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到了晚上,段羨辭來接她下班的時候,她一直在想著該如何和他說明這個決定。
他問謝如楠想吃什麼,謝如楠說火鍋,他覺得外面的口味都不太合胃口,就想在自己的公寓裡做。
兩個人一起去超市選購食材之後,回到公寓裡開始做準備工作。
謝如楠意外地發現段羨辭的刀工很好,有點不敢置信。
他還會把魷魚改出十字花,香菇的處理方式也很熟練。
對比之下,謝如楠切出的土豆片薄厚不一,被襯得有些粗糙了。
她尷尬地看著自己負責的區域,不想輸給他似的,就努力改進,期間又問他:“你會懷念過去的時光嗎?”
“只是會懷念一下和外公在一起的時光.”
說到這,他忽然停下動作,斟酌著問她:“小謝,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發展一下?”
謝如楠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又說:“你是粉絲量很大的網紅嘛,這個專業好像在經濟發展快一些的地方更合適.”
謝如楠沉默著,心跳得很快。
段羨辭將切好的香菇裝盤,找到一旁的紙巾,擦拭了一下雙手,轉身看向她的時候說:“對了,我昨天已經買好機票了.”
她驚愕地看著他。
他卻如釋重負地聳了聳肩膀,“李航幫我聯絡了他認識的學長,因為我大學主修金融,也進修了兩年,他們那邊很需要我這樣的幫手.”
“那邊……是哪邊?”
段羨辭凝視著她的眼睛,“新加坡.”
謝如楠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她的表情很戲劇的在幾秒內變化不停,驚訝、困惑、迷茫再到不安,反倒是段羨辭覺得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什麼時候學會京劇戲法式變臉的?這麼厲害?”
謝如楠有點懵地按住他的手,“你為什麼會……”段羨辭貼近她一些,手指摩挲著她的手背,低垂著眼,“我聽李航之前說過,公司有打算讓你去更好的地方發展,可能會調轉.”
謝如楠回想了一下時間,“但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
段羨辭說:“李航也是一個月之前才開始幫我聯絡的.”
“你該不會是從那個時候就在考慮我們之間的事情了?”
段羨辭故意嘴硬,“沒有,我只是喜歡新加坡而已.”
“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會不會調轉成功,更何況,我從來沒有和你透露過這件事,如果我拒絕了調轉,你去新加坡還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會拒絕調轉的.”
段羨辭很肯定地看著她,“我瞭解你,對這種事,你會全力爭取的.”
所以,他也早就決定了破釜沉舟。
“萬一,我沒打算原諒你,沒打算和你重歸於好,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徒勞.”
她說到最後,竟有些哽咽。
段羨辭這次沒口是心非,他輕輕挑了一下眉,用一副天經地義的語氣說著:“只要心甘情願,就不會覺得是徒勞.”
謝如楠的眼眶有點泛紅,趕忙低下頭去,大概是被他的這份付出感動到了,畢竟她所瞭解的他,從未為了某個人而這樣全力以赴。
他不需要為誰做到這個地步。
他原本,根本就不需要的。
段羨辭弓起背,湊近她臉頰,很輕地吻了吻她,“早在我回國之後就已經決定了——如果我能得到你的原諒,如果你還肯願意接受我,我發誓一定不會拖累你,我會努力做一個配得上你的人.”
謝如楠的眼淚滑落下來,“你別說這種話.”
“也是.”
段羨辭點點頭,自我改正道:“那我換個說法——我們一起努力,在各自的領域,做小孩未來的榜樣父母.”
謝如楠破涕為笑,“說什麼呢?哪來的小孩?”
段羨辭也笑,“好吧,你說了算,就算沒小孩,那我們也會是最般配的夫妻。
雖然現在還是情侶.”
謝如楠再次露出了笑。
段羨辭很認真地告訴她:“從今以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再也不會分開了,小謝,再也不會了.”
