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曼的菸頭扔在了半人鬼身前的菸灰缸裡,它散落的菸灰灑在邊沿上讓座椅上的獨眼男人有些不悅:
“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們在運輸艦上要時刻注意乾淨衛生。”
這可是寶貝運輸艦,是這群半吊子商會賴以生存用來吃飯的大傢伙——讓半人鬼來說,他寧願自已少幾根手指也不願意自已這寶貝運輸艦有什麼閃失。
“老大......這都什麼時候幹嘛還在乎這些細節?外面那群雜種們可是對咱們現在這艘毫無還手之力的運輸艦虎視眈眈著呢。”
話雖如此,但半人鬼顯然沒有拉曼想象中那般緊張反而是有種豁達的隨性——他將腿搭在自已椅子前的櫃子上,有些悠閒地點燃了香菸:
“這種時候像你這般慌張反而會死得更快,”半人鬼香菸咬在嘴邊,從懷裡掏出自已的通訊器默默接通了F-149星域的公開頻道,“想聽點音樂嗎?我記得咱們星域這邊的公共頻道經常有人會在裡面播放爵士,我很喜歡。”
說完,半人鬼便將通訊器的音量拉高並扔在了自已腳搭著的櫃子上。
他那雙早就開膠的皮鞋此刻格外沒調子,而那通訊器裡想象中的爵士樂非但沒有出現,反而只是那漫天的咒罵和吵雜的干擾聲——伴隨著電流的激湧,整個公開頻道都彷彿置身於電磁風暴之中一般瘋狂。
“看樣子今天這航道上的傢伙們沒有這個心思放音樂呀?大概是眼前這塊肥肉快要逃走了吧?”
半人鬼冷笑一聲,右腳移動輕輕踢走通訊器,整個屋子裡的人們都看著自已的老大這副樣子,心裡很清楚對方此刻格外的憤怒——尤其是在看到拉曼回來之後,這種情緒就像是找到了發洩口一般湧現而出。
“拉曼,我看你你這段時間煙癮很大啊?這麼一盒煙,還沒過一天呢就只剩下兩三根了?”
半人鬼將腳收起,從自已的椅子上站起來——無論怎麼說他都想給自已的兄弟一個機會,若是真的有絕對證據可以證明拉曼就是內鬼,那他也不會輕易出手。但如果是他身邊那位少年,半人鬼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地舉起手槍打爆安燼的頭。
可偏偏如今怎麼看,也都是拉曼這個傢伙在搞鬼——明明是陪自已最久的老夥計,卻在這種關頭表現得這般不靠譜......
“緊張,那自然會多抽幾根了......緩解那種情緒嘛,老大你這不也叼著一根菸。”
拉曼笑著回答半人鬼的問題,他自然是發覺了自已老大那莫名上心的神情,很是不自在地聳了聳肩。
逃跑的路可沒有那麼簡單,要想從既定航道返回黑星那以現在這個速度起碼還有個四天時間,就算是輕裝上陣亡命地奔跑那也得三天左右才能回到黑星——更何況如今運輸艦滿載而歸,冷庫裡全是各種屍塊,就更別提還有一架護衛機甲裝載在這艘艦船上。
“沒事......反正我聽著頻道里這些人比被包圍的我們都要心慌著急,沒必要這麼緊張不是嘛,你我都是相處這麼久的老夥計了,沒必要在這種關頭強裝出很緊張的樣子,我看著挺膈應的。”
半人鬼的話讓拉曼掂著香菸的右手抖了抖,又是些許煙火抖落在艙板上,但這次半人鬼卻沒有說教他了,而是起身將這傢伙的香菸從手裡奪了過來,僅剩一隻憔悴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位老夥計:“我再問你一遍,艦船標識,是不是你小子偷偷開啟的?”
這個問題就是一切的關鍵,麻煩也就是從艦船標識莫名開啟之後開始湧現的。
開啟艦船標識與其說是意外,倒不如說是計劃的一部分——而後當亞圖斯的護衛機甲出擊之後的能源斷供,則又是計劃中的另一環。
“你膽子真的很大,你知道嗎拉曼......”
