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秀才離世後,北大院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先生,私學只好停辦,老恆也失學了。
入冬的時候,他得了一種怪病:白天不拉屎,總是每天半夜才去拉屎。那時候的農村,這可是個麻煩事兒,因為屋裡沒有廁所,須到院裡的豬圈拉屎去,可院裡太冷了。
沒辦法,奶奶又讓西大門兒的四爺給老恆診治,四爺說:“這也不是什麼病,我沒轍。”
一旁的四奶奶倒是出了個注意,說她孃家村裡也有過這麼個例子。
奶奶忙問:“後來人家怎麼醫過了?”
“後來人家每天半夜在院裡拉屎後,就跪在雞窩口禱告,‘雞公公,雞婆婆,雞大姐,雞大哥,你就可憐可憐我,以後咱們換著過,黑夜你在窩裡拉,白日我在圈裡阿。’不久果然好了。”
四爺聽了,嘴角一咧,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奶奶得了這不花錢的方子,卻如獲至寶。
此後,老恆每晚到豬圈拉屎後,還要跪到雞窩旁唱兒歌,一番操作下來,凍得他哆裡哆嗦的。回屋後,就立馬鑽到奶奶的被窩裡,好讓奶奶暖和他一會兒。
奶奶畢竟是已近七十的人了,更禁不起這麼一冷一熱的折騰。一天早晨,奶奶就說她身體不舒服。
老恆用手摸了摸他的腦門,感覺很燙,就沒讓奶奶起來做飯。
以後一連幾天奶奶身上總是很燙很燙,吃飯越來越少,身體也越來越弱。四爺給開了幾副草藥,也沒怎麼起作用。
突然一天,奶奶就昏死過去了。老恆把四爺叫來,四爺用白針紮了人中穴,奶奶才醒來。
四爺臨走時說:“人老了,慢慢兒養著吧。”也不給開草藥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奶奶身體就不動了,叫她也不說話。老恆很害怕,忙把後院的堂伯永明叫過來。
永明過來後,端詳了一下說: “你奶奶這是不行了,趕緊給她準備後事兒吧,你先讓東大門兒的小堂叔去接你姑姑,把西院的永吉大伯也叫來,順便叫兩邊的嬸子、大媽們都過來。”
無錯書吧老恆眼淚汪汪的跑去東大門兒了。這邊的小堂叔比老恒大三歲,但他身體壯、個子高、膽子大,也懂事兒,走十多里路不在話下。
一聽說老恆奶奶沒了,趕緊跟老恆一起通知了大人們,自已也立馬出去給老恆姑姑家報喪。
等老恆回來,奶奶的身體已經涼了。
老恆哭哭啼啼的,聽著長輩們指派他去叫魂兒、哭街、給管事人磕頭。回來後就躲在一邊,大家顧不上他,他也一句話不說。只感到頭腦昏昏沉沉,身子也軟綿綿的駕雲一般,似乎離開了世間。
本家的大人們一通忙活,從板櫃裡找出奶奶早已準備好的壽衣,給老人裝殮好,停喪到外屋。
姑姑永靜前兩天還過來看過奶奶一次,那時奶奶能自已撐著坐起來。因為姑姑家有個仨月的小表妹等著吃奶,她也沒住下,吃中午飯後就回婆家了。
現在見到東大門兒的小兄弟來報喪,她喊著“親孃” ,“哇——哇——”的哭起來。跟婆家人說了一聲,就讓小兄弟牽了頭驢騎上,回孃家來了。
一個多時辰後,小堂叔就把永靜接回家,永靜跪在娘跟前,聲淚俱下,哭得死去活來。
等人們把她勸起來,永靜就去找侄子老恆,人們這才發現,老恆那個瘦瘦的小身子骨兒,竟然躺在南牆根兒的屏門下,臉色蠟黃,氣息微弱,一動不動了。
大家急了,連喊帶叫的把他抬進屋裡,有掐人中的,有燒熱水的、有去請四爺的,亂作一團。
不大一會兒,四爺過來,用銀針紮了幾個穴位,老恆漸漸睜開眼,但目光直直的,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奶奶上馬車了,奶奶上馬車了。”
一會兒又說“奶奶回來接我了,回來了,奶奶——” ……
人們圍了一圈兒,又驚又怕,幾個女眷臉色煞白,渾身戰慄。只有四爺見識廣,說:“這是撞客兒了,中邪了。老恆身體弱,又沒有爹孃,他奶奶又牽掛他,走不開呀這是。”
以後三四天,老恆始終迷迷糊糊,一到下午,身上就滾燙滾燙的,還時不時說幾句胡話。姑姑喂他飯,他就張口吃點,不餵了,他也不說餓。
四爺又過來診了脈,說:“轉了溫症,不打緊了,只是要熬一兩個月的草藥吃。”
奶奶在家停靈七天,發喪那天,老恆就能自已站起來走路了。
原來,沒打算讓他送葬,按大管事藺老戴的意見,先臨時找一個本家的小輩兒替他打幡兒。但大輩子藺丙戌馬上說:“這樣不好,要替也應該是永靜來。”
鄉下的習俗是:誰打幡兒,誰就是家產的繼承人。大輩子藺丙戌是怕別人打了幡兒,日後給留下囉嗦事,對老恆不好。而永靜畢竟是死者的親丫頭,老恆的親姑姑,不會有錯的。
現在老恆身體好些了,永靜就跟大輩子藺丙戌說:“丙戌爺,老恆清醒了,還是應該他來打幡兒,我一個姑娘家,畢竟不合適的。”
“丫頭你說得對,這才是正理兒。這樣吧,老恆也不算太小了,是懂些事的,我們就去問問他,讓他自已拿主意才最好。”丙戌連連點著頭,一邊叫上永吉和永明,跟永靜一起到屋裡去問老恆。
雖然藺老戴就站在旁邊,丙戌也沒理會他。藺老戴知道自已不是北大門的,親緣沒人家近,這事沒叫他,也沒的說。
到屋裡一問,老恆就“哇——哇——”的大哭,說:“奶奶最疼我了,我就得給她送葬打幡兒,誰也攔不了的!”
丙戌說:“怎麼樣,我就說老恆已經懂事了嗎?你們看這說的在理兒吧。以後的事不管誰的主意,最後也得讓老恆說話才行!”
“說的是,以後老恆的事,我們都幫襯著,他還小,又沒了爹媽,家裡人不幫誰幫呢?”永吉說。
“不過,我提一句,老恆的事得由咱家的大輩子丙戌爺牽頭主持,丙戌爺最公道,說正理兒,不能讓讓別人牽頭,咱們今天就得說定。”永明補充道。
“對,就這麼定!”大家一起點頭。其實幾個人也都明白,他們是在防著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