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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四宮困龍(上)

冷雨七劫,天光一劍。

迷濛珠簾雨,無風自生凍。

眼前的磅礴,澆溼了前路,眼前的黑影,如收魂的鬼差,一柄柄雪亮的長劍,吞吐著嗜血的味道,與泥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在雨水中瀰漫。

殺意騰騰,尋常一片寂靜的樹林,今日唯有一方能可走出。

楊羽清心知,此番劫殺,無可轉團。

不必言,無可言。

任由雨水劈面,眼神凝聚,只待一瞬之機,破劫而出。

驟然,七影順動,劍風颯颯,大雨傾盆,竟被劍勢所阻。

再定睛,七星位搖,連為一線,一殺六輔,斷絕楊羽清生門。

出招已然極端,楊羽清口中一喝,行如風湍,遊走劍上鋒銳之巔,徘徊於生死之中。

一柄長劍在手,轉攻為守,或格或擋,避開要害,一身“行雲步”,施至巔毫。

一步落,三劍至。

楊羽清動如脫兔,只在喘息之間,七殘劍勢隨即而至,若是稍遲分毫,便是魂歸天野。

不過片刻,楊羽清只覺身心疲憊,任是身法千轉,始終破不出七殘劍陣,躲不開劍鋒索命。

心思電轉間,腳下不敢遲緩,進退轉繞,利用樹木暫緩無常鉤命。

七殘之間並無言語,配合卻是默契非常。

瞧出楊羽清用意,七殘一改陣勢,天樞四星為之魁,魁陣主輔,四劍斷退路,玉衡三星為之杓,杓陣主攻,三劍斬生機。

幾番攻守閃躲,楊羽清雖亂不慌。

心知對方殺心堅定,絕難善了,唯有霍命一搏,或可求生。

心思把定,劍花逆旋,天光雲影倒懸而出,橫劍一格,盡擋奪命三劍。

霎時間,水霧如蒸騰,雨滴四濺,天光雲影劍身水珠盡數振散。

短暫一交鋒,只覺玉衡三星如同一人,三劍之力化作一劍。

一劍,勢大力沉,足可開山斷嶽。

楊羽清只覺無邊雄渾威壓而來,虎口生疼,雙足所立,竟是陷地一分。

一身功力運轉,伴隨一聲龍吟虎嘯,借力急退。

這一退,快得不及眨眼。

而天樞四星,劍勢更快,轉輔為攻,分刺楊羽清背後“靈臺”、“大椎”、“至陽”、“曲恆”四穴。

四穴一但受創,楊羽清半身功力盡失,再無反抗之能。

“好毒的手段!”

楊羽清暗自銀牙狠咬,退勢不改,身形驟然一矮,自劍鋒下劃出。

身法再變,腳踩歸妹、走大過,順勢避於樹後。

人影未定,只覺利氣逼面,碗口粗細的大樹竟被七劍洞穿,連忙再退,躲開致命。

饒是如此,背後一片冷汗直冒。

七劫殺意未修,把劍再攻。

楊羽清無意糾纏,朝白馬所馳方向疾疾而奔。

一時失機,楊羽清脫離殺陣,七劫卻不放棄,持劍猛追,踩得水花四濺。

危機未除,楊羽清心知,再入殺陣,怕是九死一生。

玄功飽提,絲毫不敢遲疑。

眼前雨簾重重,前路難知,只覺隱隱約約間,一座老亭似遠似近。

“堂堂楊宗主,竟有如此狼狽之時.”

只聽得亭中一人颯然一笑,徐徐說道。

這聲音,清正雄厚,夾雜著一股玩世不恭,竟有幾分熟悉,一時之間,分不清是何許人。

不由心頭一冷,匿劍宗好大的手筆,先有七劫追命不捨,再有高手守株待兔。

只覺胸中氣息一滯,一口鮮血噴出,暗道一聲:“吾命休矣.”

只此身形稍緩間,七劫逼命而至。

四劍鎖生門,先困楊羽清,三劍封來路,直指說話之人。

卻見,隨著那人一步踏出,天空驟晴,雲消雨散,一道光明直射而來。

來人浴光而行,手掌翻動間,摺扇舒展,“自在”二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輕搖三五下,又是一顆檳榔丟入口中,既雅且俗,盡顯散漫姿態。

看清來人模樣,楊羽清心頭一鬆:“竟然是他!”

心知來者非敵,長舒一口氣,冷眉橫掃,一道殺意湧上。

來人目光流轉,眼神輕蔑:“想不到堂堂七殘,竟成他人走狗,可悲啊.”

一句“可悲”,神色一正,一步重重踏出,踩碎一地雨水,化作雨刃片片,直向眼前三殘射去。

三殘早已警惕,來人稍有動作,立時反應,竟是同時退步橫劍。

雨刃鋒銳,卻是難越長劍分毫,一擊之下,盡數散落。

一招方出,三劍齊動,三殘運一式,一式合三劍,恍如日升月移星斗轉,拼得天愁地慘人寂寥,隱隱間,殺機瀰漫,不留餘地。

“金兄小心!”

