輩子也彌補不了。但是如果能彌補一點,就算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許連臻手撐著床板,緩緩地在床上坐了下來。而後,她平靜冷淡地抬頭:“葉警官,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到這麼晚。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感謝你。”如此明白的逐客令,想來不是耳朵有問題的話,都應該聽得懂。
葉英章正取過熱水壺,往杯子裡注水。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杯子裡緩緩升上的水位,好一會兒才道:“先吃藥吧。”說罷,將取好的藥丸和水,遞給了她。
許連臻沒有接。葉英章也一直維持著遞給她的動作,似根本沒有聽見她方才所說的話。他明白她真的是厭惡他到了極點。好半晌,他終於是放棄了努力,輕輕道:“那我走了。你早點休息。記得吃藥。我明天一早給你送吃的過來。”
許連臻搖了搖頭,淡漠道:“不用,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葉英章也不再說話,無聲無息地凝視了她片刻,方才轉身而出。
“吧嗒”一聲輕響,是房門落鎖的聲音。
杯子就擱在她觸手可及的桌邊,熱氣嫋嫋。許連臻怔怔望著,眼睛裡低沉沉的沒有任何光芒。她呆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拿杯子,觸手已溫。最後,和著藥片,一仰頭,吞了下去。
小時候,她最害怕生病了,因為討厭吃藥,也討厭打針。那個時候,父親總是抱著她,早早買了水果罐頭或者糖果話梅之類的,哄半天騙半天,才能哄她吃下藥去。
爸爸……這麼孤單脆弱的時刻,一想到父親許牟坤,眼睛便熱熱的,似有什麼東西要掉下來。
不能哭。許連臻告訴自己,不能哭。哭也不能有任何改變。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她哭了,而對她有任何溫柔的。
許連臻輕仰著頭,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隱約聽到有人在敲她的門,隨後又覺得不可能,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找她呢。在這一帶,她除玲姐,幾乎不認識任何人。
“砰砰砰”地又一陣敲門聲傳來的時候,她才敢肯定確實是有人在敲她的門。葉英章的聲音傳了過來:“連臻,我買了點水果,蛋糕,你餓了就吃一點。”
許連臻咬著唇,沒有支聲。半晌後,只聽葉英章無奈地道:“那我把東西放在門口了。”
許連臻還是不說話。好一會兒,她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
這一次,葉英章確實是離開了!
葉英章,何必呢!大家早就沒有一丁半點的關係了。不如放過彼此吧,也給她一條生路。
那個晚上睡得並不好,前塵往事紛至沓來。又夢到了他手臂受傷,鮮血淋漓的鏡頭。許連臻捂著胸口,“啊”的一聲尖叫著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喘息著擰開了燈,取過手錶,顯示的是早晨五點十二分。標準的起床時間。許連臻幾不可聞都嘆了口氣,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子的生活。
三年前的她,哪一天不是賴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然後急急忙忙地下樓吃早餐,去上課。現在,不照樣適應得好好的。
現在的晨光還早了些,她還可以在被子裡窩一下。只是等下無論如何要下樓,給孟靜店長打個電話,跟她請假。醫生說要休息三個星期。唉,三個星期不上班,店裡會不會不要她呀?!
她思緒起伏,因擔心上班的事情,到底還是睡不著。索性起了,翹著腳,一跳一跳地去煮粥。地方小也還是有好處的,就兩三步的路,完全不用擔心走不了。
然,等下下樓可又是件麻煩事。許連臻不由地嘆了口氣。她左右環顧了一下,最後將視線落在了角落裡的長柄傘上,不由地眼光一亮。不錯,這個可以當柺杖用一下。
小米粥“咕嚕咕嚕”地在白瓷鍋裡冒熱氣,她抱著小抱枕,怔怔地望著。白煙細細地冒出來,燻的人身上似乎都熱熱的。
喝了一碗粥後,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她取過了羽絨外套穿上,拿了角落裡的長傘,開啟了門。門口處赫然堆著一個超市的塑膠袋,滿滿的一大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