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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進京

早在唐正同眾人搏鬥時,車隊裡的土匪就開始亂了起來,都想著衝上去、打倒唐正以示自己的能耐。坡下的唐立聞聲而動,先是抽出了封劍,趁著在他車門處的山賊顧著探頭去觀望戰局之際,一劍捅進了山賊的左心窩子裡。

血不斷地湧了出來,那賊人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死在了唐立劍底,只是唐立從未用封劍殺過人,也不知道這封劍會是鋒利如斯:捅人就像是捅豆腐一般,竟只是一項輕鬆的差事。

可那人往外倒去,唐立手忙腳亂地一腳踹向死人,想把封劍給拔出來。可是劍一離屍,屍體傷處的血就噴出,濺了唐立一身。當溫熱而帶著鏽味的血在唐立臉上緩緩淌落時,唐立渾身就顫抖個不停: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一個人死時濺出的血多得讓唐立一陣心悸,他原以為殺人是一件劍起人亡的利索事,可這一下,他卻是手腳冰涼。

那賊人死得倒也不聲不響,只是旁邊好幾個人看見了那賊人濺著血摔下車門的情形。其中就有另外的一個賊人,他朝著唐立暴喝一聲:“兀那妖人,你乾的好事!”這一聲暴喝,當真如平地炸雷,唬得唐立險些把劍丟掉。

眼見的又一個弟兄身亡,那賊人挺起手中長棍,奔向唐立,那棍就往唐立頭頂擊落。另外好幾號賊人雖聽見同伴喝聲,可一見其對手不過是一即將命喪棍底的小孩,便沒有湊過去,只是在稍遠處看管著那些車伕。

即使棍子就要重重落下,唐立心裡還只是迴響著: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抬頭一見長棍,唐立也只是出於本能而側身避開,這一躲雖然是稍遲,但那長棍蓄力落下也需不短的時間,因此這一棍也只是貼其身落,砸斷了車伕所坐的橫欄。見一擊不中,那賊人也驚了一下,顯是沒料到唐立竟然能這麼冷靜地及時躲開。唐立茫然地在側身時看了他一眼,心中卻道:這人棍勢使盡了。

“他要翻新招……我要……我要……”唐立像是夢囈般唸叨了幾句,手中封劍卻毫不遲疑地一劍刺向那賊人的臉。漢子要躲過這一劍,除了後仰摔出馬車以外,別無他法,眾人卻都“咦”了一聲。

這一摔,賊人自覺臉面丟盡,不料見唐立踏前了一步,像是要窮追猛打一番,然而只有唐立自己才知道,在鬼使神差般地躲開了一棍,並向前走一步純粹是下意識的做法,在踏出一步時,那種如同夢遊的狀態頓失。唐立有些驚慌地看著腳邊的長棍被那賊人收了去,接著那人又是一棍打來。

他是想要我死。唐立一陣心驚,除了避開這一棍活下去以外,他心裡什麼也想不起來。眾人見唐立提氣輕身,輕輕巧巧地躍起,避開了賊人一棍,還順勢落地,免得在不穩當的馬車上施展不開手腳。

落地後,唐立非但沒有回劍護身,反而是“刷刷刷”地向那賊人搶攻了三劍。唐立實是不知他們之間的力量差距,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賊人哪裡懂得甚麼劍法,只見來劍是既快又狠,倒也不與唐立拆招,而是先避開了三劍,伺機再謀求進攻。賊人原以為唐立不過一毛頭孩子,即使是手握削金斷玉的利器,也奈何不動他。

可這賊人是想錯了,唐立三劍都伏有十餘道厲害的後著,起初的兩劍,唐立還沒想起來要變招,到了第三劍,唐立先挑後刺,之後由平平地遞出了一劍“有鳳來儀”,即使那賊人看不見劍氣,卻也從撲面而來的輕盈鳳鳴中聽出來了,他臉色一變,使勁地用長棍去擋。

劍氣自棍頭而入,一路劈到了長棍中端、賊人手指上處,方迴旋炸開。唐立到底還是實戰經驗短缺,他明明可以讓劍氣先繞開長棍,再刺向那賊人,若是如此,隨著萬點金光落下的,除了那半截棍頭之外就還有那人的首級。

