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七章

清輝苑裡涼風習習,外面日頭正好,刺得人眼發昏。

越是臨近五月,西北邊兒的天就越熱。

光照在青色的琉璃瓦上,激起一道道碎金的光芒。

透過紗窗,斑駁的光灑進來。

外面蔥蔥郁郁的草木遮天蔽日,遮擋了漸漸濃厚的暑氣。

按理說偌大的院子,這麼多草木,該有蟬鳴吵鬧。

這院子愣是隻聽見鳥雀嘰喳,聽不見惱人的蟬鳴。

風從門窗穿進來,帶來絲絲清涼。

吹得人昏昏欲睡。

王姝挺直了腰板兒坐著,姜嬤嬤手一揮,捧著吃食的丫鬟們魚貫而入。

“主子這一路舟車勞頓,怕是累壞了.”

姜嬤嬤吩咐丫鬟們將吃食擺上,親手奉了一杯茶水到王姝的手邊,道,“先用些吃食墊墊肚子吧。

袁嬤嬤今兒恰巧不在府上,約莫還需要些時辰才會回府。

晚點兒怕是還有事情要交代,主子用罷了午膳,還可小憩片刻.”

“袁嬤嬤便是府上的管事嬤嬤,爺身邊伺候的老人.”

時間倉促,許多事情來不及細說,姜嬤嬤只交代了一句道,“如今在這邊主持府中庶務.”

王姝的眼瞼緩緩地轉動了,抬起眼簾。

濃密的眼睫之下一雙琥珀色的清澈眸子。

姜嬤嬤打量著新主子,面上的殷切就沒斷過。

新主子容色姣好,與他們這些依靠主子活的下人來說,總歸是件好事兒。

屋子很寬敞,四周垂著紗帳。

碩大的窗戶從裡推開,照的屋子亮堂堂的。

窗子沒貼紅紙,屋子收拾頗為整潔。

納妾不似娶妻,自然沒有那麼多繁複的程式。

不過只這一眼,也能看出這家的富貴。

屋中擺設不算滿,佈局也寬鬆,偏就顯得極為雅緻。

地上鋪設了波斯蓮花紋的磚紅地毯,腳踩在上頭落地無聲。

梨花木打得傢俱,雕工出色。

屋罩上鏤空的雕花與傢俱渾然一色,堂屋正中央擺著一三足鎏金五蝠香爐,正嫋嫋的冒著青煙。

一張打磨得十分清晰的銅鏡,佐著紅木的梳妝檯,旁邊擺著兩個立地的紅木櫃子。

碩大的花瓶一左一右的對稱,分別插著幾支梨花,顯得清淡又怡人。

“我省得了.”

她初來乍到,點了頭表示曉得了,便起身去桌邊坐下。

性子沉靜,聽得進勸。

姜嬤嬤心裡又是一個點頭。

桌子上擺著四五樣吃食,每樣分量都不大,做得十分精細。

將將好夠一個人吃。

王姝早上只用了一碗小米粥,早已餓得難受。

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先填飽肚子再說。

姜嬤嬤交代了幾個丫頭幾句,便告退從門外出去了。

不得不說,這家的廚子手藝是真的一絕。

似王家這般富貴的人家,王程錦從小到大就沒短過王姝的吃穿。

她嘗過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可味道做得這麼好的吃食,還是第一次吃到。

明明樣子瞧著平平無奇,偏就十分入口。

一口氣吃完,放下碗筷王姝才感覺到撐。

一旁默默伺候的芍藥貼心捧了茶水過來,湊到王姝的嘴邊。

王姝瞧了她一眼,順勢飲了一口。

漱了漱口,又就著旁邊丫鬟捧的痰盂吐了乾淨。

這等級森嚴的規矩,叫人心都提起來。

芍藥注意到王姝彆扭,揮揮手示意人都退下去,提了句:“主子若是覺得撐,不若起來走動走動.”

