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如楠拿著從垃圾筒裡撿回來的教科書走進教室,她分明感覺到周圍的人群朝她投來了既同情又無奈的目光。
第幾次?像這種每天都要從垃圾筒裡撿東西的日子,是第幾次了?用正字法也很難計算得清楚,教科書也好,書包也好,制服外套也好,她的這些必備物都光臨過學校的垃圾筒,次數還很頻繁。
“有什麼好看的.”
謝如楠皺起眉頭的同時在心裡嘟囔一句,不滿的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剛要坐下來,卻發現椅子上面全是大灘的水跡。
她停頓片刻,然後拿出書桌裡的面巾紙,撕開包裝,全部抽出來,俯下身開始擦椅子。
周圍傳來幾聲不懷好意的竊笑,幸災樂禍的意味。
謝如楠擦好椅子,仰起下巴用力的咳幾聲,整個人若無其事拉開椅子坐下來。
同桌女生左右張望一圈,確定沒有人看她這裡時才敢小心翼翼的壓低聲音,像是做賊一般的用胳膊肘捅了捅謝如楠:“我說,你沒事吧?”
這種只有在私底下才敢和她講話的女生,假惺惺的關切,只會讓她更覺得心煩意亂。
“別和我說話了.”
謝如楠最後故意提高音量說道,“等一下被他回來時看到,你也會被一起孤立的.”
“這麼大聲幹什麼呀?”
同桌女生嚇得利馬皺起眉頭,嫌她不懂事似的朝窗邊退了退,“你會被孤立是你本身的問題,和我有什麼關係.”
嘟嘟囔囔的又說了一句:“好心當成驢肝肺.”
謝如楠託著下顎轉過頭去,開始按照早自習黑板上寫著的“複習英語練習冊”進行。
這時班上的體育委員段羨辭回來,側身朝教室裡探頭,黑色的短髮覆蓋住乾淨的額頭,軟軟的向下延伸。
他抬起好看的眼睛,扯動嘴角說道:“喂,都別寫了,我要說個事.”
大家便都聽話的放下了手中的筆,聽他繼續講吓去。
“體育老師要找人搬桌子到西操場的體育館,自願的舉手.”
沉寂了半晌之後,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遲疑著不知是該舉手的好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班上沒有人敢反抗段羨辭,雖然他向來表情溫和口碑極佳,可是高中生涯裡總是會有那麼一兩個人成為平凡學生眼中的領袖,他們帶來的是一種隱形壓迫。
段羨辭就是其中之一。
見沒有人“毛遂自薦”,段羨辭又說:“那我可隨便抽選了.”
謝如楠的背脊頓時一僵。
段羨辭斜著眼,挑高一隻眉,目光落到了靠近倒數第四排的某個位置上:“謝如楠,那就你來吧.”
又是這種故意整她的方式。
謝如楠握著圓珠筆的手指驀地加緊了力度。
總會反覆不停的後悔一件事情。
比如是不是不該送出那封情書。
總會反覆不停的假設一件事情。
比如不送出情書就不會被孤立。
謝如楠最大的缺點就是念舊。
一面念舊一面後悔。
升上高二的那天開始,她就被段羨辭帶領全班莫名其妙的孤立。
沒有人敢同她講話,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敏感多心,可當她鼓足勇氣和別人打招呼時,對方卻連連擺手小聲說著:“別和我說話別和我說話,段羨辭看到也會孤立我.”
真的被孤立了。
最後還演變得越來越激烈,謝如楠只不過是出去上個廁所的工夫,回到教室裡時,書包連同教科書就一起被搬運到了走廊盡頭的垃圾筒裡。
當然,這些幼稚的事情段羨辭本人不會去做,可是偏偏有很多戰亂分子喜歡趁人之危,欺負謝如楠就成為了他們新的樂趣。
高中生活令她開始感到壓抑。
被孤立以來,她每天晚上失眠的時候都會開始思考。
“究竟是哪裡得罪了段羨辭?”
