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阿蘇,喚來醫師問診後,白伊在床上躺了幾天,又閒不住披著衣服下床。
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診斷結果,體寒體弱,靜養。
可她到底生性好動,不喜拘束。
如今陽光四洩,她伏在桌案前睡著,手下壓著一小摞沒寫完的詩文。
窗外花開了,細碎的粉瓣落了一片在她臉頰,沒有驚醒她。
而宋寒松就在花樹花海的深處,看得見她的某處。
宋寒松將手壓在面具之上,也許是猶豫過,但終沒有摘下,更沒有向前走一步。
她是個太理智的人,太知輕重,太識大體,若問接受身死這個說法她還有何留戀,將軍府麼?大榮麼?那是重擔,是她潛意識裡想逃卻逼著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的責任。
可是這個小姑娘算什麼呢?
丞相府金枝玉葉的小姐,將餘生寄給了另一個女子。
宋寒松有一種負罪感,覺得白伊是被自己困住了的。
她給不了她人長久共團圓,更給不了她膝下兒女,宋寒松虧欠白伊。
就連肩上偶爾傳來的不真實的痛感都在提醒她,她還虧欠白伊一樣東西——袒露無遺的真心。
就像從前無數個白日下所感覺的一樣,她站在原地看著白衣女子笑啊跳啊呼喚啊,可她只是怔怔的,不能夠往前一步。
不前進,也是一種後退。
宋寒松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卻見輕甲襤褸的宋家軍疾馳而來,棕馬堪堪停在院落。
她差點忘了,禹王都到了永歡,報信的人也該來了。
宋寒松沉默。
眼見下人來報,白伊披著的衣服都沒穿好便走進了大堂。
太著急了,這士兵來得突然,令她不由得張皇。
心口驚悸,跳動不止。
“稟夫人——”來人跪在地上,嗓音發澀,“宋將軍率十七人入四方山群山,被夷軍圍剿,下落不明。”
白伊眼前一黑,伸手抵住桌角,一旁的阿蘇立刻上前攙扶。
白伊輕輕呼吸兩聲,言語沉靜,“下落不明,並不一定是出事了,對麼?”
士兵將頭低得更低,“事實上,夷軍都傳,宋將軍被秦世子斬殺……此次恐怕凶多吉少,只是我們未能尋到屍首……”
白伊明白了。
她不由得身軀發寒,暖陽打在身上都索然無味。
“訊息傳到哪兒了?”白伊握緊拳頭。
“您這兒一份,老夫人那兒一份,還有一份……傳去皇宮。”
白伊笑了。
她步子有些不穩的走回書房,本就單薄的身軀顯得孤立無援。
一張宣紙扯出,落筆是龍飛鳳舞的詩句。
“鑑獨是明月,識志唯寒松。”【出自唐詩《古意》】
白伊嘴角揚起一個三分譏諷的笑,卻又控制不住的悲決,“外患洶洶,內鬥不休,浴血守關,兩世效忠,都是如此下場……哈哈……當今皇帝,不仁,不正。”
阿蘇聽聞一驚,“小姐,萬不可……”
而白伊只是閉上眼睛,將突然而然的情緒都咽回肚中,像一場大雨滂沱翻江倒海。
再洶湧,最後也只有波紋。
原來她也不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女娘了。
她再次提筆。
“宋寒松親鑑,此為第一百二十一封家書。”
然而再寫不出一字一句,她只是唇角帶笑,瞳孔卻布上水霧。
派宋寒松去趙家守不住的四方關,派毫無援助之心的趙家去援助宋寒松,這本就是皇帝給趙家的機會啊,扳倒宋寒松的機會。
蒼白的手指掩住眼睛,縫隙中有滾燙的淚水爭渡。似哭似笑。
“宋寒松。”她用哽咽的沙啞的聲音開口道,“你可真蠢。”
回首望去,時間可以這樣悄無聲息,原來一切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