楊羽清方才開口提示,周身四殘殺招迭出,招招取命,式式問殺,如判官落筆、閻王收命,一開酆都門。

四劍交織,錯落一張彌天劍網,劍網之內,劍風森森。

七殘去三,劍陣之威尤見凌厲。

劍快,快得不及眨眼。

眼追不及,便不再依憑。

情知此戰唯有生死不存勝負,心意動,口吐納,楊羽清一身“七十二煞”功力運轉,五感大增,縱然雙眼微闔,風過氣流、人動劍隨,一絲一毫皆納胸懷。

氣息流轉,腳不移、身不動,振臂揮劍,劍聲颯颯,天光雲影快若驚鴻,化作一座光幢,護得周身水潑不進。

另一端,三劍逼命,金笑開好整以暇,擰腰屈身,於生死間遊走。

再定睛,卻見他雙掌探出,徑直向胸前劍尖抓去。

“鏹”得一響,兩柄長劍已被他雙掌穩穩抓上。

看來,一雙掌上,不知何時已然多了一雙黑色手套。

手套輕薄如沙,好似一陣風吹來,便會被吹得不知所蹤,卻又堅韌異常,饒是長劍鋒銳,亦難傷分毫。

雙掌持劍一錯,擋下逼命第三劍,口中一喝:“退!”

一聲“退”,三殘不及退,金笑開雙掌一鬆,腳踏蛇形步,自前方二殘身影中間遊過。

眼見金笑開遊擺之間,雙掌便要拍在雙殘背心“靈臺穴”,忽然劍光又至,直斬金笑開雙臂。

“好毒的招!”

金笑開眉峰一動,竟不躲不避,迎著劍鋒而去。

一條右臂好似無骨一般,繞過劍身,順著來人手臂蜿蜒而上,只在一瞬,便打在那人“肩井穴”。

來人悶哼一聲,長劍脫手。

與此同時,身後雙殘提劍直刺,一左一右,分刺“魂門”、“中樞”二穴。

金笑開不敢捨命一拼,暗叫“無奈”,鬆開束縛,雙掌好似靈蛇出洞,咬住劍尖後一寸處。

雙殘眼見長劍分毫難進,眼神互換間,強催功力,直將金笑開連連逼退。

一退,再退。

金笑開神色不改,驀然一轉頭,卻見身後之人腳尖一挑,將落地長劍挑起,左掌推向劍柄,連人帶劍撲來。

當下再一張口,吐出口中檳榔。

這一吐,飽含真力,檳榔雖弱,卻將劍勢震開。

電光石火間,身形一矮,雙手一送,借勢而退,已從殺陣脫離,譏笑道:“投靠匿劍宗,爾等手段當真大不如前.”

說話間,身行不減反增,雙手一縮一伸,便是六道暗芒朝三殘疾射而去。

“噹噹噹”一陣響,三殘劍擋來物,只覺虎口一痛,看來,竟是六顆檳榔。

一招得勢,金笑開毫不停留,徑直朝楊羽清躍去。

憑藉手套刀槍不入之能,雙掌一左一右,分抓戰中二殘長劍。

圍攻楊羽清的四殘雖未與金笑開親身交戰,但其古怪卻是心知肚明,哪敢讓他如願。

步伐一動,劍陣破綻頓現。

楊羽清嘴角一挑,天光雲影如冰輪逆轉,便是一招“蘇秦背劍”,劍影雙分,分打背後雙劍。

招式未盡,腳踩“行雲步”,似縮地成寸,一步已然欺身。

左掌做爪,一抓一崩,正是“八卦流心掌”中“兌猿抱石開”。

霎時雄渾功力吞吐,掌中驚雷炸響,左側一殘應變不及,直攖其鋒,負傷跌出戰團,一口腥紅自口中噴灑。

趁著傷者中招之際,楊羽清借力翻身,劍勢由守轉攻,劃出一片雪銀。

劍光銀海中,楊羽清再運絕藝“平沙怒馬凌山關”,一劍驚雷,劍意如裂缺電掣,一瞬破敵出陣。

劍尖一點血紅,隨風吹落。

只聽得金笑開一聲口哨,聲音徹天,喝道:“看招!”

雙手作勢欲打。

吃虧在前,七殘橫劍欲擋,卻見一匹白馬風馳電掣而來,金、楊二人毫不停留一躍而上,水花飛濺,已在丈外。

行匆匆,匆匆行。

水花四濺,倒影紛紛。

一路未停,直至雲開日出,灑下絢爛光景。

眼前平林漠漠,乍見一家酒肆,紅燭高懸,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待得近時,金笑開翻身下馬,一手牽上韁繩,打趣道:“生死救援,堂堂楊宗主,當不至於吝嗇一頓酒水、一匹好馬.”

說話間,腳步快了幾分。

抬眼看去,果見酒肆中,三四馬匹低頭吃草。

楊羽清笑道:“既然已是生死之交,何必在乎一頓酒水、一匹好馬.”

見金笑開作勢便要丟去韁繩,又道:“倒是不如友情交換,此間佳餚、美酒、馬匹任由金兄挑選,只消那柄書有蕭大少墨寶的扇子.”

金笑開冷哼道:“原來一宗之主竟是如此精算之人.”

手中掂了一掂,一個拳頭大小的灰布袋子便在他手中上下跳動。

楊羽清神色一變,雙手在懷中找尋,不由苦笑。

金笑開卻是好生得意:“好在我早有計較,這賠本的買賣可做不得.”

順勢開啟錢袋,粗略一看,不過二兩碎銀,倒吸一口氣:“楊兄,楊大宗主,你這盤纏未免寒酸了些.”

楊羽清雙肩一聳:“自然是比不得蕭大少出手闊綽.”

臨近酒肆,楊羽清翻身而下,抬頭一看,門前牌匾早已落了一半,獨獨留下一個“酒”字。

風刀雨劍,入眼朱漆脫落,滿是歲月斑駁。

看著酒肆這般模樣,想來不過勉強維持生計,多半也無多餘人手。

金笑開也不在意,尋了個空位,便將白馬系在木杆處,隨手抓了一把草料丟去:“馬兒啊馬兒,你在外吃著乾草,我要和你主人去吃香喝辣.”

