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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活著

可這段時間關於蘇羽的記憶片段卻變得非常少。

彷彿蘇羽的存在於歲月的罅隙中悄然隱匿,似那隱匿於暗夜的微光,難以捉摸。

只因蘇芸愈發少去姐姐的屋子了。

往昔頻繁的往來漸成稀疏的殘章,仿若深秋凋零的落葉,零落在記憶的僻隅。

不知從何時起,蘇羽開始遠離自已。

不知何時去她那裡,總也不願見她。

那扇緊閉的門扉,宛如一道緘默的界碑,漠然橫亙在姐妹之間。

吩咐侍女收下她送來的小玩意後,僅是回贈她一些書本。 統統是一些史書、傳記、大儒經典等等……

那些書本,沉滯而又生冷,再無往昔的溫度與歡愉。

以蘇芸的性子,一點也不喜歡這些書。

蘇芸很不理解,可那怯意卻又死死地拽住她,令她不敢衝進房間打擾姐姐。

滿心的困惑與急切猶如被囚於籠中的困獸,在她心底橫衝直撞,卻始終尋不到出口。

有時候,她只能急得在房門外團團亂轉,宛如一隻沒頭蒼蠅般,滿心的焦躁無處宣洩。

只能順便聽聽姐姐清冷悠遠的琴音。

那琴音仿若一縷來自幽遠之地的幽魂,悠悠盪盪地飄進她的耳中,卻只讓她心中的迷茫與失落愈發深重。

於是她便不再去找她了。

只是彼此間還保留了互相送禮物的習慣,這習慣好似一根纖細脆弱的蛛絲,勉力維繫著那幾近斷裂的關聯。

時光書頁越翻越快。

星彩看到蘇芸過得快樂又肆意忘形,除了關於姐姐的煩惱會和青梅竹馬陸青嘟囔兩句。

其餘時間皆是上房揭瓦,打馬觀花,生活好不縱意。

她活脫脫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毫無羈絆地馳騁在時光的廣袤原野之上,肆意張狂。

記憶間隙不知為何出現了沉悶的“咚!咚!咚!”的聲音。那聲音仿若來自遠古的巨獸,沉重而壓抑,每一下都砸在心靈的深處。然後陷

入了黑暗,那黑暗濃稠如墨,無邊無際,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星彩正奇怪之間,那聲音變得越來越大,如雷鳴般在腦海中炸響,擊得心臟也隨之顫動起來。畫面也漸

漸回來了,卻像是被撕裂的殘卷。

只是一切都變了。

曾經美好熱鬧的府邸,此刻竟圍滿了官兵。

他們森然而立,仿若一尊尊冰冷的石像,無情且肅穆。

四處皆是尖叫,淒厲非常,似要將天幕生生撕裂.。

眾人如驚弓之鳥般胡亂衝撞,惶恐至極;腳步聲紛亂沉重,宛如地府的催魂鼓,震人心魄……

待一切緩緩平靜下來,卻驚見母親正掐著自已的脖子,那雙手好似鐵箍,死死扼住,毫不留情。

星彩頓感一陣頭暈目眩的窒息,即便她深知這不過是記憶,可那令人幾近昏厥的窒息之感依舊如洶湧洪流般席捲而來,幾欲將她吞噬。

“芸兒,你受不了的。”

“芸兒,我的芸兒……” 被稱作母親的貴婦人此刻唯有模糊的五官,彷彿被某種無形之力將五官如水墨般肆意抹了一把。

那朦朧的面容在星彩的記憶中搖曳不定,攜著無盡的悲愴與絕望。

可那女人手上的力道越來越緊,猶如命運的絞索無情勒緊,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

“跟你爹去吧,我也會去的,我們會在那邊等你……”

她的聲音顫抖著,悲慼決絕,每一個字都彷彿是從破碎的心間艱難擠出。

沒有猙獰的仇恨,有的只是對女兒深沉到極致的愛,愛到寧願親手送她離開這苦難世間。

咯咯……星彩感覺自已的喉骨在重壓之下開始碎裂,每一絲痛楚都如毒蛇般啃噬著身心。

她想要奮力推開這個稱作母親的女人,可雙手的掙扎卻愈發無力,如同風中殘燭,生命的火光在絕望中漸趨微弱。

彭!

一個青色嘭影驟然把這女人撞開,瞬間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然後那身影毫不猶豫地撲到自已身上,急切中滿是心疼。次這麼近地看到蘇羽的面容。

不得不說,她們確實很像。

但也僅僅是五官相像,氣質卻全然不同。

因為常年病弱,蘇羽總是柔弱溫和內斂的,仿若那深谷中蒙著輕霧的幽蘭,幽婉而又靜謐。

不知這柔弱的人兒從何處生出來的力氣將人撞倒,她扶起蘇芸,雖略顯踉蹌,卻堅定無比。

“母親要做什麼我不會阻攔,但是不要帶著芸兒做傻事。”

“羽兒,我沒有丟下你,把那碗藥喝了,咱們一起走…… ”

說著,那貴婦欲上前抱一抱自已的一對孩子,她的眼神中滿是癲狂又絕望的愛,那愛似燃燒至極致的烈焰,熾熱到讓人膽寒。

蘇羽此時抬起頭直直望向她,說道:

“要去您自已去,其餘的請讓我們自已選擇。”她的目光清冽而決然,恰似寒夜高懸的冷月,散發著冷冽又堅定的光輝。

“不,你們不知道,你們不懂!沒有了你父親,沒有了家族……”

母親已經跪在地上痛哭。淒厲悲愴,宛如深秋荒野中孤狼的哀號。

“女子被髮配到外面,你們會遭遇什麼啊!!”

她的雙手絕望地向前抓去,那雙手顫抖著,似風中殘葉,拼命想要抓住些什麼。除了拗斷華貴的指甲,滿手的鮮血。什麼都抓不住。

蘇羽半抱著已然完全懵掉的蘇芸,她著實沒有力氣完全撐起妹妹,兩個人仿若相互依偎的受傷小獸,踉蹌著前行。

她堅定地緩緩轉身,而後留下了一句話: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在走了許久許久之後,蘇芸似乎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回頭望了一眼曾經充滿溫馨的家——

如今卻只餘悠長的白綾,和在風中晃晃悠悠的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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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的畫面愈發迅疾,快到星彩幾乎難以看清。

只覺那一幕幕如狂風呼嘯而過,令人目不暇接。

星彩只曉得她們被丟進了教坊司。

女人的痛哭聲、棍子打在身上的悶響,混合著絲竹樂器之聲,嘈嘈切切,擾人心神,伴隨著支離破碎的畫面飛速推進。

唯有一個畫面是靜謐未動的,便是蘇芸和蘇羽夜半相擁而眠之時。

姐姐緊閉的眼眸,削瘦的臉頰,雜亂的鬢角,足夠她凝視許久許久,而後又埋進她懷裡安然睡去……

星彩的心不知緣何也愈發疼痛。

這樣一個堅毅的女子,雖重疾纏身卻仍揹負著妹妹奮力前行的女子……現今還存於世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