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靠,這小子的腦袋沒問題吧?”布魯斯在賽後帶我去看醫生。
“輕微腦震盪,休息兩個月就沒事了,記得不要做劇烈運動,藥要記得吃。”醫生看著X光照片說。
“嗯,那下一場比賽就排在三個月後吧。”我說。
醫生苦笑,他知道我們兩個是職業拳擊手。
“好啊,排強的還是排弱的給你?”布魯斯嘿笑,他上一場居然打輸了。
“強一點的吧,太弱的打我不倒,觀眾不喜歡看吧。”我也猜出觀眾的心態,他們就是喜歡看“不倒人義智”頑強抵抗、逆向凌遲對手的比賽。
布魯斯滿意地點點頭,他跟我絕對是最佳拍檔,因為他從未抽過我一毛錢,而我們兩卻都樂在其中。
於是我展開了“比賽、休息、跟亞理斯多德抱來抱去”的疼痛巡迴,逐漸擁有自已的一片天空,比賽的出場費也水漲船高,到了打輸五萬元、打贏三萬元的怪異境界。
三個月後,我對上以超高速拳著稱的咬人貓澤村,在拳頭電光火石飛來飛去的擂臺上,我照例死撐了九回合,太靠近擂臺的觀眾臉上,依然常常被噴到不明的嘔吐物。
終場,澤村打到右手脫臼,指骨嚴重裂傷,下巴脫臼兼複雜性骨折,足足休養了半年。
“那小子是魔鬼,我懷疑他得了無痛症,拳壇協會最好他媽的去查一查。”澤村摸著斷掉的下巴恨恨在記者面前說道。
據說要不是我打斷了他的下巴,讓他從此有了致命的弱點,他很可能問鼎下一屆的鯊魚級拳擊冠軍腰帶。
再兩個月後,我對上了另一個天才好手,有“華麗左拳之舞”之稱的葉碩,他的拳質雖然不重,但技巧圓熟、動作簡潔優雅,我艱苦地撐了六局後才第一次打到他的腹部,當時觀眾全部瘋狂地站起來,看著葉碩的臉被我一拳砸了下去後,觀眾更是用超高速讀秒干擾裁判。
不過最後還是葉碩以大量的積分贏了比賽。我沒有放水,我每一場比賽都盡力打倒對手,也因此我才能一次又一次爬起來。
“他是天才扼殺者。”葉碩正經八百地發表公開宣告:“跟他打拳完全得不到進步,甚至還有退步的危險。我拒絕再跟他競賽,那是一種摧殘天才的酷刑。”
第八個月,我同不信邪的拳壇老拳皮,號稱“滿貫金鷹”的星芒,打了一場同樣經典的比賽。因為這不是一個拳擊故事,所以我只能簡單地說,星芒他打得很痛苦,甚至在一次激烈的扭抱中跟我偷偷咬耳朵,哀求我別再爬起來了,他願意把出場費的一半給我。但我只是趁機給他一記肝臟爆破攻擊。
比賽同樣在第九回合結束,星芒在助手的攙扶下虛弱地舉起手臂,贏得他生平第一場判定勝,我則是累到靠在柱子上睡覺,最後才被觀眾的歡呼聲震醒。
“我嚴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吃了什麼藥,要不然,他怎麼可能中了我享譽天下的滿貫右拳還爬得起來?”星芒非常憤怒地拍著麥克風。
但他從來沒想過,我可是被他像鋼筋一樣的右拳打得哇哇叫,看見額頭上血流如注的時候,我差點就有閃開下一拳的衝動。
但我沒有。
因為我是不倒人義智。
雙腳抓緊地板是我賴以存活的唯一優點。
歸根究底,他們的拳頭再怎麼悍,都沒有亞理斯多德變身後的磷光咬擊厲害。
我已經練就出一股狠勁,或說是異於常人的忍耐力。
雖然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突變成“刺痛人”或“不痛人”,但我可以擋住亞理斯多德連續四次咬擊才昏倒,這可是我立足拳壇,場場打到第九回合的原因。
“再來吧!”我一看見趴在廢棄鐵工廠外曬太陽的亞理斯多德,就將行李丟在一旁,擺出架勢。
閃電怪客坐在樹上發笑,他非常高興我又上山練拳了。
“哼。”亞理斯多德驕傲地繞著我旋轉,然後化為一道青色的賓士綠光。
一分鐘過後,我終於口吐白沫昏倒。
“你打拳,也打了快一年了吧?”
