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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風雲妡出門之前受了教習嬤嬤好幾天的訓誡,明白自己是不能讓皇子充當柺杖的。

她道了謝,把手搭在了銀燭胳膊上。

其實不扶著人她也能走,就是到時候萬一摔個大馬趴,淵王府和將軍府的這場婚事,就得被京城百姓笑話十年。

等到她都長皺紋了,還因為大婚當天失禮被後輩笑話,豈不是很丟人。

銀燭穩穩扶住了她,主僕二人踏上了由王府門口鋪下來的金絲紅毯。

貴有貴的道理,風雲妡如是想。

這毯子踩上去,可真不是一般的舒服。

透過蓋頭和發冠上垂下來的珠簾,她只能看見自己的大紅裙襬,還有墜著東珠的繡鞋。

邁進一道門,再邁進一道門,喜儐和喜娘唱了幾回賀詞,說了一籮筐的吉祥話。

就在風雲妡累得想要罵孃的前一刻,婚房到了。

喜娘從銀燭手裡把人接過來,穩穩當當扶到床沿坐下。

“瓜瓞綿綿,福壽無疆。”

最後一句喜詞唸完,這第一道禮算是成了。

一群人規規矩矩走進來,又呼啦一下子全出去,喜房一下子安靜下來。

房間裡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風雲妡常年習武,這點兒動靜還是能聽出來的。

她一隻手悄悄摸上腰間軟劍,猛地一把掀了蓋頭。

一個身著大紅喜服的年輕男人倚在軟枕上,隔著一道珠簾笑吟吟地看著她。

“王妃。”男人開口,雪落青松般的一把好嗓子,“就這麼見外嗎?”

握著劍柄的那隻手僵在那兒,風雲妡燦燦笑了聲,把軟劍塞了回去。

“好巧啊,王爺。”

“不巧。”淵王爺的手穿過珠簾,遞給她一柄玉如意,“等了你快三個時辰了。”

風雲妡抬眼看過去,看見他眼底隱隱約約好像是有一抹微青。

三個時辰。

為了喜轎穩當,也為了不妨礙街邊的百姓,這迎親隊伍一來一回,確實是耗了快三個時辰。

“王爺怎麼不睡了回籠覺?”她接過那柄如意,和自己的扇子放在一起,“就一直這麼坐著?”

這屋子裡就他一個人,就算是有下人守著,也沒人敢攔著王爺睡覺不是?

“我想等著,想看看你。”宗政徽換了個姿勢靠著,“這王府裡,我這間屋子,好些年沒有人進來了。”

房間四角沒有炭盆,這間屋子是燒的地龍,香爐裡燃著香,聞著像是茉莉。

並沒有傳聞所說的藥味兒和病氣。

“把頭冠摘了吧。”宗政徽又開口。

“這裡又沒有外人。”他掀開珠簾,和自己的新娘四目相對,“禮已成,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

風雲妡有一瞬間的怔愣。

這淵王,長得有些......

“你長得可真好看。”她心裡這麼想著,一不小心就說了出來。

宗政徽又笑了一聲。

“是嗎?”他坐起來,眉眼間盛著笑意,“人們都這麼說。”

將軍府的影衛都不醜,風一和風七也都是青蔥少年,可眼前這個男人,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好看。

乾淨、俊朗、不帶一絲女氣。

要是別再這麼病怏怏的,或許會更好看一點兒。

風雲妡把頭冠摘下來放好,坐起來幫他把珠簾固定在床角:“那咱倆現在要幹什麼?等著開飯麼?”

“再等等吧。”宗政徽重新倒回軟枕上,他實在是沒有太多力氣坐著。

這句話落下不到一刻鐘,宮裡來人了。

還是李公公。

他領著兩隊人,抬著幾箱中宮和皇帝給的賞賜,還有慈安宮太后賞的一些東西。

風雲妡規規矩矩謝了恩,又叫銀燭和畫屏領人下去喝茶。

“現在可以開飯了。”宗政徽示意她把自己扶起來,“不會再有人來了。”

席面擺上來,王嬤嬤突然趕過來,說要拿走桌子中間的那壺酒。

她向來是個規矩沉穩的老人家,不會這麼急急忙忙地走路。

“那是中宮皇后娘娘賞賜的酒,王爺這幾天吃著藥膳,太醫囑咐過不讓碰酒的。

風雲妡提起那壺酒,只聞了一下,她確定了這是一壺鹿血酒。

這種東西尋常夫妻洞房之前喝上一壺,也沒什麼大礙,只是淵王這小身板......