方才洗漱時,芍藥已經貼心地將她滿腦子叮呤咣啷的東西摘下來。

一頭頭髮梳著清爽的髮髻,行動也方便許多。

王姝想想,乾脆起來走了幾圈。

清輝苑不小,王姝所在的屋子靠東邊兒。

窗戶後頭就是一個小花園,裡頭種滿了梨花樹。

這個季節剛好趕上梨花開,滿院子梨花開得炫目。

風一吹,撲簌簌的花瓣如雨落下,滿鼻清香。

她走了幾圈,身上都有些出汗,便又回了屋內。

等著一會兒,姜嬤嬤又從迴廊的東側過來了。

她走得快,身邊還跟著一個容長臉的婦人。

那婦人個頭兒要比姜嬤嬤矮一截,穿著翠綠的曲裾襦裙,滿頭的烏髮梳著獨髻。

斜插著一根小孩兒手指粗的老銀簪子,顯得十分的威嚴。

耳墜貓眼石,行動間都不晃盪,規矩極嚴的樣子。

姜嬤嬤領著人過來,倒是沒有直接進屋。

招了招手,叫來一個十幾歲的丫頭耳語了兩句。

讓人領著婦人去耳房飲茶,轉頭進了內室。

一進來便吩咐芍藥鈴蘭替王姝整理衣裝,見王姝的唇色有些淡,面上染了點細汗。

便又叫人進來,伺候王姝稍作梳洗。

補好了胭脂,又親自給王姝上點口脂。

待人收拾妥當,要領著她往思儀院去。

“主子一會兒到了思儀院,那位問什麼再回話,不問便少說話.”

時間匆忙,有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

姜嬤嬤小碎步跟上來,走在王姝身側。

小聲地囑咐道,“思儀院那頭的主子身份貴重,又素來是個規矩大,脾氣大的,主子才進府,態度上千萬恭敬著些。

袁嬤嬤如今人不在府中,若是遇著什麼事兒了也沒處張口.”

王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聽這話就心裡一咯噔。

她一條腿都跨出門,抬頭就瞧見已經在外頭等著的婦人。

婦人兩手交疊垂在小腹,面上雖帶了絲笑意,但瞧著不怎麼好相與的樣子。

有些不明所以,扭頭看向姜嬤嬤。

姜嬤嬤垂下了頭,往後退了幾步。

王姝就聽外頭人說了句:“跟我來吧.”

