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遠點。”

話一出口，面前的兩個人都愣住了。

徐嘉妍因為她的這句話被氣得不輕，捏著她的肩頭，力氣大得像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而許夢晴更是震驚，因為她從未在黎檸口中聽到如此厭惡的語氣。

徐嘉妍看看黎檸，又看看許夢晴，最後停在她們相握的雙手上。

她被氣得連連點頭，憤怒地摔門而去。

徐嘉妍走之後，護士也匆匆趕來了，幫她重新紮上了針。

而整個過程，許夢晴都格外地沉默。

許夢晴的手卻仍被黎檸緊握著，她能夠感受到從她手掌傳來的溫度，好像漸漸滲透進了自已的肌膚，一直流淌到了心底。

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但許夢晴卻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數不清的敏感和猜疑又在腦海中波濤洶湧。

為什麼她就離開了一會兒，徐嘉妍就來了？

再聯想到徐嘉妍對黎檸說的那些話，許夢晴真的很害怕自已如今存在的價值，真如徐嘉妍所說的那般：

只是為了讓她後悔。

她沒有問許夢晴為什麼會知道自已出事了，也沒有問許夢晴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她們對視著彼此，沉默不語。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安靜得令人感到有些害怕。

黎檸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變得這樣的尷尬，酸澀在心口蔓延著，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動了動手指，指向許夢晴手中那碗小米粥，輕聲張口：

“給我的嗎？”

許夢晴垂眸，猶豫了兩秒，點了點頭。

她將黎檸扶坐起來，又問護士站要了個小桌板，讓黎檸方便進食。

她偏了偏頭，望著徐嘉妍帶來的那個油膩的肉包，感覺有些反胃。

許夢晴買的小米粥正安靜地擺放在眼前，看起來寡淡無味，但對於現在的黎檸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

然而黎檸只是呆呆地看著它，遲遲沒有動作。一旁的許夢晴見狀，不禁心生困惑。

就見下一刻，黎檸緩緩抬起那貼著醫用膠布的手，滿臉的委屈：“手疼……”

許夢晴眉心跳了跳，看著她這副與撒嬌無異的表情，渾身都泛起一陣無法言喻的酥麻感。

手疼，然後呢。

讓她喂她嗎。

許夢晴的目光根本無法從她的身上挪開。不管過了多久，黎檸好像總是給她致命的吸引力。

這股吸引力因何而起，許夢晴也不知。

可能只是因為，她是黎檸吧。

許夢晴又怎麼可能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頂著黎檸灼熱的目光，舀起了一勺小米粥，送到她的嘴邊。

黎檸抿了抿唇，眼神意味不明：“燙。”

“……”

她的目的太過於明顯了。

黎檸在釣她。

腦子裡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掙扎著打架，一個讓她死都不要妥協，一個又催促著讓她再主動一點。

內心一番掙扎之後，許夢晴猶豫著用嘴輕輕吹著表面的熱氣，讓溫度稍稍降低一些，確保它不再燙口後，才緩緩地再次送到黎檸的唇邊。

眼見黎檸逐漸上揚的嘴角，許夢晴閉上眼，在心底深深地發出了一聲喟嘆。

她還是上鉤了。

許夢晴就這樣一勺接一勺地喂著，動作不緊不慢，小心而溫柔。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黎檸的臉上，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確認黎檸嚥下去，然後才繼續。

就這樣，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黎檸滿足地舔了舔嘴唇，看起來也精神了一些。

“謝謝。”黎檸衝她笑了笑，語氣溫和。

許夢晴毫無反應，只是一聲不吭地幫她把桌上殘餘的垃圾收拾乾淨。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目光緊隨，面對這有些尷尬的氣氛，好幾次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這時，面前的少女忽然朝她張開掌心。

掌心裡靜靜地躺著一把鑰匙。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

徹底離開她的家，也徹底離開她。

黎檸垂眸，神色如常，可若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到，黎檸的眼睫輕輕顫抖著，眼眶也越來越紅。

