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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揚名立萬

身著錦衣羅裙的清靈少女躲在香案底下,藉著供桌桌布的掩護捧著一卷書。

讀得吃力,只能靠著忽隱忽現的天光勉強識清墨字。

那少女不自覺讀出了聲:“安世元年,宋徵為開國大元帥,權傾朝野,萬人之上。先皇善用,心胸寬廣,一時傳為美談……”

佛堂中燭火微動,桌布被一陣風捲起,天光大開,少女連忙往後躲去,不慎撞到了桌腳,一顆蘋果就這麼滾下了香案。

風不止,少女連忙伸手去抓桌布,沒等抓住桌布,一抬眸卻與彎腰撿果子的人對上視線。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臂僵直。

一是因緊張,二是因……這人長得好生俊俏。

彎腰的冷峻少年沒有流露出過多的驚訝,甚至對她頷首示意,好像一早便知道有人躲在這裡。

少女的眼珠幾乎瞪成銅鈴,卻還顯得有幾分可愛。

風緩緩息了,桌布恢復原狀,隔絕了兩人的視線。陰影下,少女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她看見那雙眸子,那雙狹長好看的眸子,映著天光,卻沒有幾分神采,暗沉,像一個囚犯。

她細細回味,直到一個婦人疑惑開口,“好端端的,香案上的果子怎麼掉了下來?”

香案下,某人的心臟又開始“咚咚咚”打著鼓。

這時,一道疏離的聲音響起,“有隻貓兒。”

擁有這樣漠然聲音的主人怎麼都不像會說謊話的。

少女一時紅了耳朵,又往深處縮了縮。

——

日暮時分,女子趁著沒人爬出香案,隱約聽到一陣久遠的呼喚。

“小姐——”

“再躲就瞞不住了!小姐……”

來人刻意壓低了聲音,生怕被什麼人發現。

白伊拍了拍羅裙上的灰走出佛堂,沒走幾步便撞見自家丫鬟阿蘇。

阿蘇連忙上前來施了個萬福。

“繁文縟節。”白伊伸了個懶腰往前走去。

“小姐!大庭廣眾的!”阿蘇低聲提醒。

白伊四下看看,“嗯?哪有人?沒人啊。”

說著又不顧形象地打了個哈欠。

阿蘇無奈,趕緊低頭裝作沒看見。

這一低頭卻看見小姐手上明晃晃拿著一本書:《開國大元帥——宋徵傳》

“小姐!”阿蘇跳腳了,“給老爺瞧見了,又要家法處置!”

白伊想了想,把書收進袖子裡,連著手一併藏起來。

可薄紗的錦繡羅布根本遮不住什麼。

除卻《女戒》《女論語》一類,榮國向來是不許女子讀書的。不僅讀書,連拋頭露面或與男子多言都不太應允,女子從商更是聞所未聞。

白伊身為丞相嫡女,所受約束自然更加苛刻。丞相之女拿著書在大街上走著,實在有上樑不正的嫌疑。

白伊雙手交疊於小腹前,堪堪擋住深色的書封,難得走得像個大家閨秀。

明眸朱唇的少女微低著頭走進丞相府,路過側庭窗邊,聽見有人在談話。

其中一位是父親的聲音。

木雕鏤空,隔著窗紙聽不太真切。

“夷國真有蠢蠢欲動的跡象?”白九霄的聲音帶著深沉和驚訝。

另一人卻沉默,答是答非,皆無定數。

白伊沒有再聽下去。她只須知道,這回偷書要給她逃過一劫了。

少女步子輕快,躲著丫鬟侍從往父親大人的書房去。

岑寂中絲縷幽深的香氣浮動,白伊輕車熟路地踱步。

“四排三行,書卷第一本。”她很快便將書塞了回去,這一塞卻牽動了一摞竹簡的底端,最上邊一筒有滑落的趨勢。

白伊手疾眼快,正想將竹簡放回原處,卻被上邊精巧的刻字吸引住。

她痴痴展開,讀出聲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羅裙少女在絲縷煙霧中手持竹簡,蹙眉深思。美人如畫。

她細細一品,嘴角盛了幾分笑,這畫便有了神韻。

君子,女君子,未嘗不可。

“白伊!”嚴厲的呵斥聲響起。

白伊心底一驚,手忙腳亂地將竹簡放回原處,卻不慎將那一整摞打散。

暗綠的竹簡滾動著落了一地,如線崩珠碎。

白九霄看著一卷滾到自己腳邊鋪開的竹簡,本就生得威嚴的臉龐更加陰沉可怕。

白伊顫著手躬身撿竹簡,心裡還在唸叨:完了完了,父親怎麼來得這樣快……

“別撿了!”丞相大人喝止,抬手就是一個巴掌,極響之後,整間書房靜得可怕。

白伊臉上火辣辣地疼,眼眶有些發熱。她即刻跪在木板上,一言不發,連眼淚也不敢流。

“自行去祠堂罰抄女戒十遍,一日不許吃飯。”男人拂袖而去,語氣中盡是恨鐵不成鋼。

家主說一日不許吃飯,那必然是沒有人敢給她送吃的。

白伊臉上忽然有一點笑意。

還好,不重。

她的左手撫上臉頰。

一個巴掌罷了。

少女從地上站起身,往祠堂走去。

她微微低頭,步伐快速,不想讓人發覺自己臉上的紅印。

祠堂中,桌前的人影從傍晚站到深夜。燭影綽約,燈火映紙,馴鹿般的眼眸有火苗跳動。

滿滿幾張的《女戒》雜亂鋪陳桌上、地上,困住了裡邊寫字的人。

白伊挽袖提筆,墨色忽地一頓。

她眸色一沉,嘴裡輕聲道:“既教我識字寫字,何不教我讀書?”

她筆下力度加重,落下一點濃墨。

滿座牌位無人可應。若有人,亦是不敢應的。

只見那羅裙少女在燈火剪影中落筆,寫下氣勢恢宏的四個大字:

揚名立萬。

她讚賞地看著自己的字。打破了規規矩矩的簪花小楷,筆下如游龍走鳳,不拘撇捺。

白伊麵色平靜,掀起這張紙的一角,和著燭火燒了。

女子寫了這樣四個字,是萬萬不能給人看見的。

燒完之後,復又可惜。

——那半張《女戒》,白抄了。

白伊深深嘆了一口氣,在漫長的夜裡繼續提筆寫著簪花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