老一輩們總是習慣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人真的是會改變的。
那個曾經得天獨厚、扮演著核心角色的段羨辭真的做到了為愛犧牲。
他明明認定自己永遠不會為了誰、為了感情犧牲自己的任何,他明明很不齒。
可如今的他卻快樂的、喜悅地做出了他認為是最正確的決定。
就像有些時候,他也不明白謝如楠為什麼會選擇自己,也許大家都在愛慕著他年輕時的容顏,人們在他身邊熙熙攘攘、來來往往、歌頌他的美貌、阿諛他的光環,他們諂媚、歡呼、奉承……卻又都在他最狼狽、崩潰的時候投以同情、憐憫的眼神。
他們都在可憐他。
所有人都是。
唯獨謝如楠在意的只有他在哪裡、過的開心不開心、為什麼沒有讓她一切參與他的生活,她甚至不會考慮他究竟有多麼低谷。
因為,在她看來,他永遠都只是一個乾淨、傲慢、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而已。
而她也唯有在他的身邊,才能感覺到陽光傾瀉的味道,青春是美好的,她對他的愛,會一直奔跑下去。
從不冷卻,永遠熱烈。
月底的時候,謝母從奧地利回來了。
這一次,她沒有帶回繼父,她是個聰明的母親,很清楚謝如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自然不希望在難得的母女團聚的時光裡給女兒平添出不愉快。
不過,在看到謝如楠的房子還差30%才裝修完成時,她還是說了幾句挑剔的話,但也點到即止,畢竟女兒大了,不能再把她當做小孩子來對待。
等到吃完了晚飯,謝母打算幫謝如楠把櫃子裡的換季衣服整理一番的時候,發現她下一季度的衣服都沒有了,謝如楠覺得也是要和她說明情況,就解釋了自己下月要去新加坡調轉的事情。
謝母靜靜地聽她說完,坐回到她的床邊,緩緩地點著頭,說:“倒也是件好事,那家公司不僅在新加坡有名,國內和海外也有些名氣,而且也能在你的檔案中增添一筆資歷,就是吧……時間久了點.”
“3年而已,不算久.”
謝如楠說。
“你說的倒是輕鬆,總不能到那個時候還不成家吧?”
謝母有點埋怨似的瞪了謝如楠一眼,“你以為我會永遠活著、照顧你嗎?一旦我老了、病倒了,你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這個世界上,讓我怎麼甘心閉得上眼睛去死呢?”
謝如楠擺出一臉“又來了”的嫌棄表情,她真佩服自己的母親,總是能從正常的話題跳躍到催婚的方向,邊邊角角都能被她利用到。
“我覺得xx真挺不錯的,你卻看不上人家.”
謝母惋惜地嘆息起來,“我聽他媽說,他現在已經和別的姑娘談上了,人家姑娘很上心的,緊掐著小班不放,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謝如楠苦笑,“我就要去外地的人,還能阻止他去和誰談戀愛嗎?”
謝母還是感到很可惜,起身幫謝如楠整理其他行李的時候,突然提議道:“我陪你一起去新加坡那邊吧,怎麼也要確定你住的好、工作的地方順路才行,不然你一個人在外面,我肯定放心不下.”
“不行.”
謝如楠拒絕得當機立斷。
謝母皺起眉,“怎麼不行?”
謝如楠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激,趕緊找補地放緩了語氣,也怕被謝母發現端倪,就謹慎地措辭道:“還有同事和我一起去的,這次的名額也不是我一個人,大家會一起走,再說我都這麼大了,不想被同事笑話是個媽寶,你怎麼也要在外人面前給我留點面子.”
“我不說是你媽不就行了,我自費和你坐一趟飛機,你就裝作不認識我.”
“那是何必呢,等我和同事們落腳安穩後,你再來看我就好啊。
我剛去了會很忙的,真的沒空顧及你.”
“不用你顧及我,我是去照顧你的,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就算留你一個人在新加坡也要確定一切都打點好才行.”
“真的不行.”
謝如楠有些著急了,她說什麼都不能讓謝母跟著自己去,只好搬出最後的殺手鐧,“系裡有規定,這次調轉是要保密的,而且那邊也要來人接應,就算是家屬也不可以參與,現在的要求都很嚴,你總不能讓我搞特殊吧?”
一提到“搞特殊”三個字,謝母好像被點穴了一般。
是,她在謝如楠很小的時候就教育她不可以搞特殊,要認真、踏實地學習、做事,她不想讓謝如楠存在任何優越感,即便謝如楠的家庭的確不錯,可自視甚高會讓未來的道路變窄,也極易樹敵,謝母不希望女兒去過“艱苦”的生活。
於是,她思慮了片刻,像是妥協了,抬眼打量她,再次確認般地問:“你到了那邊,確定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吧?”
