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裹著厚實的斗篷從丞相府走出,貼身丫鬟跟在身後,手中捧著一大摞書冊,用布草草掩著。
若是有人揭開這布,就會發現這些書不是女戒一類,而是男子專讀的治國策、土木興。
白伊已不是第一次來尋兄長,她真的想學些東西。
而白問山原本只是隨意講講,卻意外發覺妹妹確有幾分才華在身上。
他講秋收,白伊知安泰;他講水利,白伊述工程;他論君臣,白伊亦能舉兵法。涉獵之廣泛,倒是那些只讀儒書的學子所不及的。
乍暖還寒,長街復有人聲。
少女輕聲咳了兩下,隱隱壓抑喉間瘙癢,下意識攏緊斗篷。
她的身體似乎不允許她多吹一陣風,微動,便寒透了骨髓,是疼的。
白伊捲了卷幾乎無知覺的手指,眉心擰緊。
就在她踏上馬車之時,另一輛華蓋馬車過路,金繡布簾掀開一角,露出一雙綺麗而幽深的眼瞳。
僅一瞬,彷彿不經意拂開的布簾又悄無聲息的落下。
穿過長街,馬蹄馳停。
一隻蒼白似冷玉的手掀開厚重的簾子,寒季中,五爪九蟒的深色衣袍格外威嚴,卻將男子的臉色襯得陰鬱。
他抬頭,眼前赫然是蒼勁有力的“禹王府”三個大字。
禹王蕭遠,當今聖上蕭沉軒的么弟。
蕭遠步伐沉靜卻略顯慵懶,藏著幾分雲遊野道的神韻。
他走入內庭,驅散下人,獨自坐在石桌旁,蕭瑟枯樹下。
沒有了旁人的環繞,模樣矜貴的禹王忽然百無聊賴地……趴在石桌上。
“都快要習慣沒有WIFI的生活了……”
“蕭遠”一臉生無可戀。
自她佔有蕭遠的身體,蕭遠的靈魂已經沉睡,直至她離開,真正的蕭遠才會醒來。
禹王身後的影子詭異的轉移到石桌上,違反光學原理並且露出一個女子的輪廓。
那影子友好地摸了摸“蕭遠”的腦袋。
“蕭遠”閉上眼睛,喃喃道,“對外宣稱出遊,卻見了幾個江湖組織的頭頭,這蕭遠是真要造反啊。”
“佛生無量天尊,可別妨礙我苟著……”男子微眯著眼,有幾分像狐狸。
蕭遠的影子忽然變出一個拳頭朝他的腦袋砸去,空靈的女聲響起,“你已經不是道士了!維持好人設啊喂!”
“蕭遠”揉了揉腦袋,眼睛睜全乎了,手指對著影子戳過去。
黑影似乎有靈性,長蟲一般扭來扭去躲開了。
“你記得方才那個上馬車的白色小姑娘麼?”黑影連忙轉移話題。
“記得。”男子很給面子的停下手。
“她身上有我的力量碎片的氣息,雖然很微弱。”黑影的語氣嚴肅了幾分。
“我知道。”男子坐直了身子,一手撐著腦袋,不甚在意。
黑影在石桌上張牙舞爪,“你知道?你知道你不抓著她問問?不想方設法搭上關係?你是不是想散夥了?”
“無妨,我知道她是誰。”
“蕭遠”的眼神給人一種穩操勝券的錯覺。
那女子自丞相府走出,一身白衣,斗篷厚實,畏寒,還帶著書,在這條時間線上,必然就是今年科舉一舉奪得探花的丞相府嫡女了。
可黑影不知他心中想法,一下子沉默了。
她信,她信個鬼。
“蕭遠”彎下腰,從地上撿起枯葉和枯枝,將葉子先一步擺在石桌上。
不多不少,剛好六片。
他自顧自講述,“按你先前描述,這段時間線的關鍵就是這六個人。”
他將枯葉依次排開。
“蕭沉軒,蕭遠,宋寒松,秦煜,趙追日,白荷。”
“為什麼沒有趙守玉?”黑影開口。
“因為他是個死棋。”
“那為什麼有宋寒松?”黑影接著問。
“因為白伊和我們要找的東西接觸過,所以我合理懷疑東西在宋寒松身上,那麼……恐怕不能放任她死。”
“蕭遠”說著,拿起一塊石頭壓住了代表宋寒松的枯葉。
“蕭遠”將木枝連在秦煜和趙追日中間,又連在了蕭遠和白荷中間。
君臣離心,內憂外患,這大榮,真真是命數將盡啊。
他雖如此想,面色卻無分毫在意。
他挑眉,拂開了代表蕭遠和白荷的那兩片枯葉。
“哎誒欸?”黑影竄了上來,若是有臉,一定瞪大了眼睛。
“蕭遠”安撫道,“現在蕭遠是我,我又不會反,沒有要造反的蕭遠,就沒有給蕭沉軒下毒的白荷,這兩片葉子自然就算不得了。”
在原本的時間線中,蕭遠想在蕭沉軒身邊安插一個眼線,便看中了白荷。
一是因為白荷能連上白問山這條線,二是因為白荷的眼裡,沒有蕭沉軒。
至於白荷呢,自那牢獄一災看出皇帝不信任宋將軍,後又看出了禹王的實力。
她為謀求一條路,一條若禹王勝,便可保下宋寒松保護白伊,若禹王敗,她一介庶女了斷性命便不牽連丞相府的路。
黑影喟嘆一聲,“可宋寒松不死,蕭遠不反,這方天道和規則就要來抓你了。”
“蕭遠”唇角勾起,略顯邪意和自傲,“無妨,我會趕在它來之前拿回屬於你的東西。”
微風吹起,無骨的葉散落一地,石桌上僅剩那片被石壓著的枯葉和幾截樹枝。
黑影靠近了些,問道,“對了,為什麼你選了蕭遠?”
骨節分明的手拿起石子往前一拋,臉上是似若無害的笑容,“因為我給你卜了一卦,卦上說,錦繡蕭瑟,遠路如折,似若柳暗,花明易現。”
“你知道,我卜的卦,從未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