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一個渾身是傷的流浪漢踉蹌的挪著步子,穿行在寂靜無人的街巷當中。
如今雪季已過,惹人厭的雨水重新籠罩在了室外的每一個角落,若非迫不得已,沒有誰願意浸泡在水裡。
“終於到了。”流浪漢自言自語道,然後他費力的抬起頭,看向眼前這片已經快成了記憶的地方。
這是一片空曠無邊際的巨大空地,作用和初蕈城的護城林一般無二,光潔明淨的地面上有零星的花草正在細雨中搖曳,雨水在地上匯聚成灘連線成片,像是一面碩大無比的鏡子,倒映著天空中那團永不消散的烏雲。
隨著流浪漢的緩步前行,在地平線的盡頭顯現出一排排如黑線似的木質小塔,而塔樓之後的地方,就是這個流浪漢此行的目的地,他心心念念多年的第六域......
流浪漢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在空無一物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澆打在破爛的衣服上凍得他直打哆嗦。
根據第六域的規定,這片空地每次只允許三個人同時進入,而且凡進入者,都需要高舉雙手以確保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但流浪漢沒有辦法舉起自已的手,因為他原本左臂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破爛衣袖。
他不禁自嘲,如果此時他躺在地上,舉起一隻手和一條腿算不算高舉雙手?
流浪漢停下腳步,仰頭望向眼前那座高聳的塔樓,等待著塔樓上的人發出指令。
“舉起雙手!”高塔上聞聲不見人。
流浪漢靜靜的點頭,然後吃力的跪下身子,仰面躺倒在地上,滑稽的舉起了自已的一隻手和一條腿。
他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許久,那扇開在塔樓右下方的“狗洞”才緩緩開啟,兩個全副武裝的哨兵警惕的走到他的身前,當看著對方滑稽的模樣後,他們的警惕立時消弭了大半,咧開嘴便是一頓嘲笑,可待他們走近看清流浪漢的身體狀況後,他們的笑意又很快就凝固了。
呂心仰面躺在雨泊裡,眯著眼睛直視晦暗的天空,任憑雨水從天而降,浸滿他的眼眶。
“第六域駐初蕈城第1情報隊,呂心,有資訊傳報。”
呂心將視線從天空移到了那座高塔的塔尖,他想試著站起身來,卻因為身體的傷痛而沒有成功。
兩名哨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知道第1情報隊是個什麼東西,只好將呂心五花大綁後抬進了塔樓......
半天后,一支穿衣打扮各異的隊伍浩浩蕩蕩的湧向了高塔,他們大約有八十多人,由舉著如同華蓋一樣的僕從、腰挎長刀的侍衛,以及被護在中央的權貴組成,領頭的男人面帶不悅,突然加快腳步朝高塔走去,他身後的整支隊伍也隨著立馬提速。
“人在哪?”一名侍衛上前問道。
“在門樓裡,剛剛醒來。”哨兵低著頭答道。
侍衛撥開衛兵,為自已的主人清空道路。
“你們四個隨我進去,其他人留在外面。”
隨男人進入門樓的都是呂心熟悉的面孔。
一頭花白頭髮的是第六域的後勤總管;
穿著一身磨損發白甲冑的是第六域護衛隊統領;
跟在他們身後拖著一身猩紅色長袍的是“分維教派”的大教司;
以及那個呂心常年只聞其信,不見其人的情報隊直屬上司。
站在這幾人前面的男人身材纖細,身旁時刻跟著兩名沉默無言的高大侍衛,他走進門樓,對著靠坐在床上的呂心爆發出一陣洪鐘般的笑聲。
“啊!呂心!能見到你真好!你的模樣真是一點都沒變。”
呂心苦笑著擺了擺自已空蕩蕩的衣袖說道:“你也一樣,還是這麼的健朗。”
男人上前兩步坐在呂心的身旁,可惜的搖著頭,他還記得三十年前呂心作為他的同伴與自已並肩作戰的場景,那時候的呂心所向披靡,一把並刀使的無人能敵,新鮮血液的氣味就像是浸潤在了他的身體中一樣和他如影隨形,而如今他卻變成了這副廢人的模樣。
“怎麼弄的?”男人沉聲問道。
呂心面色恐懼地愣了一愣,隨即岔開了這個話題:“這個不重要,之前信鴿傳來的訊息你們有收到嗎?”