也不看楊羽清一眼,徑直朝內中走去。

楊羽清面色微苦,這才想起,金笑開取走錢袋後並未歸還,連忙追去。

一進大門,便聽得金笑開“嘖嘖”數聲,眼光一掃,酒肆當真不知多少年頭,桌子板凳早已被破損不堪。

他也非矯情之人,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能有歇腳處,已然可貴。

倒是內中客人,頗為奇怪。

角落處,但見一人,一身落魄模樣,臉頰上,一條蜈蚣般的疤痕足足有一寸來長,若是再偏上分毫,怕是這隻渾濁的眼眸便要保不住。

看似落魄,卻是叫了一桌好菜,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

一對鐵鉤,隨手放在桌沿。

鉤尖上,未搽拭乾淨的血跡,散發著濃濃的煞氣。

另一角落,是一對怪人。

男子生得嬌俏玲瓏,乍看來,尚不足桌高,坐在長凳上,一雙腳懸在半空。

身側女子,倒是虎背熊腰,足足比楊羽清高出半個頭來。

一條手臂來粗的麻花辮,已將垂到地上。

似是聽到人聲,朝楊羽清、金笑開二人看了一眼,咧嘴一笑,帶動滿面麻子,煞是嚇人。

隨即,從碗中舀出一口粥,極為溫柔小心地喂向男子口中。

這兩桌人,這般一坐,好巧不巧,正將店內前後堵得嚴嚴實實。

楊羽清心頭一動,便要招呼金笑開離去,眼光一恍,卻見不起眼的地方,有道熟悉的人影,神色淡漠,兀自飲著茶水。

“呵.”

楊羽清暗笑一聲,不顧金笑開,朝那人走去。

渾不在意桌凳上的油跡,直直坐下:“屠……公子,太原一別,神采依舊.”

他有意將“公子”二字咬得極重,旁人或是不明,屠奉六如何不知?聽他只提“太原”,不說“洞庭湖”,此間話外,不言而喻。

屠奉六也不生氣,指了指自己的桌子,道:“此間客滿.”

“哦?”

楊羽清故作驚愕:“偌大的酒肆,空空蕩蕩,何來客滿之說?”

屠奉六冷冷道:“不想看見你,自然客滿.”

身子微微後傾,正見得金笑開徐徐行來,又道:“還有他.”

見此二人模樣,多半有所間隙,金笑開本不在意,偏偏屠奉六對自己一臉嫌棄又出口驅趕之態,著實令金笑開心有疑惑:“這位兄弟,你我初見,如此言重了.”

“言重?”

屠奉六冷哼一聲:“‘愁海玄墨’金笑開,當年若是無你,黃定豈能如此輕易穩定福州局面,廣納丐戶,揭竿而反。

當今福州武林自成一體,可有你之功。

若非抽不出手,你等豈能如此逍遙?”

一番話來,楊羽清不想金笑開竟與三元會黃定尚有這般交情,不由心中驚愕。

念及黃定欲與趙颯飛結成同盟,以涵靈郡主脅迫秦王,意圖顛覆朝綱,此般行徑,著實小人。

細思而來,不由雙眉一動,又是另一番計較:“我朝之初,便已廢棄‘墮民’、‘丐戶’之稱,屠公子仍以此稱呼,未免有失偏頗.”

“廢賤稱、削丐籍、同平民,本是好意,卻被有心人利用。

以文亂法、以武犯禁,此間種種,金笑開,想必你知之甚詳.”

說到此處,屠奉六玉指芊芊,捏起一粒花生,稍稍一頓,又丟在地上。

金笑開心中憤憤:“官府令而不行,致使民眾依舊沉淪孽海、猶自汙賤,此時你們又在何處?”

胸膛劇烈起伏,張口一“呸”,將一粒檳榔吐出,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道不同不相為謀,楊兄,我們走.”

轉身欲走,卻聽一聲冷笑:“助紂為孽,還想這般輕易離開麼。

惡徒,納命來!”

霎時一道人影縱身而來,一對鐵鉤直向金笑開脖頸鉤去。

“金兄小心!”

楊羽清提醒之間,手掌一撥,天光雲影隨身而動,劍挑雙鉤。

豈料,來人招式未盡,凌空變招,一左一右,分鉤楊羽清左右雙臂。

一番變招,來得刁鑽毒辣。

楊羽清未想來人目的竟在己身,一時失策。

心念瞬動,腳踏風湍,一退數步。

後腰一緊,竟已靠在桌沿,退無可退。

眼見雙鉤來勢洶洶,長劍一旋,正欲強擋,卻見一雙黑手刺入戰團,生生握住鉤端,口中一聲冷哼:“原來是‘鉤一命’鐵離別.”

說話間,雙掌雄渾真力湧出,直灌鉤身。

鐵離別眼神一厲,連人帶鉤,順勢急退數步,方才化消掌勁。

“‘愁海玄墨’金笑開,名不虛傳.”

一聲怪笑,破鑼般的聲音沙啞得兇獸啃食骨髓,令人無端生慄。

趴在臉上的疤痕,愈發腥紅,宛如一條蜈蚣,隨時要破封而出,端得可怖。

一踏步,人動,鉤動,雙鉤鉤離別,在身前木桌一鉤一扯,一張四尺來長的方桌便朝金笑開劈面砸來。

天光現雲影,冰河映大川。

楊羽清快劍一出,光輪乍現,未及劈桌,桌面已被一條粗壯手臂貫穿,碩大的鐵掌徑直奔來。

變招不及,楊羽清凌然一喝,左掌再運“天光洗寰”。

一身獨門絕學,攜帶“七十二煞”之力,足以開山。

卻聽“啪啦”一響,雙掌甫一交鋒,竟是各佔勝場、難分伯仲。

一張木桌,已被餘勁震得四分五裂。

正自飲茶之人,眼中怒意橫生,一把抓起竹筒中的筷子,看也不看,信手而發,不偏不倚,將襲來木片一一刺落。

顧不得旁人,楊羽清只覺眼前一條虛影蜿蜒攻來。

不待看清,一道凌厲寒氣似要自眉間穿過,當即再無猶疑,連踏歸妹、大有,一展“行雲步”奧妙。

此般變故,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定睛看來,那玲瓏男子正坐在粗辮女子肩頭,好整以暇收拾著手中的風箏線。

楊羽清心思漸沉:“若是在下所料不差,閣下二人,便是武林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妖童妖女.”

