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莫策的工作還是沒有著落。

他知道，自己已經快隱瞞不下去了。

他每天白天可以假裝出去上下班，但是回來後的工作狀態可不好隱瞞。

現在網路發達，一個人在下班後實際上很難真的下班，因為微信和郵件以及其他建立在網路基礎上的辦公軟體都在時時刻刻地將人們拉進工作狀態當中。

他晚上回到家之後，卻沒有在手機上在電腦上加班的痕跡。

而且上班的人無論在外面顯得多麼瀟灑多麼自如，回到家後總會里出疲倦勞累和厭煩等等諸多負面情緒。

這些東西在莫策身上通通沒有展現出來。

妻子是個精明的人，說不定已經注意到了這些。

在分外的煎熬當中，假裝上下班的日子又過去了一天。

這天，莫策揹著公文包回來，扔下包就開始玩手機遊戲。

妻子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著玩遊戲的莫策看了許久，說：“老莫，我都知道了.”

莫策盯著手機，頭也不抬，問：“知道什麼了？”

妻子說：“不用再裝了。

我是怕傷你自尊心，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

你根本沒這個必要，咱們是一家人，還不能以誠相待嗎？”

莫策還是盯著手機，但是雙手已經停止了操作。

妻子說：“我把千尋送到我爸媽那去了，就是不想讓她聽到。

老莫，不要挑了，無論有什麼工作，都先幹著再說吧，以後的時請以後再說。

人要是餓死了，就別談什麼理想追求了.”

莫策知道終究是真相大白了，嘆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妻子坐在沙發上，說：“很久之前。

每天你一經過小區的保安亭，保安亭的電腦裡就顯示出你身上的標籤，說你是潛在暴力分子，屬於危險人物。

連小區的監控都知道，那些寫字樓的監控肯定也知道。

我找你以前的朋友打聽過，都說因為你身上的這些標籤去不掉，一走進辦公室，前臺保安和hr都會高度警惕你，更別說安排工作了。

他們怕傷你心，所以都沒跟你說，想讓我轉告你，但是我也不忍心.”

莫策忍不住苦笑。

原來自己辛辛苦苦演戲演三個月，早就落在別人眼裡了，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妻子又說：“如果實在沒辦法了，還是回原來的公司吧。

我把你們公司的李總約出來，咱們一起吃頓飯，你跟他道個歉，讓你再回到公司。

他知道你的實力，肯定歡迎你再回公司上班。

你這樣天天出去假裝上班，真的是太辛苦了。

我看著心疼啊！”

莫策沉聲問：“你是不是偷偷去找了那個姓李的？”

妻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莫策勃然大怒，說：“那個狗東西，就是他把我害得那麼慘，你還去找他求情？你讓我的臉往哪擱？”

妻子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的確是對不起你，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你暫時忍耐一點，再搞個新發明出來的，升官發財，把他頂下去，好好地出口氣，即便出不了氣，也比餓死強啊.”

莫不願意見到李總，說：“我餓死也不會去見他！”

妻子他嘆道：“你怎麼這麼犟……”莫策大聲叫道：“我就是這麼犟！”

妻子埋怨道：“你朝我吼什麼吼？你有本事去找李總吼啊？你吼他也沒用，在公共場所罵人，是要上徵信的.”

莫策在薛老虎那裡聽到過同樣的話，不由得更加生氣。

盛怒之下，夫妻倆爆發了結婚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爭吵過後，生活和工作還是一地雞毛。

又過了一個月，還是沒找到工作。

他漸漸明白，在人臉識別監控所織造的網路之下，無論是個人還是單位都對他敬而遠之，就好像他當年在學校門口看到那些極其不穩定的家長一樣。

當初他是多麼嫌棄他們，現在他們就有多麼嫌棄他。

而在這一個月裡，他也不用假裝出去上下班了，天天都待在家裡看電視看電腦玩手機，有空了餓就去投個簡歷。

實際上，該投的能投的公司他都投過了簡歷，甚至那些跟他的專業和工作經驗毫無相關的工作崗位也投了，比如相親網站的紅娘……其實他可以去找田威，無數次翻出田威的手機號碼，但是一直沒有打出去。

他最重視自己的工作成功的所屬權，不願意為他人做嫁衣。

無論是主動的嫁衣還是被動的嫁衣。

現在的他，只剩下這些寥寥無幾的自尊了。

同時，他和妻子爆發徵兆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在很多鄰居的眼裡，他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典型，被用來當做例子來教育青少年。

