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沙土如同刀片一般刮過少年的臉,在生疼的觸感中慢慢睜開眼,痛苦之星的陽光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照在他的臉上,閃耀得有些刺眼讓安燼不自主地重新閉上了眼睛——直到那些光暈在眼眸裡存留了許久才慢慢恢復黑暗。
“你醒......了?”
一道聽起來格外生硬的女聲自身邊響起,她很是貼心地等到這位剛剛甦醒的少年徹底恢復狀態之後才輕輕問候他,看樣子不是什麼不懷好意之人——若是她想,剛剛那段安燼毫無還手之力的時間段就是最好的索命時間。
“呸......你是誰?”
一嘴沙土吐出,安燼緩緩從地面撐起身子,等到重新睜開眼打量起四周的時候除開那位女聲的主人之外就只能看到一堆認不清模樣的廢鐵——那些斷裂處不只有切割的痕跡,還有蠻力撕咬和酸液腐蝕過的跡象。
看樣子這臺機甲被那些漠龍折磨得不輕,這副模樣恐怕是被吞進肚子裡過。
“我,是......是這裡的,部落的人,我......不是很擅長,你們的語言,但......也會一些。”
她臉上的三條黑槓是這顆星球上的部落裡狂野的塗裝,一身簡單的麻布衣服包裹著她健壯的身體——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如果沒有裝備的保護那就只能鍛煉出堅強的肉體。
“我......也負責,跟,你們......還有那些,強盜的談判。”她點了點頭,指了指安燼那一身已經被血染紅而且留下了割裂和灼燒痕跡的修女服,“你,我......從未在,在強盜裡見過,所以......你,值得我,去救。”
這道僵硬的發言剛結束,部落的少女便起身將不遠處的另外一位傷者拖到了這邊:血紅色遍佈了他的肉體,也不知道是這群強盜們自已塗裝的顏色還是血液凝固在了他的體表,不過就現在來看他毫無起伏的胸膛也正無聲地告訴安燼,他已經死了。
“他......死了,不講,信用的人......不值得我去,救。”
她那普普通通的樣貌上顯露一絲原始的狂怒,咧開的嘴裡露出的是那一口銳利的尖牙,他們生活在這痛苦之星上已經進化出了不同於尋常人類的可怕牙齒,在沒有強大武器的幫助時這些部落之人的牙齒和可怕的咬合力就是最為可怕的利器。
“我們是被漠龍......不對,為什麼我還活著?”
“那,那些漠龍.......是我們的,朋友,在強盜.......進攻你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帶著它們潛伏在.......遠處了。”
所以才會在那場戰鬥即將結束之時遇上漠龍的突然襲擊?安燼搖了搖還未完全清醒的頭,這樣說那群星域強盜已經在漠龍的襲擊下徹底被毀滅了?
“至少,在......場的強盜,我們和......漠龍已經,把他們殺了。”
少女伸手將安燼從地上拉起來,而在不遠處的水源綠洲附近,與她打扮相差不大的人們也都正忙碌地進行著各自的工作——分類採集來的植被,或是切割打獵來的野獸並將其風乾,還有一些尚未學會走路的小孩在草木搭建的棚屋前爬行。
他們的文明程度彷彿都能契合上那些史書上記載的超遠古時期人類的野蠻文明瞭,可就算是見識到了強盜和回收站那些被淘汰的科技他們似乎也對其可怕的火力和便捷的生活方式沒有半點興趣。
“這,裡是我們的......部落,你......身上的傷,還需要再,修養一陣子......不過如果你想,我們......可以隨時送你,回去。”
少女很尊重安燼自已的想法,無論是繼續留在這裡接受他們原始但卻有效的治療還是回到回收站前,這些都隨安燼自已的意願。
不過在這之前,少女表示還是先去見一下他們部落的首領後再做選擇。
當安燼踏步走進他們的部落之中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這位格格不入的少年身上,他臉上的傷和殘破的衣裙讓他們格外謹慎,以防安燼是什麼外來文明的侵入者。
而在這部落最深處的空地上,有著一座由樹葉和原木搭建起的殿臺,伴隨著眾人那狂野的吼聲之後,一位穿著華麗的魁梧男子坐在那殿臺上的綠葉王座上,正用那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安燼這位被他們救下的少年。
隨後便是吐出一連串安燼聽不懂的話語,少女則恭敬地站在男人身邊擔任翻譯,將首領說的話轉述給他:
“我們很高興.......是你們贏下了這場,不可思議的戰鬥,那群.......強盜,沒有絲毫原則和.......誠信,能借此驅逐,他們.......我們部落對此表示感謝,當然......也喜歡你們那邊,能夠維持,與我們的友好.......交易。”
“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這些事情並不是我所能承諾的,而且我也只是偶然旅行到此處的傢伙罷了——我對於這裡,和這裡所有的人來說也許只是一個過客。”
安燼笑著說道,而那位少女也是將他的話費力地進行了翻譯,湊近首領的耳邊認真講述道。
魁梧男子在聽到這番話語之後也是微微點頭,隨後他向著另一邊的守衛吩咐到,在一陣不知其含義的叫喊和低吼後,那些傢伙將一顆黑色的石頭呈到了殿臺之下。
“這是,首領想要交給你的......東西,我們.......只是知道,它很漂亮.......但不清楚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它有什麼用,還請你收下它,當做我們部落對你......英勇奮戰的感謝。”
一顆石頭,不過當安燼接過手的時候卻是發現它不僅僅是一顆石頭:稜角分明彷彿經歷過高精度機器的切割加工,可在這痛苦之星上哪裡有這樣程度的工業水準,更何況這還是他們部落在野外採集的時候從岩層裡取出的東西。
用自已身上那堪堪恢復了些許的神術注入其中,不過漆黑的石頭只是淡然地吸收了那微不足道的能量,並沒有給予安燼任何有意義的反饋。
它為什麼能吸收神術的術式能量?
