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寂靜虛無。
林霜序被黑紗蒙著雙眼,不知現在夜晚白晝,也不知時辰過了多久。
細看他身體,從頭到腳毫髮無傷,並沒有被用刑。
甚至也沒有故意餓著他,食水都是應時送的。
沈檀在詐賀雲珵。
有腳步聲傳來,林霜序手腳被捆綁著、眼睛被蒙著,只能側耳細聽。
密牢的門開啟,有人進來了,是來給他送吃食的。
他聽到那人放下食盒,端出飯菜,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他嘴邊,不太禮貌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示意他張嘴。
他搖了搖頭,躲開了。
對方沒有勉強,他不吃,便把東西拿走了。
從被關進來,他就沒吃過一口他們送來的食物。
不是怕下毒,是他在談條件。
他要見一個人。
但他現在沒有籌碼,只能用自已的性命做威脅。
雖然看起來,他一介草民的命不值任何錢。
但他確信,他們不會輕易讓他死。
他們還要拿他來要挾賀雲珵。
送飯的人出去後不久,又有人進來了。
林霜序直覺是沈檀,但只憑腳步聲,他不能確定。
“少主打算絕食到什麼時候?”
正是沈檀的聲音。
林霜序接連餓了幾頓,身體虛弱得厲害,蒼白的嘴唇微微開啟,廢話不說,還是那句:“我要見太后。”
“少主的心力著實讓我佩服。”沈檀徐徐踱步,“一般的犯人被關進詔獄,不聽不看幾個時辰便受不了,什麼都招了,你竟有如此膽魄,看來,賀老將軍對你這義子,的確用過心思教導過。”
林霜序不需要這樣的誇讚。
他比常人更能忍耐,並非義父有意教導,而是自小在寂寥中長大,早已麻木了。
“我要見太后,我有話跟她說。”
他重複他的請求。
但事實上,他沒抱什麼希望。
他以為沈檀會如之前一樣拒絕他。
卻不料,片刻思考後,她竟一口答應了。
“好。”
她靠近林霜序,壓低了聲音,又道:“不過,我不是以北鎮撫司指揮使的身份答應你,而是作為友人,對少主盡一份私心。”
直到這一刻,沈檀的立場還是模糊不清。
但林霜序沒有選擇,只能相信她。
“多謝。”
“謝就不必了,我只能跟你說,見了太后,也不會有轉圜的餘地,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是為了讓你徹底死心。”
“我有我的辦法。”林霜序道:“沈大人的恩情,林某感激不盡。”
沈檀沒再多言,目色隱在陰影中,若有似無的笑意,飄忽不定。
她這次沒有扯謊,趁著夜色,她帶林霜序秘密入了宮。
林霜序原以為獄中已經是最糟糕的情況。
可到了宮裡他才發現,他還是樂觀了。
沈檀說的沒有轉圜餘地,並非只是說他們無法再取得太后信任。
而是現在,想要讓太后聽他解釋,都困難至極。
太后身體抱恙,缺席三司會審,沒有一丁點風聲透露,她此次染病,嚴重到這種程度。
慈寧宮鴉雀無聲,太監宮女個個面色凝重。
沈檀輕車熟路,給守門的太監遞了兩錠銀子,太監悄悄給他們放了行,叮囑他們長話短說,萬不可打擾太后太久。
寢宮中帷幔緊閉,燭影搖動。
林霜序手腕上縛著繩索,跪在地上,沈檀站在他旁邊,太監掀開簾子,輕手輕腳地進去稟告,片刻後出來,對林霜序道:“你說吧,太后在聽著。”
林霜序緊盯著眼前的簾子,遲遲沒有開口。
沈檀有些疑惑,帶他來了,為何又不說?
又片刻,方聽他道:“草民斗膽,可否求見太后一面?”
這的確斗膽。
沈檀心中驚訝,卻也沒阻止他。
而後仔細聽了聽簾子那頭的動靜,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
林霜序當然明白,太后是不願見他。
他沒有再勉強,磕了個頭,開始說話。
“草民林霜序,謀害公主,罪孽深重,特來認罪,請求太后娘娘責罰。”
沈檀怎麼也沒想到,他說的辦法,是如此極端的方法。
他竟想一個人將罪責全數擔了,以此將賀雲珵保下。
良久的沉默,氣氛壓抑至極。
又須臾,簾子後頭傳來兩聲敲擊。
那是太監在替太后傳話,讓林霜序繼續說下去。
林霜序微微垂首,神態平靜和,繼續道:“草民,雖為賀老將軍義子,與雲珵多年兄弟相稱,但草民心中,對雲珵,一直抱有不恥的想法,此次,因嫉妒他與公主的婚事,遂在新婚之夜,對公主投毒,又找人辱沒公主清白,以洩私憤。卻不料,公主性情如此倔強,竟會自盡而亡。”
他把話講得如此坦蕩,不知情的人聽到,只會以為這人心狠手辣,毫無人性。
“所有的一切,皆是草民一人謀劃,雲珵並不知情,請太后明察秋毫,草民願替公主償命,切勿牽連無辜之人。”
公堂上的審訊結果已有人向太后稟報,她現在對賀家已是恨之入骨,林霜序這一番話更是徹底激怒了她。
“滾出去……”艱澀的聲音從簾子後傳來,帶著急促的重喘聲。
沈檀暗暗觀察林霜序的反應,見他淡定如常,似乎早有預料,太后會是這樣的態度。
他不慌不亂,直直跪著,一動不動。
又開口道:“太后娘娘,北盛朝堂,宦官橫行,權臣當道,邊境的軍情,想必您已知曉,此時斬殺當朝武將,實乃助敵人氣焰,滅北盛軍心,絕非明智之舉。”
“你……敢威脅本宮?”
林霜序不管不顧,繼續道:“草民以為,太后應多替皇上考量,更應多替北盛百姓考量。”
“那誰又來為我的凝兒討還公道!”太后喘息不勻,語氣震怒。
林霜序目光微黯,聲色陰寒:“公主之死,難道沒有太后沒有責任麼?娘娘為了穩固江山,對自已的至親孩兒……不是一向殺伐果斷麼?”
“庶民囂張!”
太后急吼一句,嘔出了一口鮮血。
近身的太監扶她起身,替她順了氣息後,小心翼翼的掀開了簾子。
太后面色蒼白,一身的怒火,遠遠看見了跪在不遠處的消瘦身影。
她渾身氣得發顫,指著林霜序道:“區區一個賀家,竟敢威脅皇權……”
“賀家多年受太后恩澤,自是不敢忤逆太后,方才所言,皆是草民一人之言。”林霜序不卑不亢道:“最後還有一句話,即便太后不為皇上考慮,不為天下萬民考慮,也該為自已多做考慮……”
他一邊說話,一邊慢慢抬起了頭。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后之位,娘娘當真覺得,自已會一直坐得安穩嗎?那些醜陋的宮廷秘辛,真的能在世間徹底消散麼?”
四目相對,太后看清了林霜序的眉眼,瞬間面色大變。
“你……?不可能的……怎麼會……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