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少慕坦誠迎向他的目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敢於如此大範圍絕決行事，定是得到您的首肯，這事不難猜到。”
丁源一步步將他直逼牆角：“如果讓你去做類似的重要任務，你又如何考慮。”
“委員長希望我做何反應？”龍少慕對他的稱呼有微妙的變化，已透露出對這份任務的牴觸。
似是察覺到，丁源怎容許他退縮：“不要迂迴。你可以直接回答，願意還是不願！”
龍少慕緘默片刻，面不改色說道：“我第一次見委員長時，委員長說了一句話，我記到如今。”
聽到他這話，丁源有些意外，冷毅面容有半絲緩和：“我說了什麼話讓你記憶這麼深？”
龍少慕肅顏一字一句，複述當日歷歷訓言：“委員長曾經說過，我們不是土匪，也不是霸主。我們要做一番偉大功業，惠及萬千百姓。”
“所有將士都必須做到不倚貴欺賤，不恃強凌弱。集民眾之斧鉞為國致力，捨身取義救民於水火，直至驅逐環伺列強，成就千秋偉業。”
丁源自已很有印象。
這話不只對龍少慕說過，還對其他將士說過。
他用這番話，征服一個又一個有志之士，讓他們為自已所用。
丁源覺得身上躁熱，他拉了拉領口，不小心扯下一粒凝脂瓷扣。
脫扣在桌上兀自旋轉，兩人視線卻未曾移開半分，一瞬不瞬凝視彼此眼睛。
他的聲音略微急促，音量略高了半分，依舊粗礪如沙：“此一時彼一時。我們此時獲取勝利的梗阻不是眼前的巨峰，而是鞋中沙。你沒在我這個位子，你不會明白！”
“北方組織與我們同仇敵愾，今日因為政見分歧，你便令我等滅了北方組織。”
“明日我們自已組織中產生政見分歧，你是否也令我滅了其他成員？或令其他成員滅了我！”
“放肆！”丁源惱羞成怒，拍案而起，“還沒有人敢這樣質問我！龍少慕你要造反了你！”
龍少慕緩緩起身，眼角餘光注意到幾個狙擊手正瞄準了他。
他眼中平波無瀾：“我刻意單槍匹馬前來津州赴約，就是在向委員長表忠心。”
“昨夜侍佣趁我洗澡，收走我的衣物，不也沒在我身上找到任何佩刀槍械嗎？如果這樣赤膽忠心還被認為造反，委員長還能信誰？”
丁源臉色微變，他沒想到龍少慕細心若此。
此人帶兵打仗、政事策略自有一套，性格卻狂妄自大，尤其屢屢傳聞貪戀女色，所到之處皆惹一屁股風流債。
可今日方知，面前這位年輕人根本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狂妄自大，沉迷女色。
相反，他的城府深不可測。
想到這裡，他貌似無意識的抬了胳膊，實則在命令狙擊手退下。
“言語中的忠心不是真正的忠心，行動才是！”
丁源目光烔烔，精幹的軀體此時爆發平日微斂的霸氣，手指將石桌敲得砰砰響。
“我今日把話撂在這裡，要麼你奉命行事，要麼離開我麾下！”
“別忘了你如今的地位是誰給你的！我可以讓你擁有這一切，也隨時能收回一切！”
龍少慕隱怒，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冷聲道：“我龍少慕帶兵打仗，的確是為了功名利䘵，但不僅僅為了功名利䘵。”
“更加不會因為功名利祿，將槍口炮彈對準自已的無辜同胞。若委員長執意讓我這麼做，我從此退出組織，我情願削官為庶。”
丁源傻眼，瞪著雙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突然想起，他也是這樣灑脫推掉自已在龍家的鉅額繼承權。
這種人，怎可能用地位權勢威脅得了他！
眼睜睜看他摘下自已的軍帽，大步離去。
“慢著！”
丁源慌了，喝住他：“你以為你這樣能一走了之嗎？你退出組織，還能平安走出委員長公府嗎？”
龍少慕鎮靜看著他，嘴角含笑折回來：“丁委員長，你敢把那樣重要的活給我，就知道我有本事達成你的目的。我也有本事在你的圍攻下全身而退。”
“你的狙擊手埋伏在三個不同的位置，九點鐘方向、十一點鐘方向和兩點鐘方向。我說的對吧？”
丁源不寒而慄，禁不住瞧向旁邊大樓，那裡剛剛埋伏了狙擊手。
如此隱蔽，他是如何察覺到的？
龍少慕恢復了往日的松馳感，繼續說：“他們不一定能殺死我，但他們一旦對我動手，我就有把握，結束我想結束的任何人的性命！看是我身手快還是他們的子彈快！”
丁源身形僵在原地，心裡盤算他若是對自已不利，自已有幾成勝算。
他開始後悔當初沒有考慮廖平的顧慮。
此人一旦為對手所用，後果不堪設想！
龍少慕看破他的心思，知道他在想什麼，沉聲道：“我今日退出組織，退還兵權。從此絕不參與你們雙方或者多方勢力角逐。”
“既不想用槍口對準曾經統一戰線，對抗外敵的北方組織。也不會站在他們那邊，用槍口對準自已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幾十萬兄弟。說到做到！你也不必杞人憂天！”
丁源這才鬆下緊繃的神經。
良久，他似是經歷一場筋疲力竭的拉鋸戰，語氣萬分疲憊：“你走吧。”
龍少慕卸任離職的訊息，在各大報刊成了重磅新聞，滿天下傳得沸沸揚揚。
那段時間他很忙碌，分別在四個省的駐省副將作了軍務交割。
事出突然，他麾下的將士們無一不是難以接受。
龍少慕平日待下屬要求嚴恪，就連平日裡訓練之外的休息時間，也在規定之內。
囊括了他們的生活習慣，個人清潔，小到指甲長度。
以及隨手放置物品是否整齊，大到洗澡頻率、說話是否帶有謊言、與戰友之間的矛盾。
但另一方面卻極重情義，軍中任何人發生個人生活困難都當成一件要事去安排妥當。
規定每個小組，在每日息寢前十分鐘進行“臥談會”。
傾吐一日中心裡不滿，有專人記錄上交去協調解決，直至滿意。
他軍中團結度和高凝聚力的風氣不是一般部隊可以比擬，對他的擁戴程度也無可取代。
這是令人忌憚龍少慕的真正原因。
卓英將他的東西從洄州提督府搬出來，放置車上。
卻找不到龍少慕身影，轉了一圈，發現他在水雲閣廊下怔怔站著。
“大人，東西都整理好了。現在走嗎？”
“可惜了這座園子。”
他暗暗嘆息，眸色一黯，掉頭毅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