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嘟,砰——”
轉盤減緩速度,在紅與黑的數字卡口中舞動的鋼珠最後撞進了黑色的“4”裡,一錘定音,結果已定。
“草……”
叼著香菸的男子看著自已下注的號碼,不由得咒罵一聲,顫動的嘴唇連帶著嘴邊燃燒了一半的煙震下了些許灰燼。
而那些灰落到他那破舊水洗過不知幾十次的老夾克胸口袋裡,成為了裡面又一洗不乾淨的渣。
“手氣真不好啊,你這傢伙今天已經在這裡輸了快三千黑塊了……”
吞雲吐霧,彷彿古早舊文之中描述的仙境一般,這處嘈雜的地下酒館裡經營著無法之地中最為暴利的活動之一:賭博。
那開口的服務員嘴裡的黑塊,便是這個地方通用的籌碼——不僅僅只是用於賭館的兌換,甚至於說大小交易他們都是用這特產於F-149星域的純黑色礦石來代替的。
畢竟那龐然巨物就盤踞在這些不法之地的身邊,若是用埃斯瓦爾帝國流通的貨幣,難免會招惹來一些不滿和猜忌的目光。
“沒辦法,最近生意不好,上頭的人搞不到貨,咱們這些跑下手的人自然也吃不到肉,不然也不想著來以錢生錢了。”
說著,男人又扔了一堆籌碼到桌子上,準備下一波的賭注。
F-149星域,與痛苦之星相鄰最近的星域,而不幸的是它似乎也同那顆沙漠星球一般野蠻,其中最大的那顆星球佔據了整個星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剩下的星球大多都是不適宜人類居住的資源星球……
這般小型星域,相比較於那臭名昭著的混沌域來說,還是格外年輕,但由於資源星球眾多也還是吸引來了不少傢伙在這裡建立據點。
黑星,便是F-149星域中最繁華的星球,也是那群遊蕩在這片星域附近的不法之徒最大的聚集地。
在這萬年帝國管轄不到的地方,無數骯髒的活路都在這裡繁殖生長,即便是埃斯瓦爾帝國無數次想要干涉這塊地方,但卻礙於周邊勢力的抗議和不滿而不得了之——你也許是出自一片正義的執法之心,但上升到國家與勢力的層面,那你的行為無非就是試圖霸佔如此豐饒的資源星域。
這也是F-149這種小型無主星域能在萬年帝國身邊獨立下來的緣故。
“您有一封未讀來信。”
叼著香菸的男人皺了皺眉,似乎是對來信的打擾而損了幾分豪賭的爽意,他抖落了香菸的灰,有些不快地掏出通訊裝置,看見了上面來信人的名字:
“老大。”
他自言自語地念了一句,男人自然明白上頭的人只有什麼時候才會向他傳送簡訊,本來還因為輸錢而鬱悶的心情瞬間明朗,他知道自已八成是又要跟著吃肉了……
……
“你的意思是……你手裡有貨,但是那批貨已經冷藏了快三天?”
聽著對面那年輕的聲音,瞎了一隻眼的中年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對方通訊傳來的地址——三號貨源,痛苦之星。
是那群星域強盜,沒錯……可他從來沒有了解過對方里面會有如此年輕點存在——尤其是嗓子還沒被他們那癲狂般嘶吼給折磨到沙啞的存在。
“恕我直言,你在的地方大概是已經換了人對吧?”
廢話不多說,傻子都能猜到對方肯定不會是什麼星域強盜——那群傢伙說話都沒腦子來驅動邏輯的,能像此刻對面那人說得如此簡潔明瞭,那才有鬼了。
“嗯,我不是那群強盜。”
“哦?是回收站的人嗎?不會吧,那群強盜手裡兩臺機甲就算再老,恐怕對於沒有機甲的人來說也是毀滅性的打擊。”
獨眼龍男子有些驚訝地問道。
“不算,但我想你問這些只是擔憂我是不是在騙你,所以我明確地告訴你——童叟無欺。”
童叟無欺?
“哈哈哈……給我們這些人做生意的傢伙可從來不考究這些,你這話真是認真得可愛——那我姑且暫信你一次,不過你既然不是強盜也不算回收站的人,那你口中的貨源到底哪來的?”
中年人笑著說,似乎是在高興自已遇到了個很有意思的小傢伙。
“不新鮮,但管飽,”通訊那頭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是在想這些貨到底能不能真的餵飽對方,“也不一定,我想大半個站點的強盜屍體,雖然不新鮮但也不少了。”
強盜?
