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英將車停在新宅外面，將龍少慕的物品送進去。

龍少慕在車中默坐了片刻，等卓英回來，悶悶跟他說道：“卓英，跟我這麼久，我卻沒能給你一個好前程。”

“別這麼說大人，能留在你身邊，是我幸運。”

“你回部隊吧，跟隨南副將，他這個人值得跟隨。”

“我不回去。”卓英面無表情，神情中卻悵惘難過：“大人在哪，我就去哪。”

龍少慕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別急著回答我。你先回家探親，就當休假。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龍少慕下了車，讓卓英把車還回海華市的提督府，屆時會有人來接任。

卓英眼底泛紅，一言不發開車離開了。

白落給新宅起名為“福園”，已命人做好牌匾掛在新宅大門口。

龍少慕此時站在福園門口，竟久久抬不動腳步。

他終究是一無所有了。

滔天權勢與富賈之子的身份都從他身上剝離，剝去的還有他的護身盔甲。

是近鄉情怯，還是沒了自信，他也弄不清。

濃濃的失落感與無盡的頹敗感，如潮水般向他襲來，令他窒息。

突然心底生起厭惡，厭惡此時一無是處的自已。

夏末的雨紛紛灑灑，淋在身上略微冰涼。

他頭髮落下細小水霧，遠看像蓋了一層銀色絲紗。

蕭燼的眸光盯住“福園”二字，如兩塊燒紅的烙鐵，烙得他心頭滋滋冒煙。

隨著一聲“吱呀”，大門開啟。

白落出現在大門口。

她帶著溫暖微笑著走向他，伸手輕輕擁住他的身體：“你回來了怎麼不進來，我們等你好久了。”

他任白落抱住，失神道：“落落，我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了。”

“你忘記我說的話了？你還有我。我們是彼此的依靠。”

白落靠在他胸口，彷彿聽到他心底的悲涼與無助。

她能理解他此時的心境，一如當初她一夜之間從富家千金，淪為任人踐踏辱罵的孤女，淪落到泥裡，受盡身心凌辱。

是他給了她光芒，默默相護，點燃她的希望。

這次輪到她來託底，她一定會護他尋找到牢固可靠的棲息地。

讓他再次受人仰望，睥睨天下。

聽她一言，龍少慕空落落的心終於被她的溫柔填滿。

晚餐後，他一個人關在書房，撥了陳良電話。

電話一接通，陳良的聲音傳來，“大人。”

“全世界都知道我卸任了，以後你別再這麼叫。”

龍少慕聲音深沉如水，緩緩道：“弟兄們都還好吧？”

陳良遲疑道：“都挺好。”

龍少慕似是深思熟慮，開口道：“渡門的存在只有我知道，但現在我卸職了，渡門隱軍生涯也結束了。”

“現在有三條道路，可供兄弟們選擇。你召集大家開個會。”

“願意迴歸軍隊的人，我會找南副將和郭副將安排妥當。”

“願意迴歸家鄉追求自由的人，可領一筆撫卹金，退役後做點買賣餬口。”

“如果渡門專用資金不夠，我個人想辦法補貼。”

“不願迴歸軍隊，無家可歸的人，可以留下，我來想辦法另作其它安排。”

陳良應道：“是！”

龍少慕結束通話電話，在黑暗中怔怔坐著。

他緩緩嘆出一口氣，將頭靠在椅子上。

兩天後，陳良打來電話，彙報統計情況。

有453人希望迴歸軍隊，有336人退役回鄉，有214人選擇留下。

龍少慕處理這些善後事宜又奔忙兩天。

該安置的都安置了，該遣散的都遣散。

以陳良為主的214人卻暫時沒有安頓之法。

白落找人租了一座閒置的礦工廠房，修葺一新。

龍少慕命名為玉渡門，買了床鋪，集中安排在那裡落腳。

幾天後眾兄弟住進去。

這裡住人之後，龍少慕還是第一次出現在玉渡門，他將車停穩，從車上下來。

兩百多號人，全跑出來迎接。

沒想到從副駕駛又跳下一人，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落。

紅遍大江南北的女企業家。

“大家好！”白落落落大方，跟一眾男人打招呼。

這些平日裡執行任務利利索索的大男人，第一次跟白落這樣的名人見面，個個只會傻笑，笨嘴笨舌。

一位憨豆大聲道：“嫂子好！”

