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御史臺。
年逾四十的御史大夫孔安國,正沉著一張臉,不爽的盯著手下的御史們。
御史就是個噴人的活兒。
經常在峽谷彈鋼琴的書友老爺們都知道:噴人是會上癮的。
現在的孔安國,一天不噴,渾身難受!
偏偏當今陛下勵精圖治,不光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就連京城的官員們都按得死死的。
誰也沒法跳出來作妖。
實在沒人可噴了啊!
這就讓孔安國很不爽。
好在,陛下體貼孔安國他老人家。
從下面縣城拽上來一個縣尉塞進了御史臺。
那縣尉就是個棒槌,噴人不噴不明白,告黑狀的小條子寫不明白。
就連讓他出去抓人家小辮子,他都不因為不熟悉大炎吏律,不知道怎麼抓。
於是,棒槌縣尉...不對,現在得叫棒槌御史了。
棒槌御史趙祥就成了孔安國的快樂源泉。
前天奏摺寫錯了,噴一噴。
昨天吏律沒背明白,噴一噴。
今天實在沒什麼理由,但是家裡最新納的小妾來大姨媽了,不爽,找茬噴一噴。
明天怎麼辦?
明天正妻不來大姨媽,還得交公糧,再找茬噴一噴。
混進御史臺的趙祥這個難受。
彼其娘之,進了御史臺整個人都年輕了。
一把年紀被人噴成孫子了,能不年輕嗎?
......
好在,這時王忠兒帶著奏摺和密信走來了。
沉著臉的孔安國一看到王忠兒,立馬來精神了。
王忠兒是誰啊?陛下身邊的貼身內侍。
牠帶著東西過來,肯定是陛下又有噴人的活兒了!
‘且先看看內容,若是值得噴就好好噴一噴。’
‘若是不值得噴,那明天就噴陛下小肚雞腸!’
孔安國眼睛亮晶晶的。
看得王忠兒有些害怕。
生怕自已哪步路姿勢不對,也被孔安國按住狂噴一頓。
“孔大人,陛下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王忠兒小心翼翼的遞過奏摺和密信,小模樣就跟不小心湊到了大老虎跟前的小狗差不多。
“謝過王內侍。”
孔安國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緊忙接過奏摺。
剛一開啟,孔安國眉頭猛地一跳。
“哪來的猛人!”
猛,實在太猛了,夜襲縣衙,剁下縣令的腦袋,還要留下自已的大名。
再看密信。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孔安國心中瞭然。
陛下把這兩玩意兒交給自已,明顯是讓御史們兩頭噴。
這就是皇權鼎盛的好處。
御史們不用站隊,不用提心吊膽,大大方方開麥,反正最後都有皇帝兜著。
別朝拎著腦袋站隊,冒死上疏。
到了劉漢一朝直接變成了御史臺內部快樂的友誼辯論賽。
......
“都過來看看。”
送走了王忠兒,孔安國拍拍手,示意御史們湊過來。
“陛下交給我一封密信和一封奏摺,你們都看看吧,看完告訴我有什麼想法。”
‘來活了?’
御史們齊刷刷的心頭一凜,緊忙接過密信和奏摺傳閱起來。
不一會兒,御史臺就響起了御史們激烈的討論聲。
“大炎朝廷威嚴最重要,不論如何,殺官都是大忌,應該上疏陛下徹查此事,嚴懲兇手。”
這是懲兇派的。
“嚴懲兇手這事兒不急,牛家村的村民們已經餓了一年了,當務之急應該是徹查榆樹縣貪腐案,抓緊賑災。”
這是安民派的。
趙祥哪派都不是,他就是個小透明,這會兒正老實巴交的蹲在角落,看著大佬們瑟瑟發抖,不敢吭聲。
......
“好了,都靜一靜。”
眼看御史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
孔安國站了出來。
“李崇,你照著你的觀點寫個摺子,明天朝會上念。”
他先是一指安民派為首的年輕御史。
立刻引來安民派的御史們一陣歡呼。
末了,孔安國又一指角落裡的趙祥。
“趙祥,你按照大炎威嚴為重,首先應當徹查兇手,寫一封摺子,同樣明天朝會上念。”
話音落下,懲兇派立刻傳來陣陣竊竊私語聲。
“趙祥?那個棒槌?他能說出來什麼?”
“唉,看來孔大人也是支援先安民的。”
“啊?我嗎?”
角落裡,趙祥被點名也是一愣。
“大人,我不行啊,同僚說得對,我就是一棒槌啊!”