面子再度給這小孩折損,那賊人握緊了半截棍子,臉色鐵青得瘮人,他大叫了一聲,直直地撲向唐立。儘管把身上的所有破綻露了出來,賊人也要先搶攻一陣,而唐立也先給他那一聲怪叫嚇住了,面露懼色,竟也不敢用封劍去刺他的破綻之處,而是選擇了點跳著後退,在馬車間你追我逃。

繞了數圈,唐立倒是先冷靜了下來,心裡想道:我殺了人,卻未必要給這人殺了去償命,這般逃跑,縱然是死了也得給旁人笑上幾年,倒不如是堂堂正正地鬥上一場劍。唐立心中是這般想著不錯,可一想到要同身後那如鐵塔一般的漢子搏鬥,身子就先不斷地發顫。

怎麼抓都抓不住唐立,大漢心想這下可算是在弟兄面前跌足了面子。心中忿恨漸退,羞愧之心卻起。大漢又如何猜得到唐立施展的是唐族裡正宗的輕功身法:疊雲訣?唐立雖然只是學得皮毛,在唐正之流看來是不值一哂,可在江湖之上,尋常武師卻輕易奈何不得他,又何況是大漢這種只會使粗力,腿腳功夫全不在行的人?

兩人追逐,已然全給唐正瞧在眼裡,他只怕唐立出了個疏虞,沒來由地在宵小之徒手中枉送了性命,便將長劍一遞,直直地遞到了為首大漢的頸部,卻教他只能感覺出頸部所貼的劍身的寒意,卻不能低頭看劍。唐正冷冷地道:“先前是你們不要八十兩銀子,現在給我全部夾緊了尾巴離開這裡。”

長劍再遞寸許,就能送了大漢性命。那為首大漢縮著喉嚨,打著手勢讓手下照辦,自己卻怕洩了氣,把喉頭送進了劍身。那些個嘍囉會意,吹響了口中的木哨,哨聲極其刺耳難聞,倒也能送得長遠。

聞得哨聲,坡上坡下的山賊們開始退回林子裡,那大漢也不再追逐唐立,只是憤恨不滿地瞪了唐立一眼,之後就同他的同伴們一起退回林子中。

此時,坡上僅有的四名匪徒圍住了唐正,唐正哪裡會不曉得這些人是在等他履行無言的諾言,若是他對那為首大漢下了半分殺手,那四人就要趁他來不及回劍時捅他四個透明窟窿。只是這些人劫持尋常人家多了,也不知道這世上高手幾何,若是唐正施展開瀧月劍法,身邊的賊人再多,也能像割草一樣取下他們首級。

但畢竟是山賊們先退了一步,若是殺了這人,剩下的人散著無人指揮的局面反而不好收拾,而且這種行徑也同小人無異,唐正心道。當下便垂下劍來,那大漢蹭著樹幹一滑到地,如此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任由是誰也得立即癱軟下來。

劍離了為首大漢的頸部,那四人也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一條路來,唐正輕笑一聲,回劍入鞘,瀟灑從容地走出了四人的刀陣。

這番下來,那群山賊空折了幾人性命,卻連一兩銀子也撈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由唐正殿後的車隊緩緩離開,若非他們實在貪心不足,那八十兩銀子早就被唐正雙手送給他們了。

車隊離開了山谷,唐正見到惶恐的情緒在車伕之間蔓延,他們是怕唐正藉著護送他們平安走出山賊的刀陣之名而剋扣工錢。車伕們會這樣想,唐正倒是沒有想到,可他畢竟也覺出了車隊間人心渙散,偏偏這些人不像是山賊一般做了什麼壞事,唐正也不能拔劍威脅,只能是一直催促。

在路上又折騰了一日,車隊才把東西送到了唐族另一撥人手中。唐立披著新衣,坐在了一口木箱上,沉默著看車伕們倒騰東西,他神情鬱悶,內心裡總是回冒出我殺人了的聲音。就在去年,他曾以為一個少年橫屍在他劍下,其時他就在恐懼和驚慌之中度過了不短的時光,現在他確信在他劍底下又添了一條人命,雖然是一個山賊的命,可也讓他心情沉重,特別是有的時候他精神恍惚,會伸手去擦那其實並不存在的在他臉上流淌的血。

前來交接的人是族裡跟進事務的人安排的,他在離唐立稍遠處笑嘻嘻地用手中的一封信拍了拍唐正的肩膀,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就是那個……嗯……那位?”唐正只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麼,也不知道族裡是不是有人想折磨我,哪有叫人出來還要去照顧小孩的?”那人笑道:“我寧可是被叫去殺幾個人,也不願做照顧人的事情。”唐正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心裡早已是滿腹的牢騷話想說。