她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

只需要一杯下去,今天太醫院的人就別想閒著了。

“拿走。”她把酒壺遞給王嬤嬤,“換一壺茉莉花茶來吧。”

“是什麼好東西。”宗政徽放下筷子,“你怎麼還不高興了?”

“太醫說了不讓喝酒,這壺酒是怎麼跑到桌子上來的?”風雲妡走到他身邊坐下,“可見是下人們不上心。”

她得好好看著這位王爺主子吃飯,這才剛嫁過來,這位爺絕對不能出任何閃失。

寡婦的日子可不好過,她暫時不想守寡。

宗政徽覺得很有意思。

他新娶的這個小媳婦,一點兒也不見外,咋呼呼的小黃雀似的,有意思的很。

“有人和你說過不曾,我前頭還有一個王妃。”他夾起一筷子山菇,“嫁過來不足一月就殞了。”

“聽說了。”風雲妡又夾了一筷子山菇給他,“是個可憐的。”

“他們說,人是被我剋死的。”淵王爺咬下一口菇,等著看眼前人的反應。

“那她運氣可真不好。”

風雲妡給自己舀了一碗九絲湯:“我爭取比她多活幾個月。”

“我母妃生下我就歿了,欽天監說我是天煞孤星。”淵王爺把碗遞過去,示意自己也要喝湯。

“我抓周的時候抓了支狼毫筆,人們都說我文曲星下凡。”風雲妡把湯盛好遞過去,貼心的把勺子擺好,“可我現在大字不識一個,可見這東西不準。”

現在想想,她那時候之所以抓那支筆,很可能是因為筆桿長得像麥芽糖的攪棍。

宗政徽一頓飯吃下來,差點兒笑岔氣。

“你是個有意思的人。”他說,“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還有更好的地方。”風雲妡把人扶起來,“我還會騎馬射箭,明天帶你去溜一圈。”

“老是這麼躺著,好人也躺廢了。”

“王嬤嬤也說過這話。”宗政徽藉著她的力氣站起來,“只不過我不聽。”

“這可由不得王爺了,大夥兒可都得聽我的。”風雲妡笑得狡黠,“這王府上下,可沒人打得過妾身。”

直呼“你”“我”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教習嬤嬤說過,對著王爺,她需得自稱“妾”。於是趕緊換了過來。

“用不著這麼自稱。”宗政徽扶著她的手到床邊坐下,“聽著怪彆扭。”

他微微緩了口氣:“我沒生病的時候,武藝也算是不錯,應該能打得過你。”

風雲妡看著他蒼白的臉,忽然就有些難過。

她有些惋惜。

淵王不是長壽之相。她一個對醫術一竅不通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個男人怕是活不久了。

宗政徽已經到了說話都會累的地步,整個人死氣沉沉。

壽命將盡,日暮西山。

丫鬟們進來,伺候了兩人更衣梳洗,把床鋪好後悉數退下,只留下了外廊守夜的。

“好了睡覺。”風雲妡斂了情緒,“阿寧......”

她倒在床上喃喃著:“把燈吹了。”

阿寧此刻正蹲在屋頂瑟瑟發抖。

臥房的房樑上貼著一張禁符,鬼精魂怪根本進不去。

宗政徽問她在叫誰。

風雲妡一下子反應過來,她好像喊順嘴了......

“沒什麼。”她起身幫淵王把被子蓋好,“我想我娘了。”

將死之人,偶爾是能看到鬼怪魂靈的,宗政徽看了看屋子各處,又抬頭去看房梁。

什麼也沒有。

他鬆了頭髮躺下來,覺得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屋裡的安神香起了作用,兩人一覺睡到了天亮。

淵王常年病在床上,王府裡本來也就他一個主子,為著養病,也就免去了卯時晨起辰時早膳這些規矩。

廚房整天都備著溫熱的點心湯飯,爐子和灶膛裡的火一直存著。

風雲妡醒的時候,揪下自己一根頭髮,放在宗政徽鼻前。

見頭髮絲動了,她才安心起床梳洗。

既然已經成親,她和這個男人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她希望他活著。

再者,淵王是個很溫柔隨和的人,她並不討厭和這個男人相處。

她是父親帶大的女子,將軍府沒有當家主母教導她,尋常勳爵人家是不會求娶這樣的女子的。

氏族當家主母,是要從小培養管家的本事和琴棋書畫茶藝女紅,這些她統統不會。

這麼看來,淵王府算個很好的去處。

管家和嬤嬤掌家,她每天只要侍候好淵王一個人就好。

煎湯喂藥這些都有丫鬟,她只需要每天和宗政徽下下棋,說說話,喝喝茶。

哪個王府裡會有這麼舒服的差事?