隨即笑道:“先有武林七殘,再有‘鉤一命’鐵離別、妖童妖女,這匿劍宗當真看得起楊某.”

口中說得輕巧,心念已然百轉:“此女好霸道的掌力,竟是與我不相上下.”

只覺左掌一陣痠麻,暗叫“苦也”。

“呵,”風聲鶴唳之間,一人輕笑一聲:“你的仇人不少.”

屠奉六仰頸飲盡茶水,茶杯在指縫間來回把玩,饒有趣味地看著楊羽清。

“不知道是六公子與天玄教宗之人私交甚密,還是大內七屠與天玄教宗另有情義.”

一條又細又長的風箏線,被妖童卷在一塊翠玉盤上,慢慢悠悠,收入袖中,似是生怕他人看不明白。

“認識.”

屠奉六一手丟掉茶杯,朝門口走去:“但不熟,尚不至於為他出手.”

短短一句話間,已頭也不回地走出酒肆。

見狀,金笑開嘴角忍不住一抽。

饒是他對屠奉六心存意見,但終是想不到此時此刻,竟能如此撇清干係,口中半是打趣半是惋惜:“楊兄,交友不慎.”

一步邁出,將楊羽清擋在身後,單掌輕託胸前:“便讓我來領教一下妖童妖女何等默契.”

“還是讓我看看你手套有多結實!”

聲動,人動,鉤動。

鐵離別雙鉤各挑一張木凳,朝金笑開砸去,人隨鉤動,不鉤其他,偏偏去鉤金笑開手腕,想來是有意一報適才落敗之恨。

鉤急,凳更急。

不過彈指間,雙凳一上一下,分砸金笑開面門、胸膛。

“煩吶!”

金笑開哼聲抱怨。

揉身進步,雙掌如託如襯,掌開陰陽,自有一股柔勁,葉不能落、鳥不能飛,一手舉輕若重,一手舉重若輕,拿捏得恰到好處。

一剛一柔間,金笑開掌勢一轉,雙掌一崩,雙凳原路返回,“咔嚓”一響,盡被雙鉤削斷。

雙鉤本屬外門奇門短兵,由戈演化而來。

鉤身有鐵鐮,握手有月刃,極為難練,稍有不慎,便先傷己身,一但出師,便是起伏吞吐如浪湧。

鐵離別淫浸雙鉤技法十餘年,此番含恨出手,勢若猛虎、疾如閃電。

破開雙凳,仍以雷霆之勢朝金笑開雙臂掏去,似是金笑開這雙手臂,已令他大為不悅、心生怨懟。

金笑開一手暗器功夫登峰造極,其心思細膩可見一斑。

鐵離別招招式式不離他雙臂,其中之意,金笑開豈能不知?輾轉騰挪間,一身柔功盡展,如霧如雲,如虛如實,在鉤刃中閒庭信步,應對裕如。

“好妙的身法,好絕的功夫.”

楊羽清心中讚歎。

反觀這酒肆中,除卻這五人,再無其他。

回想出入酒肆時,鐵離別鉤尖上一抹粘稠血液,不由心思一動:“莫不是掌櫃、小二皆遭鐵離別毒手?”

念此,無端怒氣生。

他從未自詡正派之人,卻斷不會對尋常百姓出手,對無辜者殺手,鐵離別如此作為,當真令人髮指。

眉挑,眼凜,天光雲影化作一道流星,從金笑開身側飛躍而出,直刺鐵離別要害。

此番動作,尚有他意。

如今鐵離別與金笑開鬥得酣暢,二人一時勝負難分,一旁妖童妖女作壁上觀,若是以雷霆之勢先除鐵離別,再合金笑開之力纏鬥妖童妖女,說不得可斬匿劍宗高手於當下。

劍光霍霍,鐵離別渾似不知。

眼見劍鋒近身,卻驟然停止,劍身被一條晶瑩剔透的長線纏繞,長線緊繃,竟令楊羽清再難進分毫。

鐵離別嘲諷一笑,雙鉤運圓,逼迫更甚。

金笑開掌撥乾坤,層層卸勁。

“‘劍神’楊羽清,你的對手在這裡.”

妖童脆生生的聲音,好似稚嫩孩童一般,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哪裡能想到眼前孩童便是兇名在外的妖童?

卻見妖童一手扯線,如釣者收杆,而楊羽清,便是那勾上魚兒。

楊羽清只覺一道澎湃勁力,牽引著自己向妖童移去。

妖童口中喝道:“來!”

一喝之下,楊羽清只覺腦中瞬間空白,連人帶劍,不由自主飛出。

只是短暫失神,再清醒時,距離妖童妖女已在咫尺之間,妖女雙拳化掌,捏向楊羽清兩側琵琶骨。

楊羽清不由一身冷汗,顧不得多想,用力一拉長劍,雙腳順勢前踢,“盤絲腿法”如驟雨傾盆,彈指間便是十數腳分踢妖女雙掌掌心。

妖女身負外加橫練罡勁,一雙肉掌,卻似山嶽聳立,風吹不搖、雨打不動,金湯牢固。

情知對手手段非凡,楊羽清當機立斷,撒手、棄劍,借力迴旋。

再聞“鏘鋃”一響,紅雲滿布,紅雲中,一道異彩流光飛旋,引動龍吟陣陣。

足落、足起,身動、劍出。

一劍三花,趁妖童收勢為止之機,雲破月直刺其雙眼。

“滾!”