似乎是聽到了唐正心裡的話,那人稍微收斂了一下臉上同情的笑,將手中的那一封信遞給了唐正,道:“應家遣人送到這裡來的。”唐正拆開了信封,匆匆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道:“姓應的猜到了我要回去問他那婆娘的事情。”“婆娘?”那人雖然也算是參與這次的任務,但所知甚少,唐正略說了一遍那婦人如何闖入應府,自己如何與她為了搶燈而交手,而唐立曾被那婦人掠去的一節,唐正卻沒有提起,唐正最後道:“那婆娘武功甚是了得,我急於送走這些燈,也就沒同那姓應的磨這些細節,他倒是聰明,來了封信,這可省了我不少功夫。”唐正停頓了一下,又拱手作禮,道:“只是兄弟你回族裡要萬分小心,我猜那婆娘總不會如此輕易地就放棄了這些燈。”“我路上小心就是了,公端兄弟,你也要保重才是。”那人回禮道。

交接完了燈,唐正走到了唐立面前,道:“走了。”唐立也不應聲,更沒有朝著唐正望上一眼,只是跳下了箱子,跟在了唐正身後。唐正心裡有些疑惑,前天他忙著看管車伕,也沒顧得上唐立,現在他才覺得唐立似乎有些不對勁,至少,往常他是不會跟在自己身後的,他只會站在自己身邊問東問西。

但現在沒人煩著自己,感覺也不錯。唐正甚至希望唐立以後就這樣。唐正前來兩匹馬,先扶著唐立踩上馬鞍,教他如何夾馬腹,如何扯住韁繩讓馬匹行走和掉頭。

無論唐正說什麼,唐立一開始的時候還算是有“嗯嗯”幾聲,到後來,唐立目光呆滯,連聲也不出。唐正安撫著馬,對唐立的應也不應有些不滿,唐正自己也騎上馬,攬住了韁繩,對唐立道:“我在前面走,你在後面跟緊點。”

待唐正駕馬前駛時,唐立方才如夢初醒,見唐正已然在四五丈開外,便用力一夾馬腹,鬆了鬆韁繩,連聲催馬上前,那馬時唐正特意挑的一匹較為馴順的黃馬,雖然不見得有日行千里之能,卻不會拂逆馬背上的人的命令,因而唐立能輕鬆地驅馬上前趕上唐正。

“我們是要去哪裡?”唐立驅馬跟在唐正身後,大聲地問道。“上東京。”唐正頭也不回地道。應尚晨在信中迂迴地暗示應家是給了邢州觀察使趙孝永的面子,才不便推託那婦人。唐正隱隱明白了什麼,要尋齊所有的燈,就得先找到婦人。可是那婆娘自應家一座別院火燒後就在利州人間蒸發,唐正派了好幾路探子也沒找到那婦人。左右無法之下,唐正便要借應家尋到婦人身後的人,再從他們下手,把燈找回來。

這一路上,唐立纏著唐正問這問那,唐正便簡要說了一下起因。兩人趕路也趕得倦了,在茶館歇息的時候,唐立問道:“那天你怎麼不看著去到你們那裡取燈的人?”唐正呷了一口茶,皺著眉道:“我說唐立大公子啊,當時你的命都在他們手裡,我哪裡敢在交燈的時候動手腳啊。”其時唐正安排交燈之後就悄悄跟著傳話的人,只想著用燈誘開其他人,自己好下手救出唐立。

早知道能空手救你出來,我又何必費那麼多燈?唐正一口吞完碗中的茶水。唐立輕輕地晃動著茶碗,又奇道:“這趙孝永,你說他是什麼邢州的那什麼留觀使?那我們不應該是去那邢州麼?到東京去幹什麼?”

