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起的青絲獵獵揚起,小隊人馬自駐紮營地前與趙氏兄弟相遇,宋寒松坐在馬背上俯視他們。
“趙守玉小兄弟生龍活虎得很啊?”她眸中淡而冷。
趙追日趙守玉暗暗對視,掩住眼中疑惑。
趙守玉笑著謝罪,禮數週全,“宋將軍誤會了,昨日確是水土不服,腹瀉引發了體虛,如今已無大礙。”
趙追日只抬頭看了一眼,低頭時眉頭微鎖,他討厭這種眼神,亦討厭趙守玉的從容。
輕視的,傲慢的,看透一切的眼神。趙追日記得,主母看自己和自己的母親時就是這種眼神。
是的,他並非嫡出,與趙守玉也不是同母的兄弟。
毫不相干的,他在軍營中想起母親。
妾室先誕一子不合規矩,對正妻亦是不敬。記憶中母親雖身份見不得光,但極愛護他。
月華落滿柴房,那個女子曾擁著他說這一路倉惶笑這一時情深,哭著對他道歉。
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
月光落在她脖頸似繩線勒緊。
第二日清晨,送飯的僕人便被神色可怖的屍體嚇了出去。
趙追日見到,三尺白綾掛於梁,母親的臉色像上了一層脂粉,只是唇上褪色得厲害。
趙家視其不詳,草草裹了屍體扔到深山去。
從此,惡獸與黑暗,她都要一個人扛過。
他故作害怕想換得父親和主母一絲疼惜,那時主母就是這樣看他的。
彷彿看穿孩童稚嫩而卑劣的心思。
年幼的趙追日一顫,悄悄收回了求助的手和即將溢位的眼淚。
那本是他的生母,他怎會害怕呢。
不過是,有些難過罷了。
趙守玉與他不同。
嫡出的尊貴,無理的任性也被縱容,話術出口如魚得水。
羨慕,也厭惡。
趙守玉與宋寒松再沒搭上幾句話,一人沒說懷疑,一人沒有解釋,馬蹄在如玉公子身旁驚起一陣塵灰。
——
幽幽夜深,營地已然寂靜,唯有哨兵不間斷巡邏,某個帳篷中有燭火搖曳。
趙氏兄弟面色冷冽的看著面前的小兵。
“怎麼回事?”趙守玉淡淡開口。
阿齊自然明白他問的是宋寒松為什麼毫髮無損的回來了。
跟著宋寒松去往洪巖山的小隊人馬中,便有阿齊。他事先收了趙氏兄弟的利處,承諾會看好宋寒松,關鍵時助他們一臂之力。
“屬下無能。”阿齊略冒了些冷汗出來,“宋將軍觀地勢險峻,疑心有埋伏,便提前做了準備……屬下實在是,沒有機會。”
緊接著,阿齊將事情前後如實相告。
在他解釋時,趙守玉一直不搭腔,直到最後抬眸,眼神映進燭火,如林中狡猾的赤狐。
“這麼說,宋寒鬆放走了秦煜?”他笑著開口。
阿齊一愣,鈍鈍解釋,“屬下當時在山上,只見秦世子不知為何掉頭走了……”
“我說,”趙守玉鋒利的目光似要剖開他,“是宋將軍,罔顧皇令,婦人之仁,放走了秦煜。”
臘月寒冬,營帳裡並不暖和,阿齊卻出了一身的汗。
他不至於蠢笨,自然聽出了趙守玉的意思。
原本夷軍埋伏,他只要躲在暗處,遠遠看著宋將軍和小隊人馬驍勇迎敵,最終因人數上的劣勢不得已壯烈犧牲。
若有意外……他便上去補刀。
到時拿了錢財就消失,別人也只會以為他跟著死在夷軍刀下,錢財與忠心兩全,豈不美哉?
可現在……是要誣陷戰功赫赫的大將軍。
阿齊久久沒有答話,趙守玉看出他的猶豫,站起了身,氣氛又沉了幾分。
趙追日在旁靜靜看著,準備著,刀劍隨時可以出鞘。
趙守玉的肩膀遮住阿齊低進塵埃的頭顱,他拍了拍阿齊的肩膀,低聲說道,“那時,你就是人證。”
阿齊驀地跪下,嘴唇翕動,然不敢拒絕。
“明白了麼?”趙追日在旁補充,一隻手緊握長劍。
夜長而寂。
“……明白了。”
無力的聲音吹拂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