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顏的嘴角一直噙著幸福的笑意,眼裡掛著的霧氣沒有消失,這麼一個大大的驚喜,是她在今日之前根本就不敢想的,也不可能去想的,就連曾經教她使毒的師傅,都曾可惜的說她不會有機會感受兒女的愛,但這樣的可惜卻沒有出現,老天給了她最大的禮物,也給了她最大的憐愛。
起身,轉身跑出藥店,微風輕拂過她的臉面,突然有些痴傻的想著孩子的面容,像他?還是像她?……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覺得孩子的面容應該像她,因為這孩子會是她水顏的孩子,她水顏一人的孩子,她不希望他像他,更不希望腹中的骨肉有著像他一眼陰冷的眼神,因為她怕,因為她早已被那樣眼神,傷得只剩下疼痛……
“這個妹子,連夫君都沒有,聽見自己懷有了子嗣,居然還這般的開心。”客棧的老闆娘迷惘的開口。
江碩僑眼神深邃的望著剛才水顏坐著的地方,抿著的唇沒有去接任何話語,只是好一會才起身將藥方子的藥,教給抓藥的師傅。
“等一下你把這藥送給你妹子,叫她自己要多多休息,她的身子弱得有些可笑。”江碩僑面無表情的說著,話語中居然還聽出了譏諷。
客棧的老闆娘點了點頭,拿出身上的碎銀子,提著藥包就準備朝水顏剛才跑出去的地方追去,但腳步還未踏出去,江碩僑卻再次叫住了她。
“我和你一同去,有些事情,我要好生交代一下。”起身,優雅的拍了拍自己長袍上的摺痕。
水顏跑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剛才雀躍的心情,現在平緩了許多,腦子裡卻比剛才想得要多。
她將手放到自己平緩的腹部上,似乎還能感覺到裡面在慢慢成形的孩兒,但在此時,水顏的心裡劃過了一絲哀傷,這個孩子跟著她註定會苦命,因為他的孃親,沒有富可敵國的錢財,也沒有他爹那樣讓人羨慕的勢力,更沒有他爹那樣……想到這裡,水顏的嘴角扯開了嘲笑,覺得自己想得些多餘,在說這個孩子就算不能得到他爹那樣的東西,就算沒有爹的疼愛,她也不會讓他受半點苦,更不會讓他有半點委屈,她會連同他爹的那份一起給他。
拿出放在桌上的紙和筆,沾上墨汁,若有所思的想著一些字句,或者一些詞彙,她要給自己的孩兒娶個好聽的名字。
提筆,在紙上寫出一個水字,但後面要加上的字,水顏是怎麼也想不出來,別人的孩子都是自己的爹,算著八字,翻著黃曆,帶上祝願,取上動聽的名字,但什麼都不懂的她卻不知道該取上什麼樣的,莫名的又想起了他,如果公主有了孩子,他一定是坐在床邊,拿著自己想好的名字,兩人商量著篩選著上面的名字。
想了想,最終筆還是落不下去,時間還長,想名字也太早了……
收好筆墨,客棧的老闆娘,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喘息著的氣息,讓她連話也說不出來。
水顏淡笑的端上茶水,卻意外的看見剛才的大夫江碩僑站在屋門外。
水顏連忙請他進來,但江碩僑卻緩步走到桌子旁邊,抽出了水顏剛才收好的紙。
“孩子的父親姓水?”幽幽的開口,平緩的聲音沒有情緒,臉上也依然冷淡。
水顏扯開笑意,然後搖了搖頭“這孩子跟著我姓。”
“妹子,你告訴我,那個負心的男子是誰,我去給你出氣。”客棧的老闆娘臉上有了憤怒,她腦子裡全想到的是如同戲裡面負心漢的畫面。
水顏抬高眼瞼,突然想到了什麼,嘴角那抹笑意包含了很多東西,她淡笑的剛開口“水顏是個寡婦。”此話一出讓屋子的另外兩人微微驚訝。
水顏看見老闆娘正準備再次開口的紅唇,突然慌張的大聲的說著“就在一個月前,我的夫君因為……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和人發生了口角,被那家人,那家人……”水顏低下頭,腦子裡編織著話語,但發現自己就連說假話都笨得可以。
老闆娘點了點頭,就算水顏沒有說得清楚,但至少她已經猜到後面的事情。
“那為什麼你沒有挽髮髻。”喃喃開口,江碩僑上下審視著水顏,想著她話語的真假。
水顏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因為我是坐船來的,沿途行有很多仇家認識的人,雖然他們都沒見過我,如果當真的要找我,他們一定會多多注意挽上婦人髮髻的女人。”
水顏字字句句的說著,但不習慣眼前這位大夫看她的眼神,彷彿想看清她的一切,想知道一切她的一切。
江碩僑嘴角往上揚了揚,眼裡有些無奈的笑容。
這個女子也許有著讓人匪夷所思的過去,但說上假話,卻單純得如同孩提,可從她的表情來看,她當真的喜歡肚子裡的孩子。
“這孩子當真的沒有爹,是不是真的死去了,還是你拿著休書出來的。”江碩僑沒有死心的繼續追問她夫君的死因,但再次說出來的話語卻有些傷人。
水顏呆愣住,手緊緊的收緊,這個大夫說這句話,確實有些傷了她。
