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見嚴彪
黏蟲造成了祭天台糧食不小的減產,但老恆家還是能勉強餬口。
這年,友仁已經六歲,松梅也四歲了,一雙兒女都很健康,兩口子的日子過得也算順心順意。收秋的時候,朝雲發現自已又懷孕了。
西大門的弟弟振恆也要娶媳婦了,日子定在十月初六。
振恆媳婦是朝雲給做的媒人,孃家也是南城村的,父親是朝雲的一個堂叔。女孩兒叫榮兒,原本家裡也是上等戶,但幾年前親孃得天花死了,父親也被傳染,落了一臉麻子。後來父親又給她娶了後孃,還生了個弟弟,榮兒就不討後孃待見了。
這個榮兒柔柔弱弱的,模樣兒倒是挺讓人喜歡,她比朝雲小七八歲,從小就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的,跟著朝雲玩兒。朝雲結婚後,每次回孃家,榮兒就來找她。朝雲清楚她家的情況,也很同情她,覺得西大門這個小叔子振恆,家境兒也般配,就想把她介紹過來。
中秋節的時候朝雲給雙方家裡一說,兩家都沒什麼意見,這事兒就算定了。
有朝雲在兩邊說和著,振恆的喜事辦得就很順當。
榮兒在孃家就老實巴交的,婚後也從不多言多語,振恆有時雖然驕橫一些,但小兩口也還算和睦。
第二年剛過端午,五月初六,朝雲又添了個兒子,老恆給他取名友義。
按鄉俗“女過九天兒,男過十日兒”,給友義過十日這天,親戚朋友來了好多人,大家都來給老恆和朝雲道喜,送來了許多大饅頭、小衣服的。南城村的姥姥、姥爺還給小外甥送了一把銀鎖,叫長命鎖,祝福外甥長命百歲。
老恆在家擺了三桌席招待大家,還給親友們回送了油果子、芝麻鹽,寓意孩子跟各位親友“有(油)緣(鹽)分”。
忙活一天,送走所有客人,老恆把屋裡院裡的整理、清掃了一遍。晚上,又給朝雲熱了稀飯和兩個雞蛋,伺候她吃下,自已湊合吃了些剩飯剩菜,想要睡覺了,就出去關大門。
農曆五月十六,剛剛吃過晚飯不久,月亮就悄悄爬上了樹梢,院子裡樹影橫斜,房屋和甬路都清晰可辨。老恆來到臨街的大門前,見有個人影從門內過道出去了。因為天還不晚,他也沒有多想。
等到了門前,發現門栓上夾著一張紙,老恆覺得有些怪,就先出門看那個人影,見那人已向西邊走出老遠,問了一句,也沒回頭。
老恆回來拿起那張紙,隱約看見上面有幾個字。但過道里太黑,看不清楚,他便隨手插上大門,到了院中月明處,只見紙上寫著,“開後場大門,約見。嚴彪。”
老恆知道是嚴彪來過了,且要約他見面。
自從嚴彪到口外去後,老恆已有好幾年沒跟他見過面了,近來,雖然嚴彪不斷在祭天台附近鬧出些事情,但他從來不跟村裡人公開接觸,更不隨意進誰家的宅子。
無錯書吧看到嚴彪傳來的紙條,老恆到家告訴朝雲,又讓西大門振恆媳婦過來臨時給朝雲作伴,說自已出去辦點兒事,就到了後場。
後場的大門直通村外的莊稼地,這個門只在收秋季節才開啟,為的是往裡邊運收割回來的莊稼方便,平時總是關閉的。老恆剛開啟了後門,就閃進一個人來。
這人,一身黑衣,手腳麻利,進門後就迅速回頭,親自關緊並插好大門。拉住老恆的手進了旁邊的碾棚。
老恆家後場,是曬糧打場用的,一棵樹都沒有,十分空曠。最北面的碾棚,與後門過道連在一起,東、西、北三面有牆,上面有屋頂,而南面是敞開的,月光把整個寬敞的場院照得通明瓦亮,又直接撒進碾棚,落在光滑的石碾盤上。
嚴彪拉著老恆坐在碾盤上,兩個人相互打量一會兒。嚴彪先開口說:“老恆呀,咱倆有三年沒見面了,唉,真是一言難盡呀。”
“那你為什麼回來後也不找我呢?”老恆說。
“你也知道,我現在乾的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嚴彪一字一句的解釋,“但我嚴彪發誓,絕不連累好人,也不做對不起好人的事。不用說老恆你了,咱們三里五鄉,我保證不進任何一個好人家的宅子,不與任何一個好鄉親交往,以免連累人家。”
“我還有個決定,我這一生再不招惹任何一個好女人,更不娶親成家,也是不想連累人家。”
“你為什麼非要幹這麼危險的事兒呢?讓大夥都為你擔心?”老恆說。
“跟你,我就不說瞎話了。”嚴彪接著說,“第一,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不這樣,我有一天就可能被別人弄死,或被凍死餓死;第二,這年頭,沒人給好人做主,好人一輩子苦死累死,也沒人救你,那咱只好自已厲害些了。”
“但我也有自已的底線,想害死我的人,我就先弄死他,別的事,我乾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劫富濟貧罷了。”
老恆靜靜的聽著。
愣了一下,嚴彪又說:“今天到你家,就我和你兩個人知道,也是想給你說說這些心裡話。”
“咱倆從小在一起,你也知道,我的想法,就是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同樣也盼望你有個平安日子才好。”老恆說。
“事已至此,我是沒有平安日子過了,各有各的命吧,咱就不說這些了。還有件事,就是問問你小堂叔現在怎麼樣?”
老恆把小堂叔去了廣州,在一所中學學習,將來準備考軍官學校的事告訴了嚴彪,還說他臨走前,就有意過去後當兵的。
“我知道他不是窩在家裡的人,一定會出去做大事。他要是將來能成事,我嚴彪也能活著的話,肯定有一天要投奔他,有機會你把我這話帶給他。”嚴彪囑咐老恆。
“另一件小事,我帶來一百塊大洋,算是給侄子過十日的賀禮,我危難時刻,你救濟過我,我永遠忘不了。”嚴彪從腰裡掏出一個布袋兒,放在碾盤上。
老恆忙要推脫,嚴彪不等他開口,又說:“不用客套,我不能在你這裡久留,這對我、對你一家都很危險,以後,我們互不聯絡,各自保重,等待時機吧。”
說完,沒等老恆再說話,嚴彪站起來抱了抱拳,走向後大門。
老恆跟在後面,送嚴彪走出後門,見他頭也沒回,徑直朝野外走去。
月光之下,一個黑乎乎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留給老恆的只有眼前的無奈和深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