“行了!”
孔安國一擺手,他的設想很簡單。
反正明天朝會就是一場陛下提前安排的過場動畫,也影響不了最後結果。
還不如讓趙祥上去丟個人,讓陛下看看他塞進御史臺的棒槌究竟有多水,最好明天一下就能把趙祥踢出御史臺。
雖然身邊留著這麼一個出氣包確實很爽。
但能當上御史大夫,孔安國本身還是一個比較傳統的人,他更想要的,是隊伍的純潔性。
“得。”
被孔安國這麼一呵斥,趙祥也知道這差事是推不掉了。
他可不知道孔安國安了什麼心思,他只知道自已要倒大黴了。
......
次日,早朝。
內侍王忠兒先是照例喊了嗓子‘皇上到’。
而後眾大臣齊齊躬身拱手,口呼三聲‘萬歲’。
接下來就是大家熟悉的‘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環節。
“陛下!”
眾臣當中,早就摩拳擦掌的李崇聽到奏事的訊號,眼睛猛地一亮。
攤開手裡的奏摺,朗聲說道:
“自古民以食為天,今有冀州玄菟郡榆樹縣下轄牛家村,因縣令合謀縣尉貪汙賑災糧款,一年未曾飽食。”
“天日昭昭!如此惡行還望陛下派下欽差,賑濟災民,徹查貪汙之事。”
一番話說得引據經典,條理清晰,孔安國聽得連連點頭。
那麼,接下來該反方發言了。
但是反方呢?
孔安國眉頭一皺,斜著眼睛看向站在角落的趙祥。
“!”
趙祥被他這一眼看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只好硬著頭皮,抱著手中塗塗抹抹不成樣子的奏摺勉強開口。
“陛下...呃...這個...大炎...大炎威嚴...”
“威嚴怎麼著來著?”
唸到一半,趙祥苦惱的撓了撓後腦勺。
看得周圍一眾大臣想笑又不敢笑。
“威嚴為重!”
孔安國氣急,小聲提醒了一句。
“哦對,威嚴為重!榆樹縣令雖然有錯,但不能被人私自處死於家中,萬望陛下先徹查縣令之死!”
“嘿,庶子,還能說出個‘萬望陛下’來!”
孔安國老懷大慰。
對趙祥這個棒槌,他實在是很難有什麼太高的要求。
......
“兩位愛卿說得有道理。”
龍椅上的劉漢一看到趙祥跳出來也樂了。
榆樹縣貪墨賑災糧款的事情該查,但是不能像李崇說的那樣,直接就上去查。
治大國如烹小鮮。
畢竟榆樹縣貪墨案背後牽扯到了縣尉魏山,也就代表牽扯到了其背後的魏家。
魏家和黃龍縣的趙家情況完全不同。
棒槌趙祥爬上縣尉的位子之後,一門心思的多吃多佔,將其他世家子弟全部踢出了縣兵佇列。
逼得整個縣的世家大族都和趙家離心離德,自已把他從縣尉的位子上拎下來,自然不會有人出來作妖。
但魏家不同,魏山捨得分利,又會拿捏人心,整個榆樹縣的縣兵佇列,被他打造成鐵桶一塊。
一個縣,兩千的縣兵再加上魏家蓄養的500家奴,合計2500人。
對劉漢來說有點小麻煩,但也不算棘手。
不過,問題是明明有更好的辦法,何必非要真刀真槍的幹一場呢?
“趙愛卿,朕看你奏事條理清晰,想來是個幹吏,不如就派你為欽差,全權處理榆樹縣事宜如何?”
劉漢俯下身子看向趙祥,眼裡滿是鼓勵。
“我?我真的可以嗎?”
趙祥身子一顫,手指著自已,難以置信。
欽差啊,那可是皇帝的心腹使者。
話說回來,陛下好像一直都挺看重自已的。
調離黃龍縣,雖說剝了自已的實權,但品級上可是實實在在的升了。
如今又讓自已做欽差。
“陛下...”
趙祥哽咽了,某一刻他真的誕生了一種‘士為知已者死’的感動。
“擦擦眼淚,愛卿,別讓朕失望。”
劉漢走下龍椅,一級級邁過臺階,來到趙祥跟前,輕輕將自已的刺著金線龍帕遞到趙祥面前。
“多謝!陛下!”
趙祥叩首謝過,哭聲更大了。
陛下送我金龍帕,這是怕我到了黃龍縣受欺負啊。
願為陛下赴湯蹈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