在徹底恢復之前,這東西的構造和存在恐怕是無從知曉了,也不排除它其實就是一種特殊的自然材質,並沒有特別奇怪的功能。
將它大方收下之後,首領也是欣賞地點了點頭,他也不是什麼喜歡推推搡搡的傢伙,見到安燼如此爽快那他也不多過分囉嗦,只是吩咐少女詢問對方現在是繼續留在這裡修養還是說立刻藉助漠龍的幫助回到回收站那邊去。
不過安燼看了看部落外那片沙地上已經無法正常使用的兩坨廢鐵,他沉思了片刻然後詢問道:
“如果可以,請問你們知道那群強盜的據點是在這星球上的什麼地方嗎?”
少女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也給出答覆:
“我,是跟他們......接觸的人,我知道......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我想現在前往他們的基地裡去看看,請問可以用漠龍將我送到那裡去嗎?”
現在就前往那群強盜的據點?其實部落那邊也準備之後再前去那裡尋找有沒有可用的東西,而回收站的人前往那裡也是遲早的事情,畢竟強盜們在自已的貪婪下死在了那片金沙上,而他們留下的物資自然會是雙方日後必須搜刮的存在——只是安燼為何要趕在他們兩方之前去往那裡?
“我沒有搶奪任何物資的想法,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如果你們不接受將我送到那裡去的話,那我也不會繼續糾纏著不放,我會自行尋找那處地方的所在處。”
安燼看了看頭上那片沒有絲毫遮掩的燦爛天空:若是繼續在回收站裡待著,自已遲早也是會被軍隊送回去,與其這樣重新回到自已討厭的生活中,不如前去那強盜據點賭一把......
是的,在看到那臺阿瑞斯機甲徹底損壞之後,安燼試圖將它改造成能夠進行短暫宇宙航行工具的想法也隨之破滅,不過強盜據點處也許有著能夠與外界其他聲音聯絡的方法。
無論是被帶回家中還是被送回永恆教派裡,安燼明白自已都會失去自由活動的權利......他想要的是去往所有能夠觸及的星域邊境,並找到自已那失蹤的母親。
父親從不允許我做的事情,若是回到了那片有著無數雙無形之手鉗制的星域裡那恐怕是永遠都無法做到了。
我很慶幸我最後沒有打通那軍隊的電話,我親直面了一次死亡並且活了下來......若是現在就回到回收站,我也就無法維持自已生死未卜的狀態了。
所以我只能前往強盜的據點,沒有任何別的選項。
看到安燼這副決然的模樣,首領撐著臉沉默了些許,畢竟那塊據點牽扯到他們與回收站之間的利益,部落的人再原始也是明白利益隨時都會讓現在的朋友翻臉——更何況安燼也是出自那邊,誰能保證他自已真的就沒有站在任何一方上嗎?
“我想問問.......你,你既然,不是回收站那邊的人......那為什麼,要幫他們血戰到,底?又......為何來到這片,貧瘠的土地,旅行?”
翻譯自首領的話裡夾帶著一些質問,看樣子安燼的請求確實是讓他們感受到了些許不安和疑惑——一位受傷的人在得救之後不想著修養,卻是急著趕去一處尚未排除威脅的地方?
“我只想自由的活著,僅此而已。”
太多太多原因,我不想當做一個故事講出來告訴其他人。但我真的只想活著,並且沒有任何人約束我那般活著......我也許會後悔我此刻的決定,但絕對不會是現在就後悔!
安燼盯著那魁梧男人的雙眼,他的意思也有少女傳達了回去,所有部落的人都看著他,看著這位來自外文明的信徒,看著這位決然的美少年,他們都靜靜等候著首領的命令——是拿下對方還是幫助對方,前一秒還是部落之恩人的安燼此刻開始轉換形象,他的寸步不讓也是讓他們重新感受到了不安。
“自由,與......生存嗎?我......允許了。”少女輕輕轉述道。
首領微微頷首,連他們都無法拒絕的東西,自然也沒有資格去否認別人的毅然決定。
所有部落之人都同時放下了手中那原始的冷兵器,只是看著少女將安燼帶出部落的大門,走向那片埋葬著無數生命的金沙。
……
也許總會有人問我,為什麼總是鋌而走險選擇一些格外荒唐的選項——無論是死亡的挑戰還是孤獨的陪伴,這些聽上去看上去都毫無吸引力。
而這時我只會笑著說:我只是不想回家,僅此而已罷了。
僅此而已,荒謬任性但卻也是少年那最為真實的不甘。
——
關於少女的部落,安燼跟在身後前行途中不止一次好奇地提起:他們如此原始,難道是一開始就在這上面繁衍生息的嗎?