閃電怪客跟我生火烤魚,火光映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
夜了,在鐵工廠外雜草叢生的廣場烤肉,看著灑滿星光的夜空喝酒,真是難得的享受。
“是啊,戰績是六敗零勝,但我蠻受歡迎的,畢竟這是我的特色。”我有些得意。畢竟我的對手都是狠角色,沒有一場比賽不受矚目,我越是屹立不倒,觀眾就越是著迷。
閃電怪客拍拍亞理斯多德的頸子,說:“你要謝謝他,他可是捱了你不少打啊!”
我大笑,將最肥的烤魚遞給亞理斯多德,他咧開大嘴一口吃了。
亞理斯多德還是經常朝著我的臉,用鼻孔輕蔑的噴氣,不過我可以感受到他其實沒有惡意,只是一種無聊的挑釁罷了。或者,還有一點象徵性的尊嚴。
“建漢呢?他上次放假跟你上山來,好像有兩個多月了吧?”閃電怪客喝著小米酒,也給了我一杯。
其實是三個月整。
“嗯啊,前一陣子可洛出獄了,現在正念護專,而建漢也開始到刑事局當差了,現在是個小警察,剛剛配到槍的時候他簡直樂歪了。然後啊,他們倆個批哩趴拉糊里糊塗就這麼在一起了,整天瞎忙約會。”我發笑:“完全忘記我還在長期失戀中呢!”
閃電怪客很替他的英雄迷高興,跟我幹了一杯,亞理斯多德在一旁瞪著我們,臉色不善,我只好也替他斟了一碗小米酒,他一下子就喝光光。
“那心心呢?最近還是常常一起吃飯嗎?”閃電怪客拿出捲菸,手指放電燃火,抽了起來。
菸圈零零碎碎。
“嗯,心心大學畢業了,本來跟宇軒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上個月心心決定回到綏葦孤兒院當幾年老師,回饋一下。”我接過捲菸,抽了一口。
好嗆,我將捲菸直接捏碎,看著閃電怪客:“閃電阿伯,這煙好難抽,你也別抽了。”
閃電怪客這一年多來經常腰痠背痛,還常常咳嗽,身體大不如前,我想帶他去看醫生,他卻老推三阻四,跟一般的老頭一樣。
“胡說八道。”閃電怪客翹起二郎腿,輕輕拍著黑黑的腳底唱歌,那曲子我很熟悉,是老電影“閃電怪客大戰雙頭畸形魔”的主題曲。
我躺在亞理斯多德的肚子上,雙手跟著閃電怪客打節拍,陪他緬懷過去的光榮歲月,也許在他死後,我應該為他辦一個老英雄迷追思大會之類的,他地下有知一定很高興。
我看著星星。
人很奇怪,看著滿天星斗時最容易胡思亂想,思緒跟著不規則的星座圖案到處亂跑,偶而一顆流星劃過,一恍惚,原來正在想的事情通通忘光,然後又開始想東想西。
心心姊姊跟我並沒有疏遠,我們沒有疏遠的理由。
儘管我承認失敗,承認我們永遠都會是姊姊與弟弟的關係,但我抹殺不了心中對心心姊姊的依賴,還有,愛。
這一點,我至少對自已很誠實,善解人意的心心姊姊也心知肚明。
有時候我們兩人一起逛街吃飯,心心姊姊常常有意無意提起一些女孩子,說她們好像都很不錯,各有各的迷人特色。為了不讓心心姊姊想太多,我每次都照單全收,只要時間允許,我會抽空跟她介紹的女孩子約會,但我終究提不起勁發展更深刻的關係。
有時候我會想,這是不是孤兒的偏執?
我很難跟原本不認識的人熟絡起來,或許是缺乏安全感,或許我有戀姐情結,或許我的心還太小,跟這個廣闊的世界還無法結合的很好。
或許是我太愛心心姊姊了。
也或許我在承認失敗的背後,還在等待著什麼?
“閃電阿伯,現在的你,有在等著什麼嗎?”
我問,亞理斯多德的肚子好硬,他還不習慣給我當枕頭。以前人類對他做的事太殘忍了,他只有硬起肚子折磨一下我。
“等?”閃電怪客摸摸頭,隨口說道:“等死吧?以前年輕的時候,總是等著看自已的電影、等著看最新的英雄漫畫裡是不是用我當主角、等著看最新一期的超人評鑑雜誌有沒有把我升等,哈,現在老囉!要不就是等你上山找我解解悶,要不,就是等死啊!”
閃電怪客說得輕鬆,但他也同樣面臨不知所措的現實。
“你呢?還像個無頭蒼蠅嗎?不過至少你還可以等待下一場比賽,老頭子的比賽早就通通結束囉!”閃電怪客同情地看著我。
我看著星光。
那時我也看著星光。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說,星光讓我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