又扭頭瞧了一眼姜嬤嬤。

姜嬤嬤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她才跟著這人走。

外頭看是看不出這院落有多大的,真的拿腳丈量才知這個蕭宅非一般。

幾人從清輝苑的角門出來,穿過迴廊,越過花園,一路穿過了重重的院落。

走了將近一刻鐘,才將將走到思儀院。

入眼就是一個厚厚的影壁,頭頂抱夏厚重,青綠的琉璃瓦上光色碎閃,刺的人亞逆境。

裡頭重重影壁遮擋,愣是將院落拉得很深。

進了院子,方知思儀院比清輝苑大得多。

七間七架的屋子,配了耳房、廂房。

王姝目不斜視地跟著青衣嬤嬤進去,穿過庭院,進了一間花廳。

此時,裡頭已經有三個人在,皆是十六七歲的姑娘家。

個個姿容出眾,體態婀娜。

看衣著打扮,都還梳著婦人的髮髻,但瞧這情況跟王姝也差不多。

王姝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很快垂下頭。

難道這些人都是今日進門的妾?這到底是是戶什麼人家?她們來得早,早已經小聲地交談過。

有個能說會道的,將其他人打聽得七七八八。

不管真情假意,氣氛似乎挺融洽。

王姝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一進來就引得幾雙眼睛盯過來。

論起姿容,王姝生得桃麵粉腮,眼若秋水。

一張清豔而不妖的面容,消薄的頸背,配上纖細的腰肢,光是站著便已經十分搶眼。

偏生還配上一身沉靜寧和的書卷氣,顯得格外出挑。

她跨過門檻兒,花廳裡靜了一瞬。

大體來之前都被各自的管事嬤嬤交代過,知曉這院子的主子規矩大。

雖對王姝十分好奇,都按捺住了好奇心,乖順地低下頭去。

王姝習慣性地往旁邊走,目光不可避免地瞥了眼花廳靠裡的小門。

裡頭不知是不是藏了什麼人,總覺得有影子晃動。

秉持著少做少錯的原則,她默默地走到角落站著了。

與此同時,思儀院的正房,側妃林氏一隻手摸著懷裡的狸奴面色難看。

她的另一隻手下方,一個小丫鬟跪在地上扶著她的手腕,叫丫鬟染豆蔻。

嫋嫋的凝水香氣在屋子裡散開,這是特意請京中的太醫調配的靜心香,都壓不下她心中的怒火。

側妃林氏此人出身揚州州牧府,乃揚州州牧林道忠的第三女。

慶明十九年送進宮選秀,因彈得一手好琴,被隆惠帝欽點為太子側妃。

與當時是國公嫡女的梁淑儀一起進了當時還是太子的蕭衍行府中。

兩人同時進府,她為側,梁淑儀為正。

林氏出身不低,親姑姑是當朝四妃之一。

自小娘疼爹寵,福窩裡泡大的。

若非相貌上吃了虧,長了張消瘦的瓜子臉,不如圓臉的林氏瞧著有福氣,當初的正妃不定是誰。

也正是因為這樁事兒,兩人從初定名頭時便結下了樑子。

進府以後更是鬥得不可開交。

梁淑儀佔著正妃的名分,身為大婦,身份上立場上將林氏壓得死死的。

偏林氏家中勢大,根本不服梁淑儀。

她便是名不正,也要尋了機會就刺正妃幾下。

兩人烏雞似的鬥了好幾年,即便太子之位被廢也沒能叫兩人消停下來。

一年前蕭衍行忽然又發了癔症,非要摒棄涼州的府邸,來臨安縣出家為僧。

任誰勸都說不通。

涼州已經算是苦寒之地,臨安縣地處更偏遠,自然更艱苦。

府上女眷都是嬌滴滴的貴人,哪裡能吃得了這等苦楚?自是不願跟著走。

這不,蕭衍行一提出來,正妃梁淑儀就帶頭反對。

這事兒鬧得雞飛狗跳,只有萬事跟梁淑儀唱反調的林氏願意。

換句話說,臨安縣府邸這邊,只有林氏一個女主子在。

可自打三月份,涼州傳了訊息,好日子就到頭了。

陛下因心疼廢太子年紀弱冠尚無子嗣,特特為他挑選了四個美人兒。

大皇子妃梁淑儀以為皇室子嗣著想為由,快馬加鞭將美人兒送來臨安縣。

林氏已經梗得幾天食慾不振。

“梁淑儀這個賤人!就是見不得我好!”

想到梁淑儀,林氏便恨得牙癢癢的,“她自個兒長得那副醜樣子,不討人喜歡,偏要搞些齷齪的事兒來膈應旁人!”

殿下與梁氏不睦,不願同處一室。

多年來不進梁氏的院子,林氏雖也無寵,但臨安縣這邊只她一人,她一家獨大。

涼州送來的好物進了她的院子,京中的賞賜日子也歸她。

日子不知多舒心。

林氏想著,殿下這幾年神志不清,早晚會恢復神志。

她一個人霸著這邊,必定能拔得頭籌,誕下長子。

梁氏那個賤人不給她機會,把京城的美人兒送來不說,還張羅在本地選美女子!想到這事兒,林氏不由手指用力。

直掐的懷裡小狸奴一聲慘叫。

嗷嗚一聲,反口咬了她衣裳一口,扭身竄了出去。

下人們被這動靜嚇得魂都要飛了。

雞飛狗跳的撲過來,七手八腳的抓。

又是一陣亂。

林氏本就心浮氣躁,見狀,不由抓起手邊的杯盞就砸了下去。

瓷器落地,嘭地一聲脆響。

一瞬間將這屋子裡的人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慌,慌什麼慌!”

林氏氣得胸脯一聳一聳的,“撤下去!”