中年人坐直了腰,有些感興趣地追問道:
“你們把他們全部弄死了?”
“他們不死,就不會有這通訊息了。我猜……你們也已經好久沒有收到貨源的訊息了吧?”
對方的話讓中年人一愣,他坐在這不高的樓層辦公室裡,雖然沒有寒酸到傢俱都沒有,但怎麼說在這黑星上也只是一個不大的走私頭頭。
器官販賣是他們在無意之中勾搭上的生意,也是他們能夠暴利的唯一途徑,說實話……通訊那頭的話確實如此,他們的貨源大大小小其實都死了七七八八,在這段沒有收到來訊的日子裡,他們這群傢伙早就準備轉型做其他違法生意,這個痛苦之星已經被他們選擇性放棄。
所以……就算是對方有可能在騙他們,但即便是不新鮮的屍體,在某種途徑的販賣下也能搞到不小的一筆收入。
“兩天,兩天之後我們的貨艦就會降落在痛苦之星上,我希望你的話是真的……最好,是真的。”
就當是貨源枯竭,最後撈一筆。
結束通話通訊,獨眼中年人又開啟了自已手下的通訊,向著那群傢伙傳送了新生意的通知。
不過,也許是人到中年後見過了不少現實的問題,獨眼男在安排完人手之後又開啟了另一個沒有名字備註的通訊:
“喂?老陳嗎……能不能給我那運輸艦安排一臺護衛機甲?當然,肯定是租用,你也知道我這小團體買不起這麼新的貨,順便能不能給我安排一個好手?這麼貴?……好吧,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行不行?”
有時候,人情往往比錢貴。
只不過這群不法之徒真的會在乎自已嘴裡承諾出去的人情嗎?
——
通訊關閉,整個基地中控室又陷入了死亡氣息籠罩下的安靜。
安燼對著那塊關閉的螢幕,看著黑色鏡面裡映出的如同粉嫩少女一般樣貌的自已,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你在化妝嗎?對著那塊螢幕死盯著不放。”
少女調侃道。
“我是有點累,但忙前忙後也不能失了禮儀。”
回頭笑了笑,安燼很是有禮貌地將身上修女長裙的褶子捋平,也將頭巾上落下的塵土拍去重新戴回頭上,此刻的他又恢復成了那副溫文爾雅且漂亮精緻的模樣——若不是他自已承認和開口說話,誰又能知曉他真正的性別?
“呵,神棍。”
少女笑罵一聲,對方那意想不到的認真讓她噗嗤一笑,轉頭幫忙把這些線纜重新拔下來插回原來的介面——大概是之前那群強盜裡也沒有幾個會動這些供能線路的人,以至於使用的時候都會照著上面貼好的小提示進行組裝,這也方便了安燼這傢伙,不然一時半會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把冷藏庫的後備能源接到中控室來。
“我其實很好奇你為什麼如此著急離開這裡......不惜將那群不法之徒招惹來這顆星球之上,也要尋求一個逃脫的法子。”
少女看著安燼的背影,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她離不離開其實都無所謂,畢竟從一開始逃離這個基地便只是為了自由,倘若對比起自已曾經在文明社會里的卑賤地位和苦痛生活,她似乎更寧願跟著部落的人一起迴歸原始的社會。
“此外,你難道就不擔心那群傢伙根本就吃不飽?”
少女的話讓安燼頓了頓身子,他那漂亮的綠眸裡流轉著一種無奈:
“若是我有的選,我也不會鋌而走險——我不可能回到那垃圾回收站裡,因為有傢伙會在某個時候來接我離開,到那個時候我甚至會比現在更加難以脫身,所以我不得不聯絡上這群貪婪的傢伙。”
至於是哪些人,安燼自然不會多說,而少女也是很識趣地把嘴閉上沒有再多問。
畢竟兩人之間互相都給了對方足夠的距離感和私人空間,萍水相逢自然也沒有互掏心窩的必要和程度。
“你這樣的教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顆星球上,其實這才是我最大的疑問——如果勢力與國家決定了一個人的界限,但宗教顯然是一個例外的因素,它可以在很多時候保全你自已,可你偏偏出現在了這顆被萬年帝國用來流放凡人的蠻夷星球之上.......”,少女將電源閘門狠狠地拉下,擦了擦頭上滲出的汗水說道:“好了,現在應該又讓能源接回地下那間冷藏庫了,至少能讓這些爛肉不會在兩天之後招來漫天蠅蚊。”
安燼很是感謝地鞠了鞠躬,但他卻沒有想著去回答對方的問題。
少女以為觸犯到了對方什麼不開心的回憶,也是連忙閉嘴沒有繼續說下去,其實安燼自已倒是沒有多少感覺,只是這個問題他是真的不知道才不做任何回答。
也許是莫森老師口中的某些變故,或許是父親家族那邊帶來的麻煩,又或許是自已小時候的囂張跋扈引來了一些傢伙的妒忌和憎恨,不過無論怎樣說從自已被送往這顆星球開始的那一天起.......安燼·伊登·赫默爾真真正正地迎來了屬於他自已的自由。
在十七歲的這個日子裡,痛苦之星並沒有所謂的陽光明媚,但卻有著漫天塵土飛揚的瀟灑和野蠻。
“我得去回收站一趟,”安燼嘆了口氣,打破了剛剛自已沉默帶來的安靜,“畢竟那群傢伙兩天之後才會趕到,我想你應該會理解。”
“是不想跟著地下和外面那堆屍體睡在一起嗎?”