畢竟,若是其他星球搬遷而來的話,也不至於原始到溫飽問題還需冷兵器打獵來解決。
不過對方似乎也是知之甚少,部落的起源並不是他們這樣尋常之人能夠了解的,所以這些問題安燼應該去詢問那位首領,而不是她。
“也許……許,久之前,我們的……祖先,便開始了……這樣原始的生存,可能是被,流放的囚徒……也有可能,是意外……總之,我們現在……已經遺失了所有……有關的,記載。”
出自部落的他們沒有史書——就像這顆痛苦之星自誕生以來便只有這個名字,並在帝國麾下充當著垃圾場的作用一般。
那顆可以吸收神術的石頭還握在手裡,就著話題想要繼續說下去的安燼剛剛抬起頭來,便被那迎面撞過的風沙堵住了嘴鼻,等到他有些狼狽地睜開眼看向前方時,部落少女已然停下了腳步。
風沙拂過,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絲絲顫動之後又輕輕沿著痕跡滑落……
強盜們的老巢,此刻那飽受風沙侵蝕的合金外牆正以一個安靜且無害的面貌呈現在兩人面前。
“若是……他們還,沒有,死乾淨……我們,也不敢帶你……來這裡。”
少女微微點頭,示意安燼可以大膽跟上自已的步伐——在帶安燼前往此處之前,部落的戰士們便已經搜查過此處,除開一些他們無法理解並開啟的門鎖和箱子之外,這個中等大小如同前哨站一般的基地已經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存在了。
由於沒有更換供能燃料棒,此時的強盜基地就如同那夜電池耗能臨近極限的垃圾回收站一般,燈光接近於黯淡的黑,而裡面也聽不到任何來自於那群瘋癲強盜們的吵鬧聲。
“……他們,一個不剩地死在了那片沙漠裡?”
安燼跟在少女身後,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
畢竟自已同樣是昏迷在那片沙漠中卻似乎並沒有受到過分嚴重的傷勢。
更何況,如此規模的基地難不成真的就讓那群強盜傾巢出動之後沒有留下任何人把守嗎?
“當時……沒有死的,都被,我們部落的人……給補殺了,至於這個基地……”少女靠近那緊閉著的合金大門,很是輕柔地撫摸了下門上殘留的血跡,“沒有了……那兩臺,機甲的……守護,剩下的強盜,不堪一擊……更何況,他們的主力,全都死在了那片沙漠裡。”
然後輕微一用力,並非是安燼所想那般有著何等複雜的解鎖流程,這樣一座前哨站基地的大門就隨著少女的步伐而同步推開。
風沙過後,基地空地上堆積著強盜們那塗滿紅漆的屍體,飛蠅和腐爛的臭味一起湧到二人面前,安燼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咳咳,你們都沒想著處理一下這些屍體嗎?”說著,眼睛也不自覺地眯了起來,似乎安燼並不喜歡看到如此血腥腐爛的場景——儘管,這些該死的場景在自已接受騎士訓練的過程裡已經從老師那邊構思了無數遍了......
武裝,是會帶來殺戮的,而死亡也是此後必需的產物.......
“他們的冰櫃......已經,塞滿了,我們也沒有......義務,為這群,傢伙......下葬。”
少女反倒是有些意外安燼的反應,她不僅沒有半點不適應反而正常得有些異常——部落裡的人,在成年禮上會接受生肉的洗禮,這是他們保留下來的傳統,也似乎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如此野蠻地生存在這顆痛苦之星上,頑強而又堅韌,在沙漠和狂風之中尋求到一片棲息之地。
不過安燼更關心的,還是少女剛剛提起的那個東西:“冰櫃?他們這裡的冰櫃在什麼地方?能指一下路嗎?”
安燼突然的請求,雖說與剛剛的噁心背道而馳,但畢竟是他主動要求的那麼少女也不會拒絕。
繞開場地中央那如山堆積的肉塊,少女帶著安燼向著一處昏暗的地下入口行進,而那傳說中的冰櫃似乎也因為這基地的斷電開始散發出略微腐爛的氣息......希望它們沒有徹底報銷,就像那場地上的屍體堆一樣。安燼暗暗地想到。
“不過......這冰櫃之前,存放的......是我們部落獻給他們的屍體,也許是.......有什麼用處,但我們並不,理解......這種褻瀆肉體的行為,到底是要得到什麼.......”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從地上的屍體口袋裡取出一張卡片,輕輕劃過這面金屬門旁的讀卡器,隨後這扇即便是基地斷能也在使用備用能源進行供電的“寶庫”也緩緩為二人敞開。
人,或是動物。
肉,或者說是......屍體。
安燼沉默在了這間“冰凍寶庫”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