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段時間關於蘇羽的記憶片段卻變得非常少。
彷彿蘇羽的存在於歲月的罅隙中悄然隱匿,似那隱匿於暗夜的微光,難以捉摸。
只因蘇芸愈發少去姐姐的屋子了。
往昔頻繁的往來漸成稀疏的殘章,仿若深秋凋零的落葉,零落在記憶的僻隅。
不知從何時起,蘇羽開始遠離自已。
不知何時去她那裡,總也不願見她。
那扇緊閉的門扉,宛如一道緘默的界碑,漠然橫亙在姐妹之間。
吩咐侍女收下她送來的小玩意後,僅是回贈她一些書本。 統統是一些史書、傳記、大儒經典等等……
那些書本,沉滯而又生冷,再無往昔的溫度與歡愉。
以蘇芸的性子,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書。
蘇芸很不理解,可那怯意卻又死死地拽住她,令她不敢衝進房間打擾姐姐。
滿心的困惑與急切猶如被囚於籠中的困獸,在她心底橫衝直撞,卻始終尋不到出口。
有時候,她只能急得在房門外團團亂轉,宛如一隻沒頭蒼蠅般,滿心的焦躁無處宣洩。
只能順便聽聽姐姐清冷悠遠的琴音。
那琴音仿若一縷來自幽遠之地的幽魂,悠悠盪盪地飄進她的耳中,卻只讓她心中的迷茫與失落愈發深重。
於是她便不再去找她了。
只是彼此間還保留了互相送禮物的習慣,這習慣好似一根纖細脆弱的蛛絲,勉力維繫著那幾近斷裂的關聯。
時光書頁越翻越快。
星彩看到蘇芸過得快樂又肆意忘形,除了關於姐姐的煩惱會和青梅竹馬陸青嘟囔兩句。
其餘時間皆是上房揭瓦,打馬觀花,生活好不縱意。
她活脫脫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毫無羈絆地馳騁在時光的廣袤原野之上,肆意張狂。
記憶間隙不知為何出現了沉悶的“咚!咚!咚!”的聲音。那聲音仿若來自遠古的巨獸,沉重而壓抑,每一下都砸在心靈的深處。然後陷
入了黑暗,那黑暗濃稠如墨,無邊無際,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星彩正奇怪之間,那聲音變得越來越大,如雷鳴般在腦海中炸響,擊得心臟也隨之顫動起來。畫面也漸
漸回來了,卻像是被撕裂的殘卷。
只是一切都變了。
曾經美好熱鬧的府邸,此刻竟圍滿了官兵。
他們森然而立,仿若一尊尊冰冷的石像,無情且肅穆。
四處皆是尖叫,淒厲非常,似要將天幕生生撕裂.。
眾人如驚弓之鳥般胡亂衝撞,惶恐至極;腳步聲紛亂沉重,宛如地府的催魂鼓,震人心魄……
待一切緩緩平靜下來,卻驚見母親正掐著自已的脖子,那雙手好似鐵箍,死死扼住,毫不留情。
星彩頓感一陣頭暈目眩的窒息,即便她深知這不過是記憶,可那令人幾近昏厥的窒息之感依舊如洶湧洪流般席捲而來,幾欲將她吞噬。
“芸兒,你受不了的。”
“芸兒,我的芸兒……” 被稱作母親的貴婦人此刻唯有模糊的五官,彷彿被某種無形之力將五官如水墨般肆意抹了一把。
那朦朧的面容在星彩的記憶中搖曳不定,攜著無盡的悲愴與絕望。
可那女人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猶如命運的絞索無情勒緊,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
“跟你爹去吧,我也會去的,我們會在那邊等你……”
她的聲音顫抖著,悲慼決絕,每一個字都彷彿是從破碎的心間艱難擠出。
沒有猙獰的仇恨,有的只是對女兒深沉到極致的愛,愛到寧願親手送她離開這苦難世間。
咯咯……星彩感覺自已的喉骨在重壓之下開始碎裂,每一絲痛楚都如毒蛇般啃噬著身心。
她想要奮力推開這個稱作母親的女人,可雙手的掙扎卻愈發無力,如同風中殘燭,生命的火光在絕望中漸趨微弱。
彭!
一個青色嘭影驟然把這女人撞開,瞬間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然後那身影毫不猶豫地撲到自已身上,急切中滿是心疼。次這麼近地看到蘇羽的面容。
不得不說,她們確實很像。
但也僅僅是五官相像,氣質卻全然不同。
因為常年病弱,蘇羽總是柔弱溫和內斂的,仿若那深谷中蒙著輕霧的幽蘭,幽婉而又靜謐。
不知這柔弱的人兒從何處生出來的力氣將人撞倒,她扶起蘇芸,雖略顯踉蹌,卻堅定無比。
“母親要做什麼我不會阻攔,但是不要帶著芸兒做傻事。”
“羽兒,我沒有丟下你,把那碗藥喝了,咱們一起走…… ”
說著,那貴婦欲上前抱一抱自已的一對孩子,她的眼神中滿是癲狂又絕望的愛,那愛似燃燒至極致的烈焰,熾熱到讓人膽寒。
蘇羽此時抬起頭直直望向她,說道:
“要去您自已去,其餘的請讓我們自已選擇。”她的目光清冽而決然,恰似寒夜高懸的冷月,散發著冷冽又堅定的光輝。
“不,你們不知道,你們不懂!沒有了你父親,沒有了家族……”
母親已經跪在地上痛哭。淒厲悲愴,宛如深秋荒野中孤狼的哀號。
“女子被髮配到外面,你們會遭遇什麼啊!!”
她的雙手絕望地向前抓去,那雙手顫抖著,似風中殘葉,拼命想要抓住些什麼。除了拗斷華貴的指甲,滿手的鮮血。什麼都抓不住。
蘇羽半抱著已然完全懵掉的蘇芸,她著實沒有力氣完全撐起妹妹,兩個人仿若相互依偎的受傷小獸,踉蹌著前行。
她堅定地緩緩轉身,而後留下了一句話: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在走了許久許久之後,蘇芸似乎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回頭望了一眼曾經充滿溫馨的家——
如今卻只餘悠長的白綾,和在風中晃晃悠悠的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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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的畫面愈發迅疾,快到星彩幾乎難以看清。
只覺那一幕幕如狂風呼嘯而過,令人目不暇接。
星彩只曉得她們被丟進了教坊司。
女人的痛哭聲、棍子打在身上的悶響,混合著絲竹樂器之聲,嘈嘈切切,擾人心神,伴隨著支離破碎的畫面飛速推進。
唯有一個畫面是靜謐未動的,便是蘇芸和蘇羽夜半相擁而眠之時。
姐姐緊閉的眼眸,削瘦的臉頰,雜亂的鬢角,足夠她凝視許久許久,而後又埋進她懷裡安然睡去……
星彩的心不知緣何也愈發疼痛。
這樣一個堅毅的女子,雖重疾纏身卻仍揹負著妹妹奮力前行的女子……現今還存於世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