少女歪了歪頭,雖說樣貌平平,但在她這個年齡做出這樣的動作依然有著可愛的少女感,這也是讓安燼莞爾一笑:
“得去跟那些照顧了我這段日子的人們道別,這是一種最基本的禮貌不是嗎?”
話是這樣從他嘴裡說出來了,不過少女多少還是能猜到關於他的意思……可以有這個理由,但絕對不會只是這個原因。
……
沉重的砸地聲自回收站不遠處的荒漠裡傳來。
不是什麼不速之客,也不是突如其來的垃圾雨預兆,而是三個月一次的補給品空投降落。
老大看著那漫天黃土之中若隱若現的“豪華補給”,一時間不知道心裡是何種味道:軍方之所以願意給出如此豐富的補給品,還不是因為有著“愛麗絲”的存在。
可如今愛麗絲生死不明,為了保全這個罪人聚集地,他好像已經做到了所有他不應該去做到的事情。
愧疚也好,惋惜也罷,至少心裡還是懷著最後的一點期待——期待那漫天塵土後出現的不止是軍方的補給,還有著那身著修女長裙的漂亮男孩。
“老大!補給回收已經完成了,可以去倉庫裡清點物資了!”
畢竟是生活必需品,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漠星球之上,沒有食物和水源根本無法正常生存下去,而每到這個時候大夥的情緒多少是會得到些許振奮的。
拉開倉庫的捲簾門,看著那擺放在地上好似清倉大處理時狂歡購物買來的貨物堆,老大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是的,雖然愛麗絲來這裡的這段日子裡軍部確實非常“照顧”回收站,每次補給都相比以前多了近乎一倍,但今天這批甚至光是看就感覺還要更多……
“光是看著,就要比之前還要多……也不知道軍部這次是要傳遞什麼資訊。”
老大自言自語道,他不是什麼蠢貨,自然明白軍部給他們空投的補給變多絕非是什麼心血來潮,而且百分之一百是跟那位“愛麗絲”有關。
可如今對方生死未卜,若是真如愛麗絲所說那樣他只是暫時於此旅遊……那到時候埃斯瓦爾帝國軍方真來要人了,他們回收站又該如何交代?
如此豐盛,卻又讓男人如鯁在喉,彷彿眼前這些物資都是他們回收站裡不可能回家的罪人們臨死前的斷頭飯一般。
這樣的想法在他心裡發酵,一時間竟是完全沒了心思跟著周圍的人們一起樂呵,抿了抿嘴倒是品出了幾分不安的苦澀。
“臥槽!老,老大.......你猜我看到啥了?這痛苦之星上是有什麼永恆教派的秘密會所嗎?”
急急忙忙,吐詞不清,上氣不接下氣。
闖進倉庫大門的傢伙看上去格外吃驚,但半天說不著重點的發言讓老大有些不太高興——本就心事重重的他自然也會多少帶些怨氣。
“到底發現了什麼?你說這些屁話誰懂......教會的秘密會所又是什麼玩意。”
老大很是不耐煩地瞪了那傢伙一眼,對方也是累得不成樣子,扶在庫門邊上的腳架旁,大口大口喘息著摻雜著黃沙的空氣:
“就,就是......我看到回收站,回收站外面有個修女打扮的......傢伙正慢慢走過來啊!”
“......愛麗絲?”
老大楞在了這裡,整個庫房的人都回頭看著那位傳訊息的傢伙,整個庫房瞬間失了聲彷彿聽到了什麼讓他們感到更加興奮和高興的事情。
你知道嗎?
這一任愛麗絲,他是個勇敢的、漂亮的、天真爛漫的傢伙。
我想……你應該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