半人鬼見對方很是尷尬地咧這嘴,心裡又是灰暗了些許,對方越是不敢反駁越是不敢回應,身為老朋友他就越是明白拉曼這傢伙在幹些什麼——他向來心虛,什麼小動作都跑不出半人鬼的眼睛。
而現在對方支支吾吾地笑,倒像是什麼東西不好解釋而被揭穿後的啞口無言。
“現在說什麼也沒用,我也只是問問你......當務之急當然是從這該死的亂石圈裡突圍出去,等到老子回到黑星了再找拉曼你好好聊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半人鬼將菸頭調轉過來親手塞回拉曼的嘴裡,沒有想象中的大發雷霆反倒是溫柔的像個老父親一樣,即便是他跟拉曼的歲數相差不大,可在此刻運輸艦內幾十雙眼睛的凝視下,半人鬼的氣場儼然壓制住了拉曼的隨性。
要麼一起活著回黑星,到那時候你能滾多遠滾多遠。
要麼一起死在這艘船上,就算是有潑天的富貴也輪不到你這個雜種來享受。
半人鬼的話,拉曼自然明白。
“我猜這次來的不止那女的吧?畢竟在那黑星上,就算是我半人鬼再義氣也總有些人看不慣我想要做掉我,這次這麼大的餡餅從外太空掉下來落我頭上,怕是光靠那女人的胃口也沒辦法一口氣吞下來吧?”
半人鬼說著,背後那群操作人員突然驚呼道:
“老,老大!不只是一艘運輸艦,距離我們三千米左右的地方還跟著兩艘運輸艦!”
半人鬼抿了抿嘴,看樣子他猜得沒錯,畢竟蝗蟲從來都不會是一隻一隻飛來,而是匯聚成群襲來。
“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亞圖斯從艙門外鑽了進來,他的出現讓半人鬼稍微鬆了口氣,畢竟整個運輸艦上也只有他真正有能力去解決這個看似沒有任何生機的死局,“護衛艦的功能系統線路被人破壞了,不過破壞這玩意的人似乎沒什麼知識儲備和技術,只是簡單切斷了幾根關鍵線路,給我點時間我看看能不能重新連線好。”
半人鬼眯起眼睛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也不至於到完全破罐子破摔的地步——於此刻他多瞥了身邊的拉曼一眼,自已這位老朋友不就是完全不懂得機械和電路的流氓一位嗎?亞圖斯的話說得已經很明白了,就算是半人鬼自已很不願意承認,但拉曼此刻就是整個駕駛艙裡最“矚目”的存在。
安燼靠著牆壁,靜靜地看著這裡局勢的變化,他也沒想到自已只是想借此離開那座流放囚犯的星球,卻莫名其妙陷入了這群違法商會的鬥爭之中。
你要問他緊張不緊張,說實話......沒辦法把命運徹底掌握在自已手中確實很麻煩,很難不讓人陷入一種煎熬的緊張感,甚至於說此刻的安燼比當初在痛苦之星上直面紅強盜還要多一分焦慮——一種面對未知結局的迷茫。
“至少需要多久?”半人鬼扭頭看向已經離開駕駛艙準備回到機艙的亞圖斯,大聲問道。
“十分鐘,我至少需要十分鐘,而我只能在此期間祈求你們能夠支撐到我重啟這臺該死的機甲。”
亞圖斯沒有回頭,他的聲音隨著他的離去而變小,直到只能聽見到他踩在合金地板上的動靜。
十分鐘,一臺組裝機甲上那複雜且混亂的功能排線就能夠修好嗎?
亞圖斯說得很輕鬆,但安燼覺得這種話反倒是安慰的意思更多一些——安慰這些從來沒拆開過機甲的人,也刺激一下像拉曼這種啥也不懂的傢伙。
就算是組裝較為簡單的機甲,單獨一個功能系統的線路就足夠讓一個熟練的機甲機械師站在那裡忙活起碼小半小時,亞圖斯一位前聖騎士,他居然還會修復這個嗎?
安燼皺了皺眉,出於好奇他微微挪動位置朝著剛剛開啟的艙門走去,在半人鬼和拉曼等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之時,靜悄悄地跟在了亞圖斯的身後。
這艘運輸艦不大,頂多算個輕量級,所以從駕駛艙一路走過去跟在亞圖斯的腳步聲之後很快就抵達了機甲彈射的機艙門外,也許是出於一定量的禮貌和尊重,安燼並沒有突然闖入其中也沒有敲門示意,只是站在門外靜靜看著亞圖斯開啟機甲外裝甲拉出被破壞的幾束線路。
從這幾束電路線的斷口來看,始作俑者確實不太懂也過於緊張——參差不齊的斷口加上一些線路捆在一起根本就沒有完全切斷,安燼站在外面甚至都能想象到那時候破壞者在這裡有多緊張和不安。
彷彿,彷彿每下一刀都要焦慮地回頭看向門外的走廊,生怕有人跟蹤過來或是偶然路過便發現他一般......
