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雪梅睡得很香，沒有胡思亂想，反而睡得很踏實。一覺醒來快七點半了。

每年的初冬，總會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

農村人都知道的——上交公購糧。

往往在這個時候，畢猴隊出現在每家每戶的莊子跟前，吆喝起來。手裡拿著一沓沓小小的冊子。

不知道他戴著鴨舌帽什麼時候買的？還是別人送的。反正顏色變得土色的，遮蓋住了本來的顏色。

唯獨那件穿著的黑色呢子大衣，顏色依舊那麼黑，儘管有些年輕了。黑色條絨千層底布鞋，失去了原來的顏色。

鞋面上沾滿了湯土。

畢猴隊幹這方面的工作，從來沒有落在別的生產隊的後面。做起事來猴急猴急的，幹勁依然不減當年，儘管是知天命的人，走起路來帶著風。

其實，交公購糧已經有好多年，雪梅是記不清了。

前些年，家裡困難，每次都是隊長催，一遍不行，兩遍……直到木製的架子車，車廂內裝著麥子，胡麻仁往溝口方向走去。

隊長踏實了，悠閒自在的叼著一根自制的老旱菸棒子，吧唧吧唧抽著。

一絲青煙白了頭，現在他不催了，反倒是各家各戶自覺的去交了。

不是農民覺悟不高，只是倉裡空無糧。有些專家滿嘴噴糞的貶低農民，不是自己生娃，不知道到疼的感受。

雪梅和她媽在打碾場裡，撥弄著今年剛下來的麥子，粒粒飽滿，顆顆紅皮長粒香。

太陽曬得真帶勁，麥子曬曬，蒸發一下水分，進倉不容易壞。

今年的胡麻仁收成不好，沒有打多少。

“雪梅，一會兒去你二媽家，看看有沒有多餘的胡麻仁。”

“有了，給咱們借點，明年咱多種些，給她還。”

她媽一邊侍弄著麥子，一邊說著。

雪梅是不願意去的，沒辦法，只能張口求二媽啦。

二媽家裡，院子裡邊是水泥地面，滿地都是糧食，麥子，胡麻仁。

看見胡麻仁，雪梅興奮了。就是二媽家借不借？如果不借，家裡還得掏錢去別的村買，家裡本來緊張，妹妹，弟弟上學還要花錢。

“二媽，忙著呢？”

“您家的胡麻仁還多不？”

雪梅在這方面，膽子挺大的。天不怕，地不怕。

“今年胡麻收成好著呢，有呢。你媽忙撒著呢？”二媽家看來今年胡麻收成不錯。

“哦，額媽和您一樣，曬公購糧呢，就是今年告的胡麻麼長成，額媽說把您的借上點，明年種哈了還，能成？”

“能成，多著呢。”二媽於是拿簸箕往塑膠袋裡裝了多半袋子。

真沒想到，平常二媽是比較吝嗇的那種人，生怕別人在她家借這借那的。

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二媽真痛快，雪梅打心裡佩服，高看了二媽。從今以後，必須重新認識二媽了。

人啊，有時候不是她吝嗇，只是沒有體會到他人難處時，往往輕易給別人扣帽子，一棍子打死，抬不起頭來。

沒曾想，他所處的環境，經歷過了苦難，你是有所不瞭解的，千萬別帶著有色眼鏡給別人扣帽子，要不得的。

雪梅順利的揹著胡麻仁，來到了家裡。

看見媽媽已經把麥子粒已經裝在塑膠口袋了，滿滿四袋子。

“你二媽，今天行善了，直接給你裝上了？”

“媽，本來二媽也大方著呢，只要是她有的，哈哈”雪梅調皮的故意逗著她媽媽。

忽然間，她看見媽媽頭髮長出了幾根白髮。

歲月不饒人，一晃媽媽都老了。

雪梅才感覺到自己也長大了，該承擔一些家裡的事情了，哪怕是嫁出去了，成了外人。

弟弟，妹妹年齡還小，讀書花費挺大，家裡的經濟收入非常有限，無非就是靠天吃飯，風調雨順時，多攢點糧食，賣錢。

說是賣錢，其實哪能那麼容易。

小麥，扁豆，豌豆的價格不一樣的，一斤的價格不如一瓶礦泉水的錢呢，可想而知，當下的社會里，農民種糧食是有多麼難。

古往今來，人的認一個死理，社會經濟繁榮也好，經濟蕭條也好，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得吃飯。

大城市裡，別看一天天穿著時尚，乾淨的一塵不染。光鮮亮麗的外表，招人喜歡。她總得吃飯，大腸，胃裡，一大堆垃圾，別瞧不起農村來的外地人，沒有他們，他們種的糧食，你們吃粑粑都沒得。

一天天的，什麼狗屁磚家，指手畫腳的盡瞎扯，好像他家祖輩兒不吃五穀雜糧似的，喝西北風長大的。城裡人罵鄉下人，土包子，髒不拉幾的，有些時候比你們丫的乾淨多了，至少良心是乾淨，純潔的。不參假，也不弄虛作假。

雪梅打心眼裡討厭他們，嘴裡嘟噥著。或許是前幾年城裡打工生活，有所感悟吧！

實實在在實話。

李勝利決定和老二家一起交公購糧。用一輛木製的架子車裝足夠了，省了一輛車不說，最起碼少去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

往年交公購糧也一樣，兩家合得來的，搭夥一起走。

雪梅本來想去的，可是媽媽身體不舒服，也就跟著一起去城裡的醫院檢查一下。

說來也巧，她一早晨忙裡忙外的，幹著雜七雜八的活，豬食，牲口喂草，還有七八隻雞也要吃食……雪梅體會到了媽媽每天的不容易。

當她剛要坐下休息時，聽見大門外有人叫，敲門聲。

開門的一瞬間，她愣住了。

眼前的資金生是以前的他嗎？邋里邋遢的，好像剛從黃土地裡幹活來的。臉上出汗的痕跡還保留著。

心裡想，有你這樣浪未來丈人家的嗎？儘管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可是……

“你怎麼？”

“進屋裡吧。”

資金生怯生生的跟了進來，手裡提著的布袋子有點沉，看起來，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

也是，不管是城裡的，還是鄉下人，走親戚哪能空手插腳的來的。

雪梅麻利的往臉盆裡填一些開水，摻和著涼水，水是溫的，洗臉毛巾，香皂。

生活裡往往這樣，對她有恩的，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補償。

“你的腳怎麼樣了？還方便嗎？幹活時，疼不？”

資金生原打算今天來是準備解除他們之間的關係的，誰會與一個身體不健全的生活在一起，別耽誤人家。

一時半會他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直僵持著，還是雪梅最後打破了僵局。

“你想的，我三姑也給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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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對我好，我不在乎，其他的事兒別往心裡去。”

雪梅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咯噔一下。

“嗯……”資金生一聲不吭了，眼睛裡好像進了沙子粒，打溼了眼。

“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飯去。”

“不吃了，我這就走，牲口還在陡坡地呢。”

“這裡我先前去城裡，買了你愛吃的水果。”

起身準備走。

那一刻，雪梅的心好像被融化了。不由自己的起身抱住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久久沒能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