小區裡的中老年朋友在跳完廣場舞之後，最愛聊家長裡短。

他就是最好的話題。

他關在家裡不出門，聽不到這些長舌婦的八卦，但是他老婆得承受那些鄰居不懷好意的目光。

目光中的壓力逼得她發瘋。

夫妻倆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在一些不速之客的造訪時達到了頂點。

這些不速之客是郭玉兒的父母和其他的親人。

距離郭玉兒之死已經快過去一年了，沒想到他們一群人會找上門來，站在莫策的家門口大哭大鬧，說是莫策逼死了他們女兒，要莫策給他們女兒償命。

莫策的老婆和女兒嚇得瑟瑟發抖嚎啕大哭。

莫策果斷地報了警。

雖然後來這群人被趕走了，但是他們製造的話題卻在小區裡不斷地發酵。

而且，他們就站在小區門口，看到小區裡的人就拉著他們痛罵莫策。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個星期。

因為江城市迎接文明城市的驗收，他們被當做不安全分子趕走。

如果不走的話，就把他們的不文明錄入到徵信。

聽到這樣的威脅，他們不得不離開。

小區過了一個星期雞飛狗跳的日子，業主們對莫策非常不滿，甚至恨上了他們全家。

莫策真正地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在家裡，妻女不理解他。

在小區裡，人們討厭他。

在工作上，各大公司嫌棄他。

在內心裡，他也痛恨他。

他得趕緊找個工作找份營生。

現在妻子已經開始罵他窩囊廢了，吃白食，靠女人養。

女兒也不怎麼跟他說話。

他雖然有妻有女，但是活得像個孤家寡人。

當務之急，是要趕緊工作。

自尊已經不值錢了，他要去找田威。

……“明天我去找田威。

當初說好了，他隨時歡迎我。

而且待遇還不錯.”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跟妻子說。

妻子很冷淡，說：“嗯.”

“千尋，你喜歡什麼？爸爸一上班了，就跟你買禮物.”

他望著自己的女兒，微笑著說。

莫千尋低頭扒著飯，似乎沒聽到父親在說話。

這陣沉默迅速點燃他的怒氣。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忍著才沒把飯桌掀了。

他扔下碗筷，給田威打電話，但是系統提示對方已停機。

他懷疑是田威是沒有存自己的號碼，而且自動地把所有陌生的號碼都遮蔽了，所以打不通。

電話打不通，乾脆直接去公司吧。

次日早上，他打扮整理一番，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然後來到田威的公司，找前臺問田威在不在。

前臺的小姐姐看著他，眼神非常驚訝。

他知道前臺肯定是透過了監控系統掃描出了他身上的標籤，所以有點害怕。

他不得不補充說：“上次我來找過田總的.”

他從西裝口袋裡摸出田威給他的對私的名片。

前臺看了看名片，說：“不好意思先生們，我們田總不在了.”

他以為前臺在敷衍他。

以前他分光的時候有人想找他，他也請前臺說他不在。

他現在情緒很容易激動，這時候差點就想罵人。

好在他忍住了，儘量微笑道：“是田總說讓我有事就直接來找他的.”

前臺表情怪異，說：“您還不知道吧？我們田總，沒了，不在了.”

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問：“什麼沒了？”

前臺嘆道：“您網上搜一下就知道了.”

他連忙上網查詢，赫然看到田威被前妻炸死的新聞！新聞上面說，田威的前妻胡小愛對田威不讓她見孩子的行為非常憤怒，久而久之就得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胡小愛在網上自學，自制了一個炸彈，竟然跟天威等同歸於盡了！不得不說，胡小愛和田威的悲劇裡，莫策和他的人臉識別監控也扮演了一定分量的角色。

他知道自己的系統在某些方面阻止了一場悲劇，當時胡小愛極有可能搶了她的兒子就跑讓田總一輩子都看不到兒子。

他把胡小愛的企圖扼殺在襁褓之中，但是醞釀了更大的悲劇！他能理解胡小愛的心情。

任何人看不到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會發瘋。

只是沒想到胡小愛會發瘋到這種地步！或許回家之後，莫千尋又得譏諷他害死了田總和胡小愛！而且，胡小愛這瘋狂的舉動直接影響到了他的生活。

因為田威沒了，他的工作也沒了。

如果他在面見田威的當天就放棄自己所謂的自尊而答應他，如果他早點來找田威，那麼現在的情況肯定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唉。

……他從寫字樓裡出來，垂頭喪氣地回家。

走進家門，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茶几上有一張妻子寫的字條：我回我爸媽家了。

大家好好想想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