妖女口中真氣凝聚,喝聲震天。

一條足有碗口粗的腿,猛然踏地,地裂、石碎、沙土飛揚,沙土中,一拳攜無儔罡勁,朝楊羽清右胸奔去。

若是楊羽清執意取妖童性命,勢必硬承妖女鐵拳,怕是要一拳透胸,絕命當場。

楊羽清並非輕賤性命之輩,亦不會在此捨生忘死。

不做他想,提掌便是“碧瀾煙手”。

倚鶴樓絕技一出,霎時左掌凝青碧顏色,飄忽若霧,在霧氣騰騰中,雙指反扣妖女手腕“大陵穴”。

“大陵穴”屬十二正經中手厥陰心包經,上接足少陰腎經於胸,下接手少陽三焦經於指。

楊羽清自問,即便妖女修得一身銅筋鐵骨,一但為“大陵穴”受制,足以廢去她整條手臂。

妖女招式大開大闔,有攻無守,若是單打獨鬥,只此以柔克剛一著,楊羽清已立不敗之地。

但妖童妖女素來同進退、共生死,配合默契無間。

眼見妖女重創在即,妖童手腕速翻,以線操劍,天光雲影朝楊羽清背心連刺,既是解圍,也是取命。

生死取捨,楊羽清不做思量,一招“蘇秦背劍”,盡擋殺招。

便在天光雲影、雲破月交鋒一瞬,驀然一道銀光劃入戰團。

銀光破風而來,與魚線一觸即分。

只是一瞬,本是百轉千柔萬繞的魚線,頓失三分氣。

“嗡”得一聲,銀光被魚線盪開,斜插入梁,赫然是一柄飛刀,一柄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飛刀。

“是你!”

妖童神色鉅變。

飛刀尋常,施展飛刀的人卻極不尋常。

以線操劍,如臂運劍,其中所含真力,豈是普通?僅此一刀,便破此氣機,發招者何人,妖童豈能不知?不及再說,楊羽清已欺身而上,一掌提勢,納風雲、吐八方,山嶽激盪,正是“乾龍撼神嶽”。

乾者,為上、為天、為陽、為剛。

一掌出,似蒼龍破關嘯八荒,未即身,滂沱掌力已將妖女逼退數步。

掌出一半,楊羽清真氣流轉,雲破月連纏帶卸,從魚線中挑出天光雲影,縱身一躍,天光雲影在握。

另一端,戰局變動,金笑開雙掌現迷蹤,重重蛇形虛影中,駢指一彈鉤身,“錚”然聲響,二人各自退步。

一家酒肆,兩端戰團,五方高手,目光所向,盡在門外。

門外,一條漆黑身影,長身而立。

打理得細緻整潔的青絲下,是一張無悲無喜不著情感的臉頰。

腰間,一塊非金非木的烏黑令牌上,以金漆描繪出一個“六”字。

“屠奉六,去而復返,這便是你說的‘不熟’麼”。

說話的是鐵離別,沙啞的聲音,滿是忿恨,似是怒上極端的野獸,隨時要撲將過去以命相搏。

而被楊羽清掌風掃中的妖女目眥欲裂,“呸”出一口血水,重新把妖童放上肩頭,一手抓起手臂粗的麻花辮,朝身後甩去。

妖童伸手在妖女另一肩頭按了按,雙眼眯成一條線:“六公子出手解圍,不知傳到判官耳中會是如何?”

屠奉六神色不動,眼中一冷:“楊羽清和金笑開之生死與本公子何干?不過你手中的動尤線,卻勾起本公子的興趣.”

說著,一隻蔥白玉指伸了出來:“你自己奉上,還是本公子親自來取.”

“好蹩腳的理由.”

妖童譏笑道:“你若要,自己來拿.”

聲音一落,妖女抓起木桌便朝屠奉六砸去,隨即抽身急退,扭頭揮辮,以辮為鞭,砸開窗戶,帶著妖童一併躍出。

楊羽清一步斜踏,雲破月憤然斬出,直將木桌一劍劈開,妖童妖女已然不見身影。

“鐵離別,如今以一敵三,你還要打麼.”

金笑開眼中精光流轉,從懷中取出一粒檳榔丟入口中,甚是得意。

“動尤線不在,你們好自為之.”

屠奉六狠狠砸了金笑開一眼,抬腳把凳子挑到身前,大馬金刀般坐下:“掌櫃、小二,一共三條人命。

鐵離別,如今你以一敵三,若是活得下來,大內七屠自當再與你計較.”

鐵離別兇目環視,屠奉六正坐大門,金笑開、楊羽清呈左右夾攻之勢,不由冷笑:“好好好,今日我鐵離別認栽.”

雙足一點,如鯉魚打挺、鷂子翻身,從妖女砸爛的窗戶跳出。

鐵離別方才離去,金笑開當先一步,衝到後廚,入眼所見,果如屠奉六所言,三條冰冷的屍體橫在眼前。

楊羽清隨後而至,見狀,亦不由心中生寒,更生愧疚。

這鐵離別、妖童妖女本是為自己而來,如今掌櫃、小二卻遭無妄之災,這鐵離別之手段何其殘忍。

二人無言,默默將屍體搬至酒肆後的空地上,好生埋葬。

不知三人名姓,只得以立上無字碑。

人不染紅塵,紅塵自染人。

本是武林廝殺外的百姓,如今化作恩怨中的殘魂,楊羽清心神動盪,竟萌生一絲退意。

或許,當如父親一般,遠遁武林。

只是葬火未滅、匿劍未除,又何其不甘?

