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策近乎永久地揹負著打架鬥毆和竊取商業機密的標籤。
在監控攝像頭的覆蓋之下,他寸步難行。
去公共場所,人們對他敬而遠之。
去公司面試,人們禮貌溫和地拒絕。
去公園散步,人們時刻保持警惕。
這些人還不能把自己對他的關注表現得過於明顯,免得把他逼急了而發飆。
經過兩三個月的求職過程,他知道自己無法再恢復到當初的業界地位,不可能找到和當初薪資待遇差不多的崗位,甚至做一個普通的中層管理也是奢望。
如果去做最基層的程式設計師,他又難以支撐起現在的房貸和生活壓力。
回到原來的公司是不可能的。
總經理和薛老虎會活活玩死他。
一時的胯下之辱或許可以忍,但是每時每刻都受胯下之辱,誰忍得了?本來他可以去投奔田威的,但是田威被他的前妻胡小愛拉著同歸於盡了。
這對絕命鴛鴦的悲劇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田威生前說得對,他成了不受歡迎的人。
而莫策夫妻倆的關係因為他的社會地位和處境而不斷地惡化。
又過了三個月,莫策找了一個專業捉刀人的活兒:田威公司一個研發部的研發經理把他的工作都包給莫策,研發經理把自己的工資拿出一半支付給他。
他能獲得比較高的收入,而研發經理能不勞而獲,從而有時間去搞兼職做副業,皆大歡喜。
公司因為研發經理最近成績喜人而高興,給他發了不少專案獎。
這些專案獎當然就沒有莫策的份兒了。
莫策暫時解決了工作和生活的問題,但是婚姻和感情的問題無法苟且。
最終,夫妻倆的關係走向了末路。
他們倆離婚了。
因為莫策此前的種種危險行為,以及現在無業遊民的身份,法院把莫千尋判給了她的媽媽。
莫策每個月支付一定的撫養費,想要見莫千尋的話,必須要獲得妻子的同意,否則就會被視為尋釁滋事。
莫策欲哭無淚,沉默地接受這些事實。
在攝像頭的注視之下,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失去了他的女兒,失去了他的生活。
失去了他奮鬥的希望。
或許,女兒莫千尋成為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妻子跟他約定,每週末才讓他來看女兒,其餘時間不得私自去找女兒。
因為他的存在,女人在學校裡受盡了歧視和排擠,以前很多玩得好的同學都不跟她玩了,因為她爸爸害死了人,而且害死的不止一個。
也有人孩子說她的爸爸發明了一種邪惡的技術,害得他們不能跟他們的爸爸或者媽媽見見面。
如果莫策去學校,剩下的幾個朋友看到了估計也不會跟她玩了。
莫策只得同意。
可是,每週只能見面一次,難以消解他對莫千尋的思念。
他想偷偷去見女兒。
……在無限的煎熬當中,江城走進了冬天。
這一天,他來到小學,謊稱給女兒送東西,想借機看看女兒,遠遠看上幾眼也可以。
保安把他攔住了。
因為系統顯示,在過去三四年裡,他幾乎從來沒有來接過女兒,家長評分為零。
而且,人臉識別掃過他的臉後迅速顯示出他失去了孩子的撫養權,沒有權力偷偷見女兒。
最關鍵的問題是他乃危險分子,徵信上有多項不良記錄。
學校禁止此類人員進入校園,甚至靠近校園。
所以,請他迅速離開。
莫策忍不住苦笑,家長評分系統,和人臉識別監控系統,都是他搞出來的。
原本是想保護女兒,現在卻隔離了自己和女兒。
他低三下氣跟保安說好話,讓保安允許他進去看兩眼。
這個保安是應到崗的,看起來面生。
新保安委婉但是堅決地拒絕了。
寒風當中,莫策的心裡漸漸升起了無名之火,想狠狠地揍這個保安一頓。
正在僵持的時候,他聽到一聲呼喚。
“小莫.”
他回頭望過去,看到一輛車停在路邊,車窗裡探出薛老虎的頭來。
薛老虎現在人模狗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他不想跟這個白眼狼說話,又把頭扭了過來。
薛老虎下車,走到莫策面前,笑道:“小莫,你現在是無業遊民,社會閒散分子,學校當然不會讓你進去了。
你也別讓保安難做.”
莫策憤怒地等著他。
薛老虎又說:“你要是想進去的話,其實也不難,我帶你進去。
我現在是學校家長委員會的委員,跟他們打聲招呼就能進去。
要不你來我們公司上班吧。
這樣我就有理由帶你進去了。
你的技術水平大家都知道,很過硬。
我就安排你從實習生開始做起。
我對你不薄吧?哈哈哈.”