“叫啥嫂子？”有人笑道，轉頭叫了一聲：“夫人好。”

白落瞧了一眼龍少慕，後者低頭想著什麼。

龍少慕心裡想著，她現在商界風頭無兩，自已反而失勢。

跟著他的姓氏怕委屈了她。

但這些失落，無論如何他是講不出口的。

遂沉默不語。

白落喜歡將自已的身份藏在他身後。

如龍夫人，龍太太，這是一種歸屬，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感。

“嫂子”這稱呼一出來，她就很滿意。

誰是大哥誰有話語權，她願意把他視為自已的天，成為大哥背後的女人。

“大家都平等，不用分階層。叫我嫂子就可以啦。”

陳良打了個手勢，眾人這會兒挺機靈，對視一眼，齊聲叫道：“嫂子好！”

龍少慕深深望了她一眼，轉頭下令道：“愣著做什麼，過來車上搬東西！”

眾人收到命令，一窩蜂湧過來。

從車上搬下來木炭，烤架，肉類，蔬果，茶酒，調料之類。

人多力量大，很快在渡門苑門前廣場上。

圍了箇中心圓，架了一圈燒烤攤，滋滋冒著油，香味撲鼻。

漢子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要不是礙於嫂子在場，早就光膀子猜拳了。

酒過三巡，白落走到圓圈中心。

她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今天你們大哥的助理卓英同志不在這裡，我臨時頂替他的助理，上來講幾句話。”

龍少慕沒安排這個環節，他有些錯愕。

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笑了笑，由著她自由發揮。

現場安靜下來，只聽得到炭火嗶剝聲。

“在坐各位都是大哥出生入死的兄弟，他重情重義，一直想著如何妥善安頓大家。”

“其實他壓力很大，這些天常常徹夜失眠，我最清楚。”

龍少慕沒想到她會說這些，將他的狼狽公之於眾。

面對大家投過來的關切目光，他情何以堪。

他撇開目光望向別處，垂眸靜默。

白落聲音柔和而有力，繼續說道：“他憂心的無非是各位的職業規劃。我有一個小提議，供大家參考。”

“職業一定要從擅長的本領入手，你們有人力優勢，彼此間出生入死，配合默契。”

“比如成立一家武館，身在亂世，每個人都希望自已有武藝傍身。如果你們剛好足夠專業，一定能展示所長。”

她笑了笑，目光在篝火裡泛著光彩，現場極其靜謐。

“又比如開設一家保鏢公司。為一些政要人員，商業巨頭，外國使節，富戶世家，隨行保護，給他們做安全規劃，處理生命危機。”

“生逢亂世，還會有一些公司需要僱請安全保鏢人員。比如我的時代榮光，和白浪。”

“大家年齡段不同，可以選擇力所能及的服務。”

“我想，大家留下來跟隨大哥，不僅僅為了謀生。還因為捨不得。”

“可能是勝似親情的戰友情誼吸引你們，也可能曾經讓你們熱血沸騰的工作留住你們。現在，同樣可以選擇你們熱愛的，有使命感的，同時能實現自身價值感的行業，這樣的選擇，無疑就是正確的道路。”

她眸光流轉，說話時目光與每個人都有接觸。

安靜如斯，肅穆如斯。

她環視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龍少慕身上：“選擇了之後，也許會有暫時的挫折。大家無論如何別放棄。”

“也許明天，後天，也許就在你快要放棄的第二天。境遇就發生了轉變，就像現在的時代榮光一樣，曾經也面臨過至暗時刻。”

“我能挺過來，相信你們也能挺過來。你們曾經義不容辭為這個民族做貢獻，以後，就讓時代榮光永遠做你們的後盾。”

眾人悄悄抹淚，不知是誰帶頭鼓掌，如雷鳴般的掌聲瞬時響徹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