沉默無言,二人回到客棧。

屠奉六依舊靜靜做在桌前,捏著一粒花生丟入口中,好像這一番變故,於她而言從未發生一般。

也不打招呼,二人徑直從屠奉六身側走過,才走出大門,便聽屠奉六在身後叫喚:“雖說施恩不望報,但難道一聲感謝也說不得麼.”

說話間,屠奉六身影一動,如松柏一般站在楊羽清面前,一張毫無情感的臉上,一對點漆也似的眸子,直勾勾盯著楊羽清。

看著這張熟悉的臉,楊羽清心知,眼前的屠奉六,依舊用著面具示人,一如太原相遇時那般,只是淡漠的語氣,又是那般陌生。

深吸口氣:“多……”

尚未說話,已被屠奉六打斷:“孟常軻身在何處?”

一步逼近,相距不過咫尺。

旁人或許不知,楊羽清卻是清清楚楚見過屠奉六的女兒身,一時幽蘭般的處子香氣鑽入鼻中,只覺心頭一跳,連忙故作鎮定,往後退步:“岳陽城前一別,再未相見,孟兄身在何處,請恕在下不知.”

“往何方去?”

顧不得男女有別,或是從未將自己當過女子,屠奉六再近一步,貼得楊羽清更近幾分。

話音起伏,卻是強壓心緒波動。

“岳陽城以西.”

早在洞庭湖一役,楊羽清已看出此女與孟常軻關係匪淺,索性也不隱瞞。

得到答案,屠奉六從馬廄中牽過白馬,一個翻身,乾淨利落:“你我恩怨已盡,下次見面,你是天玄教宗宗主,我是大內七屠,我不會留手.”

不等楊羽清作何反應,雙腿一夾馬腹,帶起黃塵滾滾而去。

“被此女惦記上,楊兄可要小心了.”

金笑開笑著打趣,躍上馬背:“再不動身,今夜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見楊羽清一臉詫異的看著自己,金笑開聳了聳肩:“區區易容術,豈能瞞過金某雙眼.”

“呵.”

楊羽清搖了搖頭,心中鬱結,此刻消散不少。

幽幽火燭,在空洞的大殿中,宛如鬼火二三點。

燭火旁,隱藏在黑衣中人的負手而立,不怒自威。

星目流轉,眼光在武林七殘、鐵離別、妖童妖女身上一一掃過,冷笑道:“好啊,我匿劍宗十大高手出陣,竟然拿不下一個楊羽清。

究竟是楊羽清武藝超絕,還是你們力有不逮.”

本是殺人如麻的十人,此刻並排跪下,俯首之態,何其虔誠,何其畏懼。

武林七殘早已啞了喉嚨,隻字不發,將身子匐得更低。

倒是鐵離別微微抬頭:“有金笑開相助,更有屠奉六從旁策應,所以……”

“失敗便是失敗,何須再找藉口!”

黑衣人怒喝一聲,驚得十人連連磕頭,直將額頭磕得滿是殷紅。

黑衣人不耐煩得揮了揮手:“罷了,退下吧.”

十人如蒙大赦,戰戰兢兢退出大殿。

“左護法好大的威風,”聽得一聲慨然大笑,一人踱步而來,目光卻絲毫不在十人身上停留片刻。

待得十人從殿內完全退出,又笑道:“如此結局,左護法不是早有所料麼,何必再責怪他人.”

看見來人,黑衣人不怒反笑,雙手一拱:“讓策士見笑了.”

“哈哈哈,”一窺江山大笑三聲,繞過黑衣人,坐在暗黑中一張肉眼難見的長椅上:“七殘也好,妖童妖女也罷,不過佈局中的一環,也是引出楊羽清援手的一環。

殺著未現,靜待結果便是.”

“果然何事也瞞不過策士.”

黑衣人道:“依策士所見,後續該當如何?”

一窺江山輕嘆一聲:“汝心有定計,何須問吾?”

話鋒一轉,又道:“昔日吾往西域,曾遇狼群。

狼王兇惡,身側有狽謀劃,身前有群狼相助,是以攻無不克。

若是狼王沒了狽,沒了群狼,失了爪牙,狼王還是狼王麼?”

“可惜,楊羽清並非是狼,而是身負《星魔陣》與‘煉體卷’的龍.”

黑衣人故作苦惱:“如此看來,豈非耐他不得?”

“龍?”

一窺江山冷冷哼道:“躍過龍門方為龍,躍不過便是蟲。

吾的那位好師兄啊,一心欲以九龍破局,吾便要斬龍。

此局,吾不會敗”說到後來,聲音逐漸猙獰,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說與何人聽。

行行復行行。

古道上,兩匹快馬賓士,塵浪滾滾,蹤影難辨。

不覺間,金烏西墜,玉兔東昇。

月華如瀑,照得整個少陽山如沐仙風。

好景無暇顧及,眼見山腳大紅燈籠高懸,隱隱約約,看見“少陽客棧”四個脫了漆的大字,金笑開長舒一口氣:“可算有住的地方了。

這荒山野嶺,若是露宿野外,未免唏噓了.”

靠近幾分,金笑開突然勒住馬韁,扭頭看向楊羽清:“楊兄,你猜此處可有埋伏?”