“嗯?”
安燼感覺到一股視線的注視,不過當他抬起頭來重新探出身子看向機艙內的亞圖斯時,對方反倒是頭也不回地開口說道:“既然都跟過來了,為什麼不湊近點一起看看呢?”
“......原來你知道我在外面。”
亞圖斯沒有回答安燼,手上的活一直沒有停下來:熟練地抽拉出對應線路的介面然後粗暴地用一些金屬和從旁邊隨便找來的電線捆紮在一起。
不過現在時間不等人,也由不得他慢工出細活,粗糙點也就粗糙點,至少能派上用場就是最好最佳的選擇。
“這樣捆紮連線,真的不會出問題嗎?”安燼站在一旁,看著亞圖斯手上的電線,有些擔憂地詢問。
“會,但只要它現在不會出問題,等到後面出問題了再想辦法......你學過相關的機械和電路知識嗎?”亞圖斯突然看向身邊的安燼,不得不說這孩子那漂亮的綠眸的確攝人心魄,這副模樣根本不像是一位剛從痛苦之星逃出來的囚犯。
“學過一點,額......不過我還沒開始系統性學習,說實話關於機甲的操縱我也都只是停留在理論階段,不過好在之前才在痛苦之星上體驗了一把。”
安燼的回答讓亞圖斯點了點頭,不過他看著安燼這一身修女長裙還以為對方是個女性的教會文員,不過現在看來這身衣服更像是給他的一種天然示弱的偽裝——誰會想到這樣一位少年其實也能算是半個聖騎士?
“神術呢?”亞圖斯手上的活似乎更快了,時間沒有給他慢吞吞交流的機會,而他那不同尋常的喘氣聲和咬緊的牙關讓安燼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既然你都跟過來了,也算是另外一種把握吧——不會神術其實也無所謂,只要你能開會開這該死的鐵疙瘩就行,額呵......這裡面確實讓人很不舒服。”
亞圖斯的話讓安燼有些不安,等到他看到對方脖子和腹部那逐漸滲出來的血色時他才明白——要在這樣的機甲裡面進行超乎想象的機動和戰鬥,對毫無保護的駕駛員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傷害。
“會,我都會......不太熟練但也能算我會吧?”
“好,等下你就跟著我一起進這裡面——我相信你不會退縮也沒有退縮的餘地了,如果這臺護衛機甲不能讓我們的運輸艦殺出重圍那麼就算是你躲在這運輸艦最深處也只會跟著那群廢物商會之人死在這片亂石群系裡......”
亞圖斯最後一拉,將所有的電路全部連線完畢,十二分鐘的時間有些超過限定但也不算太久,一根線都沒有犯錯的情況下這般速度已經是許多熟練機械師都無法做到的水平了。
“來不及跟他們說明情況了!直接上來孩子,坐在我後面那片空間裡——可能有些擁擠,但我覺得很快我們兩個就不得不都坐在這駕駛室裡了......”
亞圖斯說話的聲音徹底嘶啞,他的痛覺終於是壓制不住,黑髮男人倒吸一口冷氣將外裝甲和蓋板一起砸回原處,伴隨著他的鑽入和啟動,整臺組裝機甲重新亮起指示燈,算不上先進的動力系統重新得到了供能系統的支援開始嘯叫和轟鳴。
“是時候了......雖然現在說這些有些沒有意義,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亞圖斯頓了頓,臉上帶著勉強和殘忍的笑意,他咧著嘴似乎是看到了整艘運輸艦和他們的死期,“希望我們這次能夠活下來,然後回到那黑星,但願永恆之主能於此刻降下它那珍貴的祝福和對可憐信徒們的垂憐......”
願如此,安燼閉上眼一把拉住機甲艙門的把手鑽了進去。
時間不等人,運輸艦明顯受到了其他艦船的直接炮火攻擊,在伴隨著駕駛艙那邊極度混亂的叫罵聲和哀嚎聲中,這臺不太給力的護衛機甲再度合上艙蓋彈射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