答話的是呂心的直屬上司,他沙啞著嗓子說道:“已經收到了,但你的訊息來得太突然......”
領頭的男人似是不悅回答的太過拖泥帶水,不客氣的大聲打斷:“我相信你的判斷,所以在五天前已經命令隊伍開拔了。”
呂心閉了閉眼絕望的說道:“你得把隊伍拉回來。”
“大膽!”領頭男人怒目圓瞪,突然大聲喝道。
呂心被對方這聲厲喝嚇了一跳,但活得久就是有活的久的好處,他臨危不懼的提高音量恭敬的說道:“目前流傳在外面的訊息都不符實,那支不明來歷的黑甲人隊伍絕對鬥不過初蕈城!”
呂心話音剛落,圍繞在床榻周圍的四人便爆發出一陣慌亂。
“兩週前信鴿送來的訊息可不是這麼說的!”護衛統領率先上前一步急聲說道。
“這確實是我的疏忽。”呂心汗顏道。
“疏忽?你一句輕飄飄的疏忽就能把兩千人的隊伍拉回來嗎?”後勤總管雙手抱胸冷笑著繼續說道。
呂心吸了一口潮溼的空氣,他認真的看著領頭男人說道:“高熲,相信我,你得把隊伍拉回來!”
高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總動員可不是說拉就能拉回來的。”隨即他笑了笑繼續說道,“先不說這些了,既然你已經回來了,我一定要讓你好好開心開心,你身上的傷我會找最好的大夫治療,你只管好好享受就行了,如今的第六域可和你當初認識的第六域完全不一樣了!”
“你就一點都不想聽我帶回來的新訊息?”呂心苦澀的說道,接著他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我要說的一定會嚇你一跳!”
高熲伸出手拍了拍呂心的肩膀然後握著他的手肯定的說道:“好好休息!”
呂心見高熲已經起身準備離開,他渾然忘記了自已已經近乎殘廢的那條腿,下意識地便要追過去,這直接導致他整個人面朝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初蕈城的那幫傢伙裡有雨......!”
“夠了!”高熲回過頭看著狼狽的呂心厲聲打斷他,“你知道我沒什麼耐性,別讓咱倆久別重逢的見面掃興!”他的語氣平靜,從中聽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但落在呂心的耳朵裡卻好似是最後的通牒一樣。
一時間呂心的心頭充滿了無力感,他求助似地看向了自已的直屬上司,卻只看到了一個毫無意義的搖頭。
高熲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的走,一路上他面色陰寒的和身邊的四名重要成員交談著,眼神時不時地瞥向身後呂心所在的那座高塔。
“隊伍情況怎麼樣?”
“已經到“石林”附近,前不久剛肅清了一個流民營地正在原地休整待命。”護衛統領回答道。
高熲點點頭命令道:“急行軍!五天之內必須趕到“流浪者歸宿”!”
“明白!”護衛統領接完話便離開了隊伍。
“你們都散了吧,大教司留下。”
隨行的另外三人點點頭,先後離開了隊伍,只留下了一個穿著一身鮮紅袍子的男人跟在他的身後。
“你們也全都散了!”高熲對著周圍的僕從和侍衛說道。
高熲和大教司並肩站在一幢屋簷下,他看著屋外的雨水,語氣恭敬地說道。
“教司大人,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讓隊伍繼續前進,但我怕這訊息已經瞞不了多長時間了。”
紅袍男人雙手揣在衣袖裡,面帶微笑的眺望著不遠處的高塔,“無妨,訊息只要順利散佈出去就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了。”紅袍男人眯著眼睛笑嘻嘻的轉過頭看向高熲,透過雨霧去看,頂在那身紅色長袍上的彷彿不是一個人的腦袋,而是一隻狐狸的腦袋,“初蕈城是一塊巨大無比的蛋糕,人性會驅使著他們前往初蕈城,我們只要做好自已的事情就夠了。”
高熲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恭恭敬敬的給對方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