他這一聲,多有打趣的味道。

一對慵懶中透露著精明的眼睛,從楊羽清身上劃過,好生注視著客棧。

楊羽清環顧四野,目中所見,群山連天,上下融為漆黑,只有兩盞大紅燈籠照得一條凹凸不平的土路,散發著寥寥煙火氣。

想來此地距離太原城不足半天路程,即便再有阻礙,憑藉金笑開與自己的身手,當可自保。

稍稍心安:“便是內中乾坤莫測,想來金兄也不會棄在下於不顧。

便是不知,能請動金兄之人,是何等身份.”

金笑開眉峰微動,滿面驚愕。

楊羽清卻又笑道:“北上太原,本無計劃,亦不曾吐露時間。

普天之下,有此能為者,不足一掌,能與在下有所關聯者,想來……”笑而不語,往背後雲破月劍柄上按了一按,不言而喻。

金笑開雙肩一聳:“你自顧猜想,我一字不回.”

一勒馬韁:“此前你我二人各有保留,便看看這少陽山下,能否有讓你我酣暢淋漓的對手.”

他有意轉移話題,楊羽清更是確信自己所料不差。

倒是見他知曉自己尚未盡全力,不由高看,“愁海玄墨金笑開”七字,果真非是浪得虛名。

來到客棧門前,但見內中,昏沉的燭光映著一張張被酒氣燻紅的臉。

已是入夜時分,天氣較之白日裡涼了不少,這一群漢子卻仍是赤裸著上身,圍著一張大桌吃肉划拳。

桌子本不大,但九張拼在一起,倒顯得驚人。

這群壯漢生得孔武有力,一身面板已呈古銅顏色,非是尋常農家漢子。

楊羽清心思流轉,自己所遇匿劍宗之人,或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或是脾性古怪、不似常人,出手卻雷霆萬鈞、殺人如麻。

既然非是匿劍宗之人,多半便是過客。

未免再生枝節,二人不喚小二,自行將馬匹綁好,隨後推門而入,找到掌櫃,要了兩間廂房,便休息去了。

一路觀來,那群壯漢自顧大碗喝酒,眼神不曾撇來,似是對二人渾不在意,一番喧騰,好不熱鬧。

手划拳、口行令,吆喝聲大作。

贏者放肆大笑,輸者大碗喝酒,眼見巴掌來大的土碗裡灌滿渾濁的酒,朝口裡澆下,大半打在身上、灑落地上,卻也沒人在意。

二人各自入房。

稍微清洗,楊羽清合衣躺下,雲破月便再放身側,手掌按在腰間。

一路行來,危機重重,哪怕此刻看來,此家客棧並無異狀,仍是不免心生戒備。

手掌所及,正是天光雲影所在,只消稍有異動,楊羽清自信足以瞬間出劍。

半夢半醒,夜更深沉。

忽得一聲驚叫傳來,楊羽清一個翻身下床。

翻身之際,雲破月已然跨在背後。

尋著聲音,來到窗邊,果然聽聞一陣雜亂腳步。

隱隱約約,看見一條粗壯漢子肩頭扛著一條麻袋。

麻袋足有五六尺長,不時彎曲掙扎,似要從那漢子肩頭掙脫出來一般。

那漢子前後各有兩名大漢。

雖是模糊,卻也看得出正是在樓下划拳豪飲之人。

楊羽清眉峰一動,想來麻袋所裝之物,當是一人。

回想那聲驚叫,是位女子。

楊羽清輕蔑一笑,怕不是這群嗜酒漢子酒壯人膽,不知從何處綁了個女子來消遣,當真武林敗類。

只是楊羽清本非好管閒事之人,更非俠義之輩,想著與自己並無關係,也是不願插手。

思忖之間,又聽對門方向“嘩啦”一響,似是有人破窗而出,正是金笑開休息的房間。

心中一嘆,暗叫聲“麻煩”,於情於理不願棄金笑開於不顧,當下楊羽清衝入金笑開房間,緊隨金笑開從視窗躍出。

二人所住在二層,一躍而下,恰巧遇到綁劫女子的五人。

金笑開臉色驟然一變,焦急之中夾雜著濃濃的擔憂,快步而上,一身玄奧武功盡展無遺。

楊羽清看在眼中,不由心奇。

相識以來,金笑開素來放浪形骸、憂愁不寄,何曾見過如此緊張模樣?即便大敵當前,仍是談笑自若,哪像此般一言不發極招上手。

且見金笑開身一動,雙掌化爪,十指如鋼,只一個照面,便深深插入眼前兩名壯漢肩頭,順勢一矮,從二人腰間奪刀、取命。

只是瞬間,那二人喉頭一抹鮮血噴出,癱倒在地,顯然是不活了。

金笑開怒由心生,雙掌運力,短刀已被捏得變了形狀,狠狠砸在地上:“放了她.”

出手即雷霆,扛著麻袋的壯漢早已嚇得渾身戰慄,丟下麻袋轉頭便跑。

另外兩名壯漢也不敢逗留,連滾帶爬,消失在濃重的黑暗中。

金笑開快步一躍,解開麻袋口束縛,只覺身邊人影一動,說道:“楊兄不必追了.”

顧不得再多招呼,匆匆忙忙開啟麻袋:“三姊……”話未說完,只覺一股凌厲襲來,驚得渾身一寒。

當即雙足同時發力,朝後直退數步。

一退,再退,凌厲寒芒卻是如影隨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貼著金笑開胸口追去。

若是金笑開稍慢一步,便是絕命。

危機間,“鏘鋃”聲響,一道白虹飛來,自下而上,從寒芒斜後方一挑,寒芒頓止。

只一頓,楊羽清再出招,掌勢納風成勁,再展“長門卸甲掌”絕技“運霧成壁”,宛如一道氣牆,朝寒芒後方人影拍去。

那人也非泛泛之輩,連變數掌,以陰柔小巧掌法以應,借力一退,已在一丈之外。

“‘綿掌’?”