“自從我上班之後,不是一直在自己照顧自己嗎?”
“那不一樣,你在這裡有同事、有朋友、有親屬,去了那邊能一樣嗎?說得好聽點是追求理念,難聽一些就是孤家寡人,那邊的土著話你都要一點點學起的,孤身在外,心裡肯定不好受.”
“媽,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有問題的,相信我.”
謝母哭笑不得似的,“年紀輕輕,不要把‘絕對’這種沒有退路的詞掛在嘴邊,天真.”
謝如楠知道謝母這是答應她了,感到開心地挽著她的手臂,撒嬌道:“怎麼會沒有退路呢,我媽就是我永遠的退路和大後方.”
謝母似笑非笑,有些審視地盯著謝如楠看了一會兒,欲言又止,最後,她只是說道:“針針,不管去了哪裡,都別讓媽媽擔心,要做正確的事。
能答應我嗎?”
謝如楠掛在唇邊的笑容僵了僵,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可她能從謝母的眼神裡參透出一絲異樣。
但她還是點頭說:“我知道的,媽,我不會做讓你擔心的事.”
謝母這次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臉頰,說道:“你是媽媽引以為傲的女兒,媽媽相信你.”
在聽見母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謝如楠的內心溢位了不適的牴觸。
她只是想到當初,謝母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去和段羨辭談判的,她就感到難過與絕望。
不該有偏見。
也不該去輕蔑。
即便她是自己的母親,謝如楠也還是不能夠理解她的做派。
世俗固然洶湧,但謝如楠不願自己最愛的人被另一個最愛的人傷害,所以,她並不認為自己今天所說的一切是對母親的欺瞞,她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也有權保護自己的愛人,可她沒打算與母親敵對,她不過是在爭取更多的時間來讓這個事實被所有人接納。
這不是強硬的對抗,這是——“非暴力不合作.”
段羨辭進行了總結。
坐在去往新加坡的飛機航班上,謝如楠瞥了一眼身邊的段羨辭,覺得他的總結裡好像隱隱地有幾分幸災樂禍。
“你最沒資格說風涼話吧.”
謝如楠眯眼看睨他,“引起母女內亂的主謀可是你本人.”
段羨辭義正言辭的:“那我肯定是站在你這個陣營裡的.”
謝如楠啼笑皆非,她能感受到此時此刻的段羨辭滿心期待與雀躍,因為故鄉的城市對他而言,已經算是個傷心地,能夠離開那裡重新開始,於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段羨辭的家庭是很民主的,不會感情捆綁,也不會道德綁架,所以他的個性才會這樣自信、驕傲,就算經歷過挫折與變動,也還是沒有一蹶不振。
謝如楠靜默地凝視著他的側臉,兀自出了一會兒神。
無錯書吧有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要一起前往一個嶄新的地方開始共同的人生。
“你會不會懷念過去的一切?”
她輕聲問他。
段羨辭想了想,認真地點了一下頭,“不會懷念過去,但會懷念和你分別之後的那段日子,畢竟,是那段孤獨的時光改變了我.”
謝如楠有點驚訝,他問:“為什麼這個表情?”
“沒什麼.”