說罷手一揮,丫鬟立馬將托盤撤下去。

小丫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了小狸奴,縮在角落不敢吭聲。

林氏沒心情管這些,撫了撫衣裳,又坐回貴妃榻上,由著貼身伺候的給她收拾乾淨。

她此時一張清秀的臉皺著,眉心蹙著,全是憤憤不平。

方才小狸奴的驚動並沒干擾什麼,她的心神全被今夜就到的四個‘京都美人兒’以及外頭候著的給佔據了。

“主子,晾了他們一會兒了,是不是該叫過來說說話?”

貼身伺候的蘇嬤嬤打了簾子進來,接過大丫鬟綠瓶手裡的帕子,擰溼了親自替她擦拭,“娘娘,莫氣了。

若是為這點小事兒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蘇嬤嬤是林氏的奶嬤嬤,從剛出生就照顧她到大。

比親生孩子還上心。

後來林氏進太子府,蘇嬤嬤也做了陪房跟進來。

多年的情分,蘇嬤嬤在林氏這裡的體面那是獨一份的。

林氏脾氣上來了誰都勸不住,就蘇嬤嬤勸得動。

林氏又何至於不知曉?只不過這一年來過的太舒坦了,叫她難以適應。

“主子放寬心,這些人送來也就是個擺設.”

蘇嬤嬤一邊替她擦拭一邊勸道,“咱爺什麼狀況旁人不曉得,主子還不曉得麼?這些女子便是長成了天仙,在咱們爺眼中,那也跟坨肉沒區別。

說句不好聽的話,爺如今那虔誠的架勢,怕是那些人走得近些都覺得褻瀆了佛祖……”林氏:“……”蘇嬤嬤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也戳了林氏的心。

好好的風光霽月足智多謀的太子殿下,怎麼一場大病之後就瘋了呢?“……罷了,起身吧.”

林氏被安撫住了,“我倒要瞧瞧,梁淑儀那賤人選了什麼東西.”

花廳裡,王姝站得腿都發麻了。

其他人已經站不穩,東倒西歪的靠著。

原本還有幾個湊在一處小聲嘀咕,這會兒也沒了精神。

等了約莫一刻鐘,林氏才在蘇嬤嬤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人一進來,歪七扭八的人便迅速站直了。

蘇嬤嬤目光不輕不重地掃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王姝站在角落裡,眼角餘光瞥見殷紅的裙襬從面前走過。

裙襬上繡著精美的牡丹,鞋子上繡了金線。

那人不緊不慢地走到主位上坐下來。

丫鬟順勢奉上剛沏好的茶水,花廳裡安靜得只剩下茶杯與茶蓋碰撞的輕微聲響。

安靜的氣氛,叫人大氣不敢出。

許久,上頭蘇嬤嬤清了清嗓子才開了口:“諸位都是從臨安縣裡精心選來的小君,往後要一起在府中伺候爺的。

我們主子身份貴重,自來得爺看重。

如今主持著中饋,管著闔府上上下下。

今日把人叫過來,一是為了認一認臉,二也是知曉各位的喜惡和性情。

根據各位的性情,好安排住的院落。

三呢,則是要論一論這府中的規矩。

省得往後各位小君不知輕重,衝撞了爺.”

這話一出,光這氣勢便十分嚇人,幾個姑娘的面色都白了。

王姝低著頭離得遠,眼觀鼻鼻觀心,不出聲。

那婆子一通威懾的話說完,坐在上頭的林氏彷彿才意識到幾個人還站著,方開口讓她們坐下。

幾個姑娘有些被這府上大婦的規矩給嚇到,白著一張小臉,不敢坐。

不過聽到上頭茶盞嘭地一聲放下的響動,眾人心中都是一顫。

有一個圓臉的帶頭坐了,其他人才跟著坐下去。

王姝心裡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木著一張臉隨後挑了個最遠的位置坐下。

這一番動作,那婆子已經提到了讓各位小君自報家門。

方便認臉。

幾個姑娘抬起腦袋,一張張俏麗的臉展露出來。

上頭坐著飲茶的人面色越發的淡。

看似不經意,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人。

落到王姝的面上後,輕飄的目光頓時就凝滯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