如果她有機會拿上休書,那是不是她,真的有那麼幾日是閻濮昊的妻子?而不是自己每每想到的假設。
水顏撇開臉頰,已經不知道在怎麼回答,回憶又在自己的腦子裡開始糾結著她的心。
江碩僑望著水顏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傷心,原本還有著的疑問也沒再次問出,轉而把視線放到了這貧瘠的屋子裡。
“我看見你屋外種著的草藥,如果你缺錢用,你明日就到我的藥店來,如果你能分好許多藥材的品種,我便付錢給你。”沒有猶豫的開口,冷淡的臉上卻說出來的是關心。
微微詫異,水顏撥出了一口氣,沒有點頭也麼有搖頭,因為這個江碩僑她不瞭解,但也不想去了解,只是他口中說著的銀兩,確實是她現在差著的東西……
咬了咬紅唇,手環抱著自己的腹部,知道眼前這位大夫也許只是可憐她,這樣開口或許只是施捨。
水顏低下頭,強烈的自尊在這一刻糾結著。
“好,以後麻煩你了,我明日就到藥鋪去。”淡笑的開口,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因為現在是兩個人的她,好像沒有什麼資格在談論其他的事情,畢竟她要想著孩子的以後,如果自己都沒法找到養活自己的銀兩,那或許這孩子跟著她也只剩下可憐。
江碩僑露齒扯開了笑意,剛才看見她臉上的掙扎,以為她會傲骨的不接受,但還好她知道怎麼認清現在的環境。
“你可不準欺負我妹子。”老闆娘厲聲的說道,話語中還真的有點威脅。
江碩僑看了看水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起身準備告辭離去。
“姐姐,我還想麻煩你一件事情,能不能在晚上或者中午,讓我在你的客棧彈琴……每日賺的銀兩,我都會交一筆給客棧。”水顏說得有些著急,彷彿真的很缺錢。
老闆娘愣了一下,顯得有些為難,畢竟她是女子,客棧的人流嘈雜,也不敢保證會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江碩僑搖了搖頭,沒有言語的走出房門,這個女子真的讓人匪夷所思。
紛紛紅紫已成塵,布穀聲中夏令新。夾路桑麻行不盡,始知身是太平人。
湖城的初夏顯得有些陰冷,水顏不得不承認,湖城是個多雨的都城,可初夏裡盛開的荷花卻比其他地方來得要嬌豔。
將手中的草藥包好,帶笑的將它遞給面前的抓藥的人,然後來回的在藥箱邊走動著,認真的將藥材放進藥箱裡。
現在肚子裡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或許是身子太瘦了的原因肚子依然不大,雖然看來比原來圓潤了許多,但還是看不出來像一個孕婦。
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腰,來回走動了一個上午,還是顯得有些痠軟。
最近已經不敢去客棧彈琴了,上次因為有醉酒的人鬧事,險些因為她而耽擱了客棧一天的生意,如果不是因為江碩僑的出面或許那日她真的會連孩子也保護不好。
倒上一杯清茶端到江碩僑的身邊,在細心的為他把桌上沾有的墨汁擦拭掉。
江碩僑微微愣了一下,抬頭望著眼前的水顏,嘴角掛上淺笑。
“等一下熬好的藥,等著飯後再吃。”微微開口,聲音冷淡依然,但臉上有了關心。
水顏點了點頭,在這一個多月裡,她也算了解了江碩僑的一些脾性,他雖然生性冷淡,不多言也不多語,但卻是個溫柔的男人,而且心腸好得讓水顏詫異,其實這間看似生意很好的藥鋪,但過多來看病的人都少有付診金的。
水顏坐到凳子上,伸手將腰間繫著的兩塊白玉把玩在手上,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真正的忘記這個習慣,不在時不時的看它,更不會去想和它有關的那個人。
江碩僑放下筆,看著水顏盯著那白玉的痴迷,眉宇間有了摺痕,正欲開口,門邊卻出現了一位女子。
女子身穿紗裙,頭戴著紫色的珠花,面貌和家世都算是上等,水顏認得她,也知道她到這裡來的目的。
起身讓出自己坐著的位子,也為女子倒上清茶,然而江碩僑在看見那女子時,眼裡有了一絲厭煩。
水顏的嘴角拉開了笑意,眼前的這位女子也算大膽,可以不顧女子的矜持,也不顧女子的道德,大張旗鼓到這裡來求愛,至從上次江碩僑醫治好了她爹的惡疾,她便三天兩頭往這裡跑,沒有什麼事情,但說出來的卻全是愛意和崇拜。
水顏準備走到藥鋪的後院,儘量讓自己避開那尷尬的情景,但人還未走出,江碩僑卻叫住了水顏,語調有些嚴厲的叫她留下。
水顏只好無奈的,站在一旁。
女子接下來的話語,是到這裡來一成不變的語句,但每一句都是愛戀,都是想要江碩僑娶她的言語,可江碩僑卻顯得無動於衷,在紙上滑動的筆尖沒有停過,女子上下張開閉合的紅唇也未停留。
不知道過了好久,江碩僑放下筆,抬頭認真的望著眼的女子。
“我已經有婚約了,再說過不了多久我就要當爹了,怎麼能再娶你?”微微開口,說出來的話語卻讓全部人驚訝。
