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時折感覺，自從自已出院起，某些東西就脫離了原本的軌道，變得怪異起來。
先是出現了某種……靈異現象。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實在違背邏輯與常識，荒謬到可笑了。
但事實上，這的確是最貼切的描述。
他能感覺到……有某種東西，圍繞在越輕尋的身邊，並且對後者抱有超乎尋常的佔有慾，驅逐除對方之外的一切其他人。
骯髒、陰暗而又噁心。
……就跟他自已一樣。
如果說是靈魂之類的存在，那懷疑物件大概只有那一個人了吧。
——江望夕。
真是死纏爛打，陰魂不散的男人，明明都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竟然還在妄想不切實際的東西。
但就算容時折再怎麼憤恨，目前也沒找到更好的辦法去對付他，比起真正有能耐的大師，他遇到的騙子反而更多。
剛好通通舉報送到警察局裡，給自已的良好市民形象添磚加瓦。
不過，容時折倒也不算太在意這件事。畢竟諸多故事都告訴我們，人鬼情未了是沒有好下場的。
當然，這裡指的只有江望夕。
他與越輕尋之間的感情進展可是十分順利，後者已經越來越信任自已了。
像是精心培養的花，已然綻放，散發著迷人的香氣，盈盈掛在枝頭，只待採擷。
可容時折卻難得的有些猶豫了。
在剪斷它莖葉的那一刻……
花會感到疼痛嗎？
他回憶起一件事。
就在前幾天，越輕尋陪他一起去醫院複診。
但等他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卻沒有看見應該在外面等著的人，沉默而又陰鬱地看著手機上的未讀訊息，他走過了拐角，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還未來得及掩飾腳步聲，越輕尋便已注意到了容時折的到來，面上的笑意未散，他向男人小小地揮了揮手，便繼續低頭與面前的少女說著話。
“……我沒有出道的打算啦。”
“簽名？唔……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少女長髮披散，厚厚的劉海遮住了表情，就連聲音也小得聽不清。
越輕尋卻始終專注地側耳，回話的聲音不疾不徐，緩如清風。
“嗯、嗯。”
他認真地點頭，下一秒唇角的笑意收斂了些許，羽睫垂下。
“別這麼說。”
“喜歡的心情是沒有錯的，不論是怎樣的人，都有著愛人與被愛的權利。”
“我沒有感到困擾哦。”
隨後，他溫柔道：“可以嗎？”
在得到允許後，他才輕輕彎下腰，用乾淨白皙的手指撥開眼前人額上的髮絲。
從容時折的角度也能看的清楚，那是大片的燙傷痕跡，在醫院走廊亮如白晝的光線下顯得清晰，因此愈發觸目驚心。
但越輕尋卻沒有露出半點異樣的表情，沒有同情，只是用柔軟的指尖極輕地滑過，像是怕驚擾到什麼。
“它的形狀……”他放低了聲音，音色仿若琴絃顫鳴，“像一隻飛鳥。”
少女極快地抬起了頭，眼睛莫名亮了起來，一眨不眨地凝望著越輕尋，好像星光倒映在她的眼底。
她的音量不自覺大了點，就連容時折也能聽清了。
“其他人都安慰我……”她停頓了一下，“說它佔據的面積不大，說它其實也很漂亮，說這是命運饋贈的禮物。”
“但你並不這麼覺得，是嗎？”
越輕尋接上她的話。
“沒有哪個禮物，是會讓受贈者感到哀傷的。”
“我想，它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論是接納它，還是憎恨它，都是你的自由。”
“但如果能有更多選擇，應該也是一種好事吧？”
越輕尋忽然眨了眨左眼，唇角彎起的笑意狡黠俏皮。
“其實我認識一些很厲害的醫生哦，如果你願意，我把他們介紹給你。”
少女怔然地看他，說不出話來，越輕尋卻已經拿出了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
“來，交換聯絡方式吧。”
過了一會兒，他與人告別，走到了容時折身邊。
“抱歉，讓你久等了。”
“……”
像是一本沒有生命的書籍，直到被人翻開，他才恍然驚醒。
容時折沉默了一下，才恢復了往日的模樣，與越輕尋一同朝著醫院出口的方向走去。
“你還認識有關整形外科的醫生嗎？”他問道。
“唔……”
越輕尋沉吟幾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其實現在還不認識。”
不過有系統的幫忙，這其實都是小事。
他輕快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小優……也就是剛才那個女孩，她最大的困擾其實不是這件事。”
“……我以為你和她是剛認識。”
“……嗯？”越輕尋被打斷，歪了歪腦袋，“的確是剛認識沒錯。”
“不過我知道，每次我來的時候，她其實一直有在偷偷觀察我。”
“但我想去找她搭話的時候，她又會跑開。”
“於是我就去找其他人打聽了一下。”
“據說……”越輕尋抿緊了唇角，第一次顯出有些沉鬱的模樣，“她遭遇了家暴。”
容時折悄無聲息地動了動手指。
“她頭上那個傷，就是被父親用裝滿了燒開熱水的杯子砸到，躲閃不及留下的。”
“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一切暫時的幫助都只是徒勞。”
“……可那是她的家庭，外人要怎麼幫她呢？”
容時折的語氣平常，眸子卻像是深邃的黑湖，冷淡無光。
越輕尋沒有看他，而是仍然沉浸在自已的思考當中。
“我打算去聯絡一些相關的組織以及社會服務機構，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
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轉瞬之間又堅定起來。
“但我會幫她的。”
“時折，你知道嗎？”
越輕尋看了過來，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停在了醫院的大門口，身後陽光傾瀉。
“其實我剛才還有一句話，沒有對小優說。”
“燙傷的疤痕是她人生苦難的證明，而苦難從不值得讚揚歌頌。”
“但克服了這份痛苦的她，卻很偉大。”
“她很勇敢。”
“所以，我覺得她一定能像飛鳥一樣，脫離牢籠，展翅高飛。”
“我期待著，並且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