楊羽清長劍橫於胸前,皺眉說道:“你是何人?”

“呵呵,‘劍神’楊羽清,人快、劍快,名不虛傳.”

那人收起短劍,連拍數掌稱讚道。

隨後,雙手背後,稍稍抬起了下巴:“‘百變侯’,秦惜.”

“嗯?”

楊羽清微微詫異,心中好生思索,竟是從未聽聞的名號,不禁認真打量起來。

直到此刻,楊羽清方才看清這“百變侯”究竟是何模樣。

見她一襲烏黑長髮,如瀑布般垂在漆黑的勁裝上,襯托著婀娜的身姿,一對修長筆直的腿,一前一後站立著,更顯得她身形高挑。

乍看來,這女子好似漆黑的曼陀羅,妖豔誘人,卻又危險致命。

黑色的領口上,頃長的脖頸,白玉無暇,俏生生的瓜子臉,生出一對丹鳳眼,絕美豔麗中透出重重危機。

“楊公子似乎對小女子頗感興趣,不知是何處獲得楊公子的青睞?”

說話間,秦惜指了指水波盪漾的雙眸,:“是這眼睛,這脖頸,這酥胸,這柳腰,還是這秀腿?”

每說一處,便用玉竹般的手指指向一處,說不盡的嫵媚,何況雙唇張闔之間,吐出那催得人渾身酥麻的呢喃軟語。

有天生媚骨的蘇漫在前,饒是秦惜妖嬈盡展,楊羽清依舊心如止水,冷冷一笑:“難怪敢稱‘百變侯’,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著實難以相信,普天之下竟有人能將蘇總管的動作、聲音學得惟妙惟肖,只是你終究不及.”

轉頭朝金笑開看去,見他胸口衣衫僅僅被刺破一道口來,稍稍安心,問道:“金兄,你可識得此女?”

不待金笑開回答,秦惜收斂媚態,神色一凝,渾身儀態一改先前,如同換了一個人般,口中又是另一番聲音:“‘愁海玄墨’金笑開,你且聽聽這聲音,可是動聽,可是熟悉?”

此番聲音,楊羽清並不熟識,但也聽出與適才驚叫一般無二。

金笑開胸膛怒氣翻湧:“三姊究竟在哪裡!”

“咯咯咯!”

任由金笑開衝冠眥裂,秦惜卻依舊一派雲淡風輕模樣,金笑開愈是怒氣衝衝,她愈是眉歡眼笑,掩面欣喜:“好弟弟,你的三姊可是在這裡啊.”

金笑開本非深沉之人,聞言怒焰更盛,足動、人動,一掌便朝秦惜俏臉劈去。

一丈之距,似遠實近,金笑開足下生風,宛若縮地成寸,只在彈指之間,掌風便已狂卷而至,直將秦惜一蓬青絲吹得肆意張揚。

秦惜臨危不動,直待金笑開鐵掌距離自己不足半寸,身形驟然一退。

這一退,渾然不見雙膝如何彎曲,便朝後直直滑去。

一者攻,一者退,半寸之距,卻是分毫不差。

驀然,秦惜玉指為戟,在金笑開掌心一點,借勢急退,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一個翻身,竟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訕笑:“欲尋李如澹,先往山中廳.”

短短十字,卻似一盆冷水,澆灌金笑開一身。

“欲尋李如澹,先往山中廳”,如今的自己,又如何能往山中廳?心中不甘,更是不願讓昔日好友身陷劫噩。

雙拳緊握,指甲直將掌心刺破,落下點點鮮紅。

楊羽清雙眉緊皺,此中緣由已然猜得七八:“金兄,此番承蒙照顧,若有需要,在下願與金兄一同前往.”

金笑開搖了搖頭:“不必,金某一則與楊兄一見如故,二則也是受人之託,豈敢勞煩。

若是所料不差,他們之目的,當是要引我離開,想來短期內三姊並無危險。

楊兄,待得此間事了,金某自當去討個說法.”

狠狠吐了口氣,轉身朝客棧走去,卻是不時扭頭,朝少陽山中張望。

楊羽清暗中嘆氣:“也是個重信諾之人.”

昔日望江樓初相識,只覺金笑開不同旁人心機深沉,為人率真恣意,有心結交。

如今危難之中仗義出手,更是感激,當下說道:“金兄言重了。

此地距太原已然不遠,太原地界,點蒼劍派尚有赫赫威名,宵小不敢進,在下一人足矣。

金兄有難,在下不能相助已是愧疚萬分,豈敢擔擾。

想來,即便一眼春秋前輩知曉,亦可理解。

反是金兄,此行對方恐有埋伏,當三思而行.”

“楊兄弟……”想說什麼,卻是阻在喉中。

金笑開猛一跺腳,抱拳道:“今日是金某失約在先。

楊兄海量,金某愧不敢當,他日定當向前輩負荊請罪。

此事若了,金某定往太原為楊兄……”

楊羽清笑著擺手:“金兄既然已稱在下‘兄弟’,何須如此?”

牽來馬匹,將韁繩交到金笑開手中:“在下定當在太原為金兄擺下宴席,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金笑開慨然說道,翻身上馬,朝楊羽清抱拳拜別。

雙腿夾緊馬身,一人一馬,箭般射出。

眼見金笑開愈行愈遠,楊羽清一臉笑意漸漸收斂,陰沉如淵:“前有匿劍宗,後有三元會,爾等好算計。

只是,即便調開了金笑開,楊某也非刀俎下之魚肉啊.”

轉眼看向客棧,一片漆黑。

如此大的動靜,早前鬧酒的壯漢卻無一人理會,想來早已暗中調離。

楊羽清冷冷一哼,不再逗留,躍上馬背,朝太原城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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