“願淵王殿下長命百歲。”她在佛前上了香,“我的壽命可以分他幾年,讓他先別死。”

也不知道佛祖會不會實現她這願望。

本來今晨兩人是要進宮謝恩的,皇帝體恤淵王身體不適,免了這一項。

可風雲妡還是要去。

皇后還等著她去拜見。

上了香,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她就被銀燭畫屏扶到了馬車上。

“餓。”她倚在靠枕上生無可戀。

“姑娘先吃些軟糕墊墊肚子。”銀燭拿了一個油紙小包出來,開啟之後米糕的清香鑽了出來,勾著風雲妡的肚子裡的饞蟲。

她一口氣吃了三塊,又拿玫瑰蜜茶壓了壓。

畫屏拿出隨身帶著的鏡子和香粉,幫她整理了一下妝容。

“王妃,前面就是午門了。”轎外有侍從出聲提醒。

風雲妡深吸一口氣,正了正冠。

她得下車走路進去。

午門前面是寧德門,寧德門到鳳儀宮有多遠?

怕不是得把腿走斷。

宮中貴人們會有步輦,可她沒有。

宮人在前面引路,風雲妡一手扶著銀燭,一手提著裙襬,悶頭往前走。

鳳儀宮的臺階上飄落了幾瓣薔蕪花瓣,立馬有宮人過來掃乾淨了。

織錦鏤花的裙襬鋪開在臺階上,風雲妡不動聲色地停了一步,緩了口氣。

皇后比她想象的要年輕。

雲皇后是繼後,她進宮那年不過十七,比大皇子還小一歲。

風雲妡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這皇后比皇帝足足小了二十歲。

她沒再繼續瞎想,跪下來規規矩矩行了禮。

“起來吧。”皇后坐在主位上抬了抬手,“過來讓本宮看看。”

皇后的護甲上鑲嵌著寶石,那隻手摸到臉上的時候,風雲妡極力剋制著自己想要往後躲的動作。

她怕皇后一不小心把她的臉劃了。

一個皇后,一個王妃,倆人不該離這麼近,這不合規矩。

要是皇后是淵王生母,那她這個舉動還算說得過去。

可淵王並非她所出。

再說,她今年還不滿三十歲,遠沒有到那種把風雲妡當兒孫輩疼愛的地步。

皇后說話的語氣,她伸手的動作,還有看過來的眼神。

統統都讓風雲妡覺得很不舒服。

她等皇后收回手,趕緊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保持了一個她覺得安全的距離。

銀燭和畫屏不能進來,她連個可以扶著的人都沒有。

“淵王府的記檔嬤嬤來回本宮,說你和王爺,昨日並沒有圓房。”雲後端坐在椅子上,臉上沒什麼表情。

風雲妡胸口那股子不舒服勁兒又翻上來了。

哪有繼母關心繼子房裡事的?

她裝出擔憂的樣子,皺了皺眉,又帶著幾分羞意低下頭:“太醫說,王爺的身體還要將養......”

“你是個懂事的。”雲後打斷她的話,“慈寧宮來人說,太后起身了,你陪我去太后那裡請安吧。”

這鳳儀宮裡處處透露著不對勁,威嚴肅正的磚瓦下不知道藏著什麼,讓風雲妡覺得後背生寒。

一行人朝著慈寧宮去了。

太后身邊的蘇姑姑出來行了禮:“太后娘娘說了,近日身子不適,滿身都是病氣,皇后娘娘身懷有孕,她老人家怕過了病氣給龍胎。”

言外之意,皇后就不用進去了。

風雲妡回憶了一下剛才和皇后同處的時候,她倒是沒注意皇后的肚子。

“多謝母后關懷。”雲皇后笑了笑,“勞煩姑姑轉告母后,本宮就不進去了。”

蘇姑姑應了是,轉眼看向風雲妡:“淵王妃,太后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