她轉回頭,微微笑了。
段羨辭不是會回頭看的人。
謝如楠深知這點。
即便他身邊的許多人都喜歡回憶,但是在她看來,他一直都缺少回頭看的心意。
還記得以前,她總是因為年歲漸長而憂鬱,,所以醉醺醺地靠在他肩膀落眼淚,有點矯情地說著,我青春的時光越來越少,再也回不去了。
他當時覺得好笑地嘲笑她,為什麼要回去?人不是應該一直朝前走嗎?謝如楠當時嫉妒地說他,你當然不會懂了,你的人生毫無遺憾,怎麼可能會知道回頭看。
他不以為然地大言不慚,還說著就是沒遺憾啊,他完美無缺,從不遺憾。
但你看,如今的他,也在回頭看了。
他有了遺憾,那空白的、難熬的、充滿悲傷的兩年光陰令他成長、蛻變。
他學會了與遺憾共存。
他不再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段羨辭,他變得有血有肉,會不安,會憤怒,會展露脆弱的一面。
他願意在她的面前卸下故裝堅強的面具,也願意讓她去觸碰他掌心的每一條紋路,就好像她的指尖能夠連線他的命脈,寒風再也吹不亂他與她之間的那條情人線,他乾涸的雙眼在她的注視下重新漾出了水澤,她將掌心貼合在他的手掌裡,掌紋相合,不再迷惑。
在剛到新加坡的前半個月裡,謝如楠和段羨辭都要各自與工作上的事情做交接,像樣的約會都沒來得及進行。
猶記得當天,幾乎是剛下飛機,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和各自來迎接的夥伴同去了。
謝如楠這邊都是新同事,段羨辭那邊是李航聯絡好的學長和一些合夥人,早在來到新加坡之前,段羨辭已經和這邊線上聊了很多次,也就算不上陌生。
新加坡四季皆夏,由於地處馬來半島南端,長年受赤道低壓帶控制,又是熱帶海洋性氣候,所以連綿多雨,一件短袖就可以撐過全年,風衣都不需要,更別說是羽絨服了。
謝如楠還記得剛到調轉公司的時候,她罩在身上的薄款針織衫都溼了一片,好在同事幫她拿來了一件短袖制服換上,對方全程用英語和她交談。
你的名字是要怎麼寫的?問這話的同事叫做吳嘉樺,很典型的新加坡姓名。
景色的景,銘記的銘,胸針的針。
嚯,真美的名字。
是嗎?謝謝。
你的簡歷裡寫的未婚,是單身嗎?謝如楠微笑著回答:“我有戀人.”
叫做吳嘉樺的男人立刻變了變表情,似乎沒之前那麼熱情了,但還是帶著謝如楠去附近的公寓樓看她的住處,因為他是組長。
公司後面是熱帶樹林這件事讓謝如楠覺得很驚訝,甚至還有河流,不過,小區是被圈在一個長方形的樓盤裡的,像是個金燦燦的花園,高矮不一的公寓外牆都刷著金漆,豔麗又富貴,內部的佈置也很嚴謹,她的公寓雖然只有50幾平方米,但一絲不亂,五臟俱全,陽臺上海纏繞著灼灼的紅杜鵑與爬山虎藤,造成一種夢幻的境地。
當天傍晚,段羨辭站在她的小陽臺上,雙手插在褲兜裡,微微弓著背,望著遠方的那些棕櫚、芭蕉,還有日落,黃昏如同一剎那,照的天際迷離,灰白青溶又金燦,月影兒漂在雲端,他笑著自言自語:“倒像是她剛剛洗完臉的樣子.”
不施粉黛,卻也淨白。
謝如楠這會兒剛洗完澡,從浴室裡走出來擦拭著頭髮,瞥一眼他的背影,問道:“你在嘀咕什麼?”
“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她探頭望向窗外:“哪有月亮,太陽還沒落乾淨呢.”
又發現他什麼也沒帶來,就皺起眉:“不是說好了住在我這裡嗎?你的行李箱呢?”
他轉回身,走到她的單人床邊,拍了拍褲腳上的灰塵,坐下來的時候說:“太小了,屋子小,床也小,還是我那裡大點。
你可以搬到我那去住.”
謝如楠搖搖頭,“這裡離我的公司近,而且你那是在公司樓上,我去的話會顯得影響不好.”
他順勢躺在床上,伸展開雙臂,有點疲乏地說著:“那等到一切進入正軌後,我們兩個一起找個房子,先租吧,適應水土後再買.”
末了,又補充一句:“等我下個月有了收益後,也可以考慮買.”
謝如楠用毛巾將頭髮包裹起來,然後湊到他身邊伏到床上,手指輕輕劃過他臉頰,有點憐惜的說:“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才剛剛來到這裡.”
他非常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側過身的時候問她:“我今晚是不是應該住在你這裡?”
謝如楠無奈地笑了,“我剛剛就邀請過你了.”
“明天我可能要和他們一起參加會議,下班會早,可以提前來接你.”
“那明晚我們是出去吃,還是回來自己做?”
“都到新加坡了,怎麼也要嚐嚐地道的肉骨茶和海南雞飯才行.”
段羨辭捏了捏謝如楠的鼻子,“更何況你不太適合做飯,要做也是我來.”
“我不適合做飯?”
謝如楠不服氣地反問:“你當我是什麼?”
一個做飯還能難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