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時間尚早，剛過九點，室外的溫度還算能忍受。
榮崢看著腫著兩邊臉，還有些恍惚的聶平予，心裡也不是滋味。
“我喊李叔來接我們，行不行？”
聶平予眼眸微動，遲鈍地點了點頭。
剛剛還一副掌握著所有主動權的樣子，現在事情告一段落了，整個人也像散掉一樣。
榮崢也跟著難受，但他還要打起精神，這是他少有的能為聶平予分擔的機會。
榮崢把他拉到長椅旁，“你就坐在這，我去對面買點東西回來。”
聶平予聽話地順著他的動作坐在了長椅上，榮崢拍拍他的肩，穿過斑馬線過了馬路。
聶平予的目光一路跟著他，榮崢進了家飾品店。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上方是綠意深濃的樹葉，陽光透過細細碎碎的金光，溫柔地打在他臉上。
聶平予閉上眼睛，安靜地聽著整個世界的聲音。
沒有停頓的車流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嘶啞響亮的蟬鳴聲，遠處人們交談的聲音，還有很多細微的、不起眼的，卻撐起這個世界的聲音。
陽光熨帖著他的每一根睫毛、神經，鑽進他時而灰暗的靈魂。
某一天的九點二十三分，聶平予覺得，他的腐朽可以被陽光曬透。
“阿予，我回來啦！”
和陽光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下一秒，光線被遮住。
聶平予睜開眼，榮崢帶著笑站在他面前，拿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
“你戴上這個，我還給你買了口罩。”
榮崢把包裝袋遞給他，“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自已這個樣子被別人看見。”
聶平予愣愣地看了他幾眼，才接過袋子，慢吞吞地裝戴好。
榮崢笑眯眯地盯著他看，“這下帥了，很像全副武裝出門的明星。”
聶平予彎了下眼睛，“我剛剛這麼醜嗎？”
“沒有，沒有。”榮崢連忙擺手，“帥哥戰損了也是帥哥嘛。”
榮崢又撓撓頭，遲疑道：“那個，我還是覺得你的臉這樣不行，我們去醫院看一下，拿點藥行不行？”
“就看一下，拿點藥就回來了。”
聶平予看著他緊張的表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好。”
榮崢鬆了一口氣，笑道：“就是說嘛，這麼帥的臉還是要上點心。”
聶平予想起他之前也很可惜自已臉上的那點小傷，於是問了句：“你很在意我的臉嗎？”
榮崢“啊”了聲，偏開頭，“臉是門面啊，當然在意了。”
他咳了兩聲，試圖開個玩笑，“你信不信，要是我毀容了，我媽估計當場就不認我了。”
聶平予眨了下眼，他什麼都擋住了，唯有那雙眼睛，給人無限的遐想。
他得出結論：“所以說，就是喜歡帥的。”
榮崢沒看他的眼睛，應道：“對啊，我媽就喜歡好看的小孩，幸虧我長得帥。”
聶平予看著他，“那你呢？你也喜歡帥的？”
榮崢急得快冒汗了，他一點都不想回答！
誰喜歡帥的？老子喜歡女的！
但是聶平予剛剛還意志消沉，他又怕自已刺激了他。
聶平予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在耐心地等著他答案。
榮崢看天看地看樹葉，當做沒聽見這個問題。
偶爾對上他的視線，榮崢都會心頭一震。
以前沒覺得聶平予的眼神有這樣的攝魄力，出奇的迷幻又不自覺地被吸引。
當只能看見那雙眼睛時，平靜深邃的眼睛就像看不見底的深淵，莫名地覺得裡面有無盡的寶藏。
突然一聲鳴笛，他們家的車來了！
榮崢神經一震，“走走走，李叔來接我們了。”
聶平予也沒多為難他，跟著他就上了車。
進診室的時候，是兩人一起進去的。
看診的醫生是個老頭，一看到聶平予那張臉，臉色就不太好看。
“小夥子，這誰打的啊？是你女朋友還是你媽？”
榮崢：“……”
聶平予輕聲回答：“是我媽。”
其實不回答也不會怎樣，但聶平予還是坦坦蕩蕩說了。
榮崢站在他身後，眉頭皺得比醫生都緊。
老醫生也沒再多問，要不是聶平予長得這麼牛高馬大的，他連那一句都不會問。
看多的是孩子打母親的，長這麼大了還被媽打成這樣，確實少見。
老醫生利落地給他開了藥，“都是口服藥，一天後，也可以進行熱敷。好了，可以去拿藥了。”
榮崢把單子拿好，道了謝，就拉著聶平予出去了。
無錯書吧聶平予把帽子和口罩又重新戴好，將所有脆弱和狼狽繼續封存。
榮崢多看了他兩眼，突然間很慶幸，看見他狼狽的是自已。
他把聶平予拉到候診區，非常自覺地說：“我去拿藥，你在這等我。”
聶平予沒說話，點了點頭。
榮崢捏著單子轉身走了，到一個轉角處的時候，他又鬼迷心竅地回頭看了一眼。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他對上了聶平予的視線。
隔得太遠了，他已經看不見聶平予的眼睛。
但榮崢很確定，他在注視著自已。
聶平予就像一尊高貴又易碎的雕塑，安靜地守在原地，永遠隔著人海，虔誠地眺望著他。
他太堅決，太肯定，以致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他的意志。
榮崢很清楚，可能自已到最後，也沒辦法讓他從自已這片泥濘裡解脫。
他咬咬牙，轉過身，消失在拐角處。
聶平予也在同時收回視線，垂著眸發起呆來。
榮崢速度很快，沒一會就回來了。
兩人誰都沒提剛才的事。
榮崢沒法說自已為什麼會回頭，也不敢聽聶平予一次一次的原地眺望。
聶平予自然是順著他，他不願意聽，自已便不說。
榮崢緊攥著塑膠袋，“那走吧，回家了。”
聶平予起身，“嗯。”
“聶平予！”
他們剛邁腿，旁邊就傳來一句清晰雀躍的呼喚。
兩人齊齊轉頭，餘寧略有些蒼白的臉上目光炯然，緊緊看著聶平予。
餘寧一看沒認錯，立馬走上前，驚喜道：“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呢。”
聶平予想了好一會，才從他那雙和榮崢有點像的眼睛上，想起他到底是誰。
榮崢倒是記得很清楚，因為要不是他熱情大膽成那個樣子，阿予不至於這麼快翻臉。
聶平予聲音有些悶，“有什麼事嗎？我們要回家了。”
“那也沒有。”餘寧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是能偶遇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他滔滔不絕：“我特意去找齊哥要你的聯絡方式，結果他說什麼都不給，我想找你也沒有辦法。”
“沒想到我來醫院看個病竟然遇到你了。”餘寧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些，“真的太有緣了！”
榮崢在旁邊聽著一頭黑線，不是問你了嗎你就說？
這有個屁的緣分？
他在路上撿兩百塊錢，都沒說和錢有緣分呢。
聶平予又一次震驚他的主動，遲疑道：“你……”
餘寧也不扭捏，眨著大眼睛看著他：“我喜歡你啊，你能給我個聯絡方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