女子臉上出現了不相信。
江碩僑突然帶笑的站起身,走到水顏的身邊,伸手握住水顏的柔夷,水顏詫異,但卻沒有掙扎。
“她是我江碩僑的妻子,她肚子裡的孩兒也是我的孩子。”江碩僑帶笑的開口,眼裡有著溫柔。
水顏蹙眉,望著那女子的臉顯得有些尷尬,但她明白江碩僑也只是為了自己脫身才想出瞭如此下策。
女子似乎不能接受,但最終還是落寞的離去。
水顏撥出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下次不要拿我開玩笑,就算想拒絕,也不要拉上我,”輕聲開口,臉上有著怒氣,準備抽出握住江碩僑大掌中的柔夷,但卻被江碩僑拉得更緊。
“如果我說我真的會照顧你,也會娶你,你同意嗎?”赤。裸裸的話語沒有半點遮掩,眼裡也有著水顏不懂的柔情。
水顏抽出自己的手,臉上有著了冷笑。
“不要拿我尋開心。”低下頭,不去看江碩僑灼熱的眼神。
“我是認真的,你還未婚嫁,我也沒娶妻,再來我也可以照顧你,這是一樁兩全其美的事情,怎麼想到了拒絕?”江碩僑再次帶笑的開口,看不出半點玩笑。
水顏看著他,手緊緊的握著白玉,現在的情景有些不能掌控,因為江碩僑臉上的表情真的好像不是玩笑,因為她有些瞭解他,他從不說出玩笑的話語。
水顏咬了一下紅唇,突然繞過江碩僑,快步的走出了藥鋪,一路上心臟都跳動得厲害。
只是這樣強烈不帶做作的話語她怎麼會接受,因為他有大好的年華,而她卻早已不能給他什麼,她的心,她的身體,都已經為了一個人沉淪了。
但還未走出幾條街,水顏的肚子突然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一陣比一陣絞痛,她站在原地,雙手抱著自己的腹部,臉上全是恐懼。
“怎麼了?”江碩僑一路跟著水顏跑了出來。
水顏的臉色變得慘白,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腹部,渾身開始乏力,抽搐。
江碩僑摸上水顏的脈搏,臉上出現了震驚。
“你身上除了沉積的毒以外,還中了新的毒?!”江碩僑話語一落,就抱住水顏回到藥鋪,臉上也出現了驚慌,因為這始料未及。
整整一天,水顏都疼痛難忍,有一剎那的覺得這孩子,或許自己會保不住。
江碩僑額頭出現了薄汗,該用的藥,該扎的針都用了,但都不見起色。
這種毒他知道,也聽說過,他知道這毒藥是化去人內力的毒藥,但吃下去的人,會在以後的年華里,被它啃噬心脈丟掉性命。
江碩僑嘆了口氣,如果要生下這孩子,就只有去找解藥,但這解藥只有下毒的人才有,因為在做這毒藥的時候,有一味藥的根部,卻是這毒藥的解藥,但江碩僑卻不知道這藥到底是什麼藥。
虛弱的水顏在聽見這些話語後,臉上出現了嘲笑,一抹近乎絕望的嘲笑。以為以後什麼都會好了,以為在未來的日子裡,至少不會孤寂,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老天居然開著這樣的玩笑。
撇過頭,淚水滑落臉頰,沉默好一會才嘶啞的開口“我要回去,我要回江南……”
江南,閻府。
襲爵成功後的閻濮昊,當真的平步青雲,好事一件接一件,這次才從京城回來,還未走進府裡,就已經聽說了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快步的走進就寢的房間,看著安簡薰虛弱的躺到床上,他的臉上出現了溫柔的笑意。
安簡薰伸手,將自己靠近閻濮昊的胸膛,臉上全是幸福,上天當真的對她不薄,以後他們兩人之間的情意會更深,以後他們的牽絆會更多。
她將閻濮昊的頭,放到自己的腹部上,讓他認真的聽著裡面的動靜。
“我們有孩子了,你快要當爹了。”
閻濮昊躺在安簡薰的腹部上,眼裡卻失去了笑意,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她後,聽見這個訊息後,心裡卻有了落寞,居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水顏。
搖了搖頭,逼自己拉扯出笑意。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是女子還是男子,我都要讓他騎馬射箭,讓他和你一樣英勇。”安簡薰幸福的編織著未來,想著以後的世界,就連這麼想,都覺得幸福逼進自己的心田。
閻濮昊點了點頭,現在他的世界也算完整了,有妻子,有了孩子,以後這孤寂的別院也要變得鬧熱,只是有些時候,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卻想起不該想起的人,不該想起的事情,人心雖然不能控制,但他現在是不得不去遺忘。
閻濮昊突然拉扯出笑意,遺忘?!這個詞經常掛在嘴邊,但當一個人紮了根,好像就很難阻止它發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