她們過去總是分分合合，可誰都沒有完全狠下心選擇轉身離開，然而這一次，黎檸能感受到許夢晴想要離開的決心。

許夢晴好像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許夢晴了。

黎檸自感自已骨子裡是自由的，放蕩的，但這一切都只會發生在感受到對方熱情的前提下。

過去的許夢晴對她永遠熱情，永遠赤誠，因此黎檸可以毫無顧忌地大膽表現愛，但如今的許夢晴，對她客氣又疏離。一旦對她冷淡，黎檸就像沒有了底氣，大腦發懵，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面對許夢晴的退縮，她只會呆愣在原地，然後學著她的樣子，也一步步往後退。

她從來沒覺得自已是一個多勇敢的人。

許夢晴的手停在半空中，很有耐心地等待著黎檸將手中的鑰匙收回。

但黎檸沒有，而是抬起頭，望向她的眼睛，嘴角掛起一絲牽強的笑，問了一個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問題：

“最近過得好嗎。”

許夢晴深吸了口氣，大言不慚：“挺好的。”

黎檸佯裝點了點頭，“你不用上學嗎？”

許夢晴緊盯著她，嗤笑了一聲，明知故問：“你不用上班嗎？”

“……”

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許夢晴那暗諷的語氣，許夢晴越是這樣，黎檸就越是難受。

許夢晴淡淡說著：“打電話給你爸媽吧，讓他們來照顧你。”

她抿了抿唇，平靜道：“他們不會來的。”

難道自已真的要在這一直照顧她嗎。

她來的時候很匆忙，除了一部手機什麼也沒帶。

許夢晴看起來不是很耐煩地皺了皺眉，自顧自地將鑰匙放在她的手邊。這時，病床上的女人朱唇輕啟：

“我辭職了。”

許夢晴的手一頓。

“為什麼辭職？”許夢晴偏頭，冷冷地問。

黎檸看著那雙熟悉的眼，試圖從裡面再找到一些什麼痕跡，但找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自已想要的東西。

她卻不敢再看她，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哪有為什麼，不想幹了就辭職唄。”

聞言，許夢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對這個說法不是很滿意，但也沒再多問什麼。

是因為辭職了，所以她父母生氣，不願意來照顧她嗎。

許夢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只是她的敷衍，要不要這麼明顯。

黎檸看著許夢晴坐回了陪護椅上，拿起手機，有種想要無視她的感覺，心下一緊，嘆息道：“你怎麼不問問我過得好不好？”

一秒、兩秒、三秒……

那人終於抬起頭，卻在開口之前，她搶先一步回答：

“不好，我過得不好。”

許夢晴微微一怔，分辨不出黎檸眼底閃爍著的淚光。

“我原本的那個工作真的很忙，有時一天下來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每天都在拼命地趕材料、設計方案。它佔用了我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導致生活中的其他問題，我無法全都很好地顧及到……”黎檸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重要的事情我會忘記，有些應該處理的問題我也下意識往後推遲，時間一長了，堆積的事情就多了，我再想著手開始處理時，卻不知道從何開始，這也讓我失去了很多，比如……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黎檸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說到後面，鼻尖發酸，幾乎要繃不住情緒，眼淚險些就掉了下來。

“後來我被迫撇清了一切去繼續我的工作，卻發現我的世界已經變得一團糟，枯燥、乏味、空虛、寂寞，我根本沒有辦法忍受，我也開始明白於我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再那樣下去了，於是我辭掉了工作，想把那個重要的人找回來，也想把曾經的生活找回來。”

無人發覺的角落，垂在空中的掌心緊緊地捏成了一個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肉裡，疼痛卻沒被發覺。

“但她現在變了好多，讓我有點不敢觸碰她。”

“所以你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嗎。”

黎檸含著淚望向她。

兩道目光相聚，像是有一條模糊的銀線在空中糾纏飛舞，剪不斷，也理不清。

對面的人率先挪開了目光，淡淡偏過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只是習慣了有人在身邊煩你，你會覺得寂寞，也只是落差感在作祟罷了，”許夢晴冷著臉，平靜道，“你應該想想，你的那個‘重要的人’到底是誰，別糾纏的人太多了，連對誰有感情都分不清楚。”