、“小學和初中時關係明明還很好”、“和他家住的近,放學後還時常一起回家”。
往前回溯幾年——還是小學時,謝如楠便和段羨辭同班。
當時他就因為學習成績名列前茅而被提升成了班裡的“三道槓”,是人人羨慕的班長。
她卻只是被老師在胸前貼了顆“小紅星”,九品芝麻的小小課代表。
可是小孩子又不懂得官職的高低,哪怕官再小,也還是樂此不疲。
當時的她總跟在段羨辭的身後,原因很簡單,兩家住得近,學前班時就經常玩在一起。
加上段羨辭又是班長,每每和他走在一起,謝如楠的內心都有一種極其微妙的優越感。
比自己當班長還要有成就。
小學四年級時,路爸爸的同事送來一隻博美犬。
每天放學後,段羨辭就跑到謝如楠家裡來“調戲”小博美。
又拽耳朵又拉尾巴,還未經謝如楠同意就帶著小博美去外面溜。
那個時候的關係還很友好。
友好到謝如楠以為可以進一步發展。
譬如說成為“同學”與“朋友”之上的關係。
從高中一年級便開始對段羨辭的看法改觀,感情上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質。
她苦惱好久之後,終於發現,她的這種心情是在暗戀。
可是,好友那時也很喜歡她。
於是在友情和愛情的煎熬中,謝如楠暫時選擇了友情,並且,她也打算試探她的愛情。
那麼在高中一年級的下半學期,她陪同好友把段羨辭約了出來。
經過長時間的思想鬥爭,她代替好友將好友寫的那封情書遞到了段羨辭的面前。
那日的天空蔚藍。
段羨辭的瞳孔被陽光照射出兩簇明亮的光。
亮得晃眼。
他望著謝如楠遞給他的她朋友的情書,用意明顯的粉紅信封,頓時就生氣的皺起了眉頭,表情驚詫,半晌之後才把情書接過來,用力的揉成了一個團砸到時一露的頭上,平靜的語調裡有著難以掩飾的憤怒,他說:“謝如楠,我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無錯書吧我要和你絕交.”
謝如楠愣在原地,看著段羨辭漸行漸遠的背影。
時間像是變成了一條白寥寥的走廊。
他黑色的影子拖在地上,一直走一直走,頭也不回。
好友在身邊安慰的話她都沒有聽到,世界就在那一刻空曠無聲。
只餘她一個人駐留在塵埃喧囂的記憶深處。
再也看不清段羨辭逆光的側臉。
比起被他孤立還要心慌。
謝如楠不知道代替朋友去轉交給段羨辭情書會造成他與她絕交甚至是孤立的嚴重後果。
但……他為什麼要那麼生氣?根本讓人搞不懂。
一路上,謝如楠搬著桌子跟在段羨辭的身後,總算到了體育館,她累得把桌子放下來喘了幾口氣。
“辛苦了.”
段羨辭說。
“哦.”
謝如楠悶聲回應。
這種刁難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她依然心有委屈。
明明曾經也是形影不離的朋友,說狠心也真下得了手。
“女生的體力就是差,走這麼幾步就喘粗氣。
算了,你在這歇會兒吧.”
段羨辭的語氣毫無起伏。
“可是早自習……”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要你歇你就歇,哪裡那麼多廢話.”
她不敢再反駁。
段羨辭斜眼瞥她,最後走出了體育館,反手拉上了大門。
謝如楠愣了愣,頓時就聽到了門啪嗒一聲從外面鎖上。
“你幹嗎鎖門呀?”
謝如楠急忙跑到門旁問。
“休息時不能被別人打擾.”
外面傳來段羨辭含糊不清的聲音,“你就安心在裡面待著好了.”
“我不想休息,你把門開啟!”
謝如楠有些急了,忍不住氣急敗壞的補充一句,“段羨辭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忍你很久了!”
“我過分?”
段羨辭沒有好氣的提高了音量,“我們兩個究竟誰更過分,謝如楠你比誰都清楚!”
“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謝如楠氣得跺起了腳,“快點開啟門!我要出去!”
用力的砸起來。
門的那邊卻不再有回應傳來。
“段羨辭!你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