在途中,唐正也沒有中斷過與唐渲的聯絡,現在的局面,幾乎是唐正一人在謀劃,而由唐渲作判斷和警示,其他由族裡派出的人只是負責協助他們。族長讓帶上這個小孩,應該也是讓他先來熟悉一下唐族做事情的流程。唐正想著,又道:“邢州觀察使也不過是一個虛銜,皇帝老兒見不得皇親國戚的在他眼皮外蹦跳,可又不能餓死了他們,索性就一古腦兒地給他們加銜,卻在東京圈養他們。”

聞言,唐立嘆了口氣,道:“那這趙孝永,倒也不過是像豬羊一般了。”唐正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同情意味,道:“真不知天下多少老百姓想要這種生活還不可得呢,這些人,不過是躲在了皇親國戚的殼子裡,比起豬羊來還不足。”

其實,唐正上幾代人都是過著幾近是與世相隔的生活,近百年來都與外界相安無事。只是自從這一任族長接手唐族以來,唐族便同外界頻繁地接觸了起來,前近十年起,唐族裡的大批一等一的好手都給遣到了江湖各處處理事務。唐正還想起了幼年的時候,剛剛拜了唐瀧為師不久,就跟隨唐瀧遊跡江湖。唐瀧不僅是將全身武功傾囊相授,還伴他在大好河山間遊覽各處古蹟,指點人情世故,如此每隔四五年方回一趟唐族,只是一回到族裡,幾乎沒隔一個月就又給派遣出去。在外遊玩固然是有趣,可唐正到底也過膩了四處漂泊的日子,心中如上幾代人一般抗拒同外界接觸。

而其他唐族同胞在作甚麼事情,出於各人任務的機密性,唐正也不得而知,但至少他還是相信族長所為,皆是為了唐族的千秋大業。

可是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素來是不受江湖中人的待見,更何況,這趙孝永還是同當今皇帝同一輩分。想到這裡,唐正不由得嘖了一聲,唐立道:“我便不想要這樣的生活。”唐正拍出了幾文銅錢,道:“你還怕在族裡享受的生活不被皇帝老兒羨慕麼?唐大公子。”

離了茶館,兩人又匆匆地趕了三天的路,在午後進了東京。趕路的日子裡,唐正每晚都有喂劍招給唐立,並且讓唐立一直使出瀧月劍法裡的一招半式,而且每夜都讓唐立必須練到渾然無意間仍能用其來拆招的程度才許他睡覺。唐正本還以為唐立會耍小孩子心性,雖然唐立在許多事情上會嫌麻煩,然而他唯獨在練劍上,從來沒叫過一聲苦,即使是每天黑著眼圈騎馬趕路也是如此。

剛進了京城,天空就黑了下來。唐正在前馬背上叫道:“要下雨了。”此時街上已經沒有太多的行人,兩人便縱馬在街上疾馳,想先找到一間店鋪落腳,只是還沒有找到,豆大的雨滴就砸在了兩人臉上。唐正和唐立皆“哎喲”了一聲,接著瓢盆大雨就傾倒了在兩人身上,澆得兩人兩馬渾身溼透。

一路穿街過巷,密集的雨點讓唐立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覺得臉被雨水拍得生疼,他幾乎是任由馬匹自己去跟著前頭的唐正。繞了快一刻鐘,唐正才尋到一家客棧可供他們落腳歇息。

相比較於唐立兩人先前住過的客棧,這家客棧是最小的。掌櫃的包攬了所有的事務,只有他妻子給他打下手。這樣的店,唐正也沒指望著能有人出來給他們牽馬,便自行同唐立牽馬入了後廄,說是馬廄,可也是隻有一塊散放著物什的空地。

當兩人溼漉漉地走進客棧中時,掌櫃的立馬以笑臉相陪。身上各處都在淌著水的唐正先啪的一下拍出一兩銀子,指明瞭要兩套乾淨的衣裳。有了銀子,天下萬事都好辦。掌櫃的立即捧出了兩身衣裳來,這一下倉促之間,掌櫃的也買不了什麼衣裳,只能先取出了自己的較為新淨的衣衫來。唐正身材高大,掌櫃雖然個子也不算矮,但其衣服還是被唐正說既窄又短。而在唐立穿來,還是略顯寬鬆。

衣服還算是可以勉強湊合,唐正同唐立接過了掌櫃遞來的乾毛巾,也顧不得乾不乾淨,就擦拭著溼嗒嗒的頭髮。唐正問道:“掌櫃的,知道趙孝永趙觀察使住在哪裡麼?”唐正一開口就直呼皇族中人的名諱,在掌櫃的看來是大有來頭,他應道:“您二位是要找邢州的趙觀察使?”他頓了一頓,嘴邊揚起了一絲微笑:“恕小人直言,他可不會接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