許夢晴話裡指的是徐嘉妍和自已。

“或者你捫心自問，你對那個‘重要的人’真的有正經感情嗎。”

聽著許夢晴毫無溫度的話語，心碎的感覺幾乎要折磨死了她。她從前從未想過，許夢晴會對她的誤會如此之深。

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有好好善待她的感情，才讓這段原本簡單幸福的關係越走越糟糕，最後讓彼此都懷疑著這愛意的真實性。

“我不知道你當時在門外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我不知道徐嘉妍為什麼會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麼，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說的那些都是假的。”

“我知道我們戀愛的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情，中間也有很多誤會都沒有解開，我總是下意識逃避問題，沒有好好和你溝通，從前是我不對，讓你感覺到心累疲憊了，真的很抱歉，”黎檸深吸了口氣，努力保持著理性，讓即將失控的情緒保持最後一點平穩，“那個‘重要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和徐嘉妍早在五年前就結束了，”黎檸看著許夢晴的眼睛，視線漸漸模糊，“我對你的感情從來都是真實的，除你之外，我沒有去糾纏過誰……”

眼淚湧出了眼眶，順著臉頰滑落，打溼了那身寬大的病號服。

無所適從的左手摸到了身旁的鑰匙，指尖不由自主地滑過它冰冷的輪廓，艱澀道：“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能和你解釋清楚，但和你分開的那些日子，我很難熬……”

“你很難熬，那為什麼沒有聯絡過我？”許夢晴抿了抿唇，眼底澎湃的情緒轉瞬即逝，再次出聲，“你能忍得住不聯絡我，其實也剛好說明你不是非我不可，離開了我，你照樣可以好好繼續生活。”

“不……不是這樣的……”黎檸的情緒到底還是失控，眼淚大顆大顆落下，“我吃不下飯，也睡不好……我總是會夢見你……”

夢見你面對著我站在走廊的盡頭，我拼命揮手，吶喊，你卻冷冰冰地轉身離開，從始至終都沒有好好看我一眼。

無錯書吧

“我說不出什麼很感人肺腑的情話，但你要相信，”她的面龐漾著一抹慘笑，顫抖著哽咽，“我對你的感情，從始至終都坦坦蕩蕩。”

不是因為習慣，更不是因為寂寞。

在她們分開的那幾個月裡，黎檸有偷偷去陵城找過許夢晴，只是看見那個視窗再也沒有燈光亮起，便知道了怎麼回事。

她不捨她的離開，也不知道許夢晴是不是真的厭惡了自已。黎檸也從來都不是什麼很勇敢的人，看見許夢晴退縮的腳步，哪怕再心痛，她也只能作出和她同樣的抉擇。

她也一度以為自已離開許夢晴會像曾經失戀那樣失落個幾天就沒事兒了，可她完全低估了許夢晴對她的重要性。

疲憊了一天之後再也沒有人等在玄關處，一進家門就有溫暖的抱抱；再也不會有人放好浴缸的水，等著她和她一起洗澡；再也不會有人又醋又好奇地問起她遇見她前的感情生活。

許夢晴永遠對她一片赤誠，永遠比她勇敢。

黎檸又怎麼可能捨得失去她。

許夢晴本就重情，轟轟烈烈的三年刻骨銘心，即便黎檸傷她再深，她也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恨她。

她試圖用時間遺忘傷痛，卻在再次看見黎檸的那一瞬間，用倔強築起的高樓頹敗地轟然倒塌。

她的內心從未堅定過。

她認了。

這輩子栽在黎檸的手裡，她認了。

許夢晴大步上前，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住了那個病床上淚眼婆娑一臉脆弱的女人，她單薄的身軀在她的懷抱之中微微顫抖著，哭得泣不成聲，失控的的淚水一顆一顆，像是砸在了自已的心上。

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迴盪在病房裡，許夢晴聽著，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