莫策怒道:“哈你媽!”
薛老虎臉色一變,冷笑道:“公共場合罵髒話,而且是在小學門口,你又要上徵信了。
小心以後限制你出入公共場合,那樣的話,就只能待在自己家裡玩了.”
莫策知道他雖然說得難聽,但是很有道理。
現在江城已經禁止在大街上在馬路上在所有公共場所說上髒話,說三次就罰款,說四次就拘留。
今年他已經說了三次。
果然,他的手機收到一條處罰簡訊。
簡訊讓他繳納罰款,並且提醒他不得再說髒話。
他嘆口氣,操作手機支付罰款。
“記得來找我啊,公司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著!”
薛老虎哈哈大笑,笑完了才慢慢悠悠走進校園。
莫策氣得睚眥欲裂,但是無可奈何。
他想了想,又問保安:“安天下在麼?我是他的朋友.”
安天下是他的老朋友了,當初在研發系統的時候也算是合作無間。
保安說:“安經理出去開會學習了,今天不在。
你有事打他電話吧,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的話。
還有,你不能一直站在學校門口,影響校園秩序,時間長了的話,監控系統會自動報警的.”
莫策無緣無故地吃了個癟,也只能忍氣吞聲,走到一邊給安天下打電話,但是沒有打通,系統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
難道安天下也是個勢利眼,看到自己落魄了就不跟自己來往了?唉。
畫虎畫皮難畫骨啊!莫策沒有辦法了,滿腹委屈地離開校園大門,走到馬路對面去。
馬路對面有家麥當勞。
他走進麥當勞,選了一個靠窗戶的地方,坐在那裡盯著校門口,想在放學的時候看看女兒。
下午五點半,放學了,無數穿著統一校服的孩子從校門口洶湧而出。
莫策花了好大心思才看到莫千尋。
莫千尋被她的母親接走了。
蹲了一下午,看了女兒十五秒。
也不算虧。
此後,他每天都來麥當勞蹲著。
把電腦也帶著,女兒在上學的時候,他也在上班。
他彷彿回到了當初在學校保安辦公室裡開發系統的那段時光了。
幾天後,他發現麥當勞裡有好些個他這樣抱著電腦等著偷看孩子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個還是他以前的同事。
不過他當年在公司的時候一心做事不會做人,和同事之間的關係都很淡,點頭之交而已。
他用手機的攝像頭掃了一下這個同事,得知該同事也離婚了,也處於失業狀態。
因為許可權有限,他看不到更多的資料,但是他知道他們倆是同病相憐。
他走了過去,打招呼道:“老七.”
這個同事叫做戚成詩,長相老成,以前的同事們就稱呼為老七。
老七笑道:“莫經理。
好巧.”
莫策苦笑道:“無業遊民,哪裡是什麼經理.”
兩人不鹹不淡地聊了一陣。
莫策問道:“你咋也沒在公司幹了?”
老七立刻變得滿臉怨恨,說:“還不是你那個助理,薛老虎乾的好事。
他現在爬到了副總,就開始耀武揚威了,每天想著討好上司安插親信,向公司提議,說徵信有問題的人都不能繼續在公司上班,要保持公司的純潔性啥的。
公司也採納了。
然後他故意釣魚,逼得某些同事說髒話,找不三不四的女人誘惑他們讓他們犯錯,或者用其他的手段逼得他們打人。
唉,到現在我才知道你是被薛老虎冤枉的,我們都中了他的苦肉計。
現在公司裡不服他的人,都被他找理由給弄走了,總經理也漸漸被他架空了。
公司裡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業務大量下降。
我不願意跟這種人為伍,就主動辭職了.”
“嘿嘿,主動辭職……是麼?”
“沒瞞過你,我也是中了他的計,跟他打了一架,被公司開除了。
現在有打架的記錄就不好找工作。
唉,我老婆吵著跟我鬧離婚,說找不到好工作就散夥。
我在家裡待不下去了,只好假裝在外面上班.”
“難兄難弟.”
莫策嘆道。
“讓我再看到薛老虎,看我不打死他!破罐子破摔,誰怕誰!”
老七惡狠狠地說。
沒想到沒過多久,莫策就在社會新聞裡看到了薛老虎,說薛老虎涉嫌經濟犯罪以及敲詐勒索,被抓走調查。
此舉大快人心,莫策非常高興,但是高興完了之後感覺更加空虛。
公司還是回不去。
老婆孩子還是回不來。
現在的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毀掉人臉識別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