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聲音甜膩膩的,說的話也像帶有香氣,應尚晨上前一步,欠了欠身子,開口道:“這位就是……”“妾身姓黃。”婦人屈膝行了個禮,應尚晨接道:“啊,是,這位是唐正,唐公端,那位是唐立小兄弟。”
當應尚晨說到唐正的名字時,唐正分明感覺到那婦人的目光閃電般刺了他麵皮一下,婦人緩緩走進房內,靠近了應南星的長榻,玉手不聲不響地搭上了榻邊:“老爺子,你可好呀,你先前分明說要把這些燈讓給我的,怎地說了話不算數?”應南星強撐著笑了幾聲:“不是不想……咳咳……晨兒……你來……來……咳咳……”
聞聲,應尚晨示意下人們先將應南星抬了出去,等應南星離開房間之後,應尚晨才用歉意的笑臉回應唐正的滿臉不悅:“公端兄,是這樣的,你們幾位,應家是都得罪不起,但你們都那麼想要這些個燈,所以,應家的意思是,價高者得。”
話音剛落,婦人掩面笑了幾聲,道:“兩位弟弟倒是與我有緣,都看中同一些燈了。”唐立張嘴欲應,那婦人卻在瞬息之間繞過了唐正,探手要去撫唐立的臉,就要給她碰到時,唐正揮掌擊向其手臂,逼她收手,一個呼吸間,兩人就徒手拆解了十餘招,最後婦人虛擊一掌,抽身後撤,大大方方地站回在應尚晨旁邊:“這麼可愛的乖孩子,姊姊真想摸摸。”
待唐正再度站在唐立身前時,唐立才停下後退,兩人心中皆是一驚。這女人的輕功怕是還在唐正之上,又見她掌法自成一派,方才也未必真使出了力氣。唐立的臉更是白得嚇人,若是婦人方才帶了刀,他的半邊臉頰早已是不保,他暗暗摸了摸臉,額上冷汗涔涔,心中生怕臉頰真被割了去。
在一邊的應尚晨開口道:“夫人,這兩位公子可是願意出七百兩銀子來買這些燈的呢。”婦人沒有看應尚晨,心裡也明白他的意思,應尚晨話底裡是想告訴她不要阻攔他的買賣,也是在提醒她可以出更高的價格。
既然聽懂了應尚晨的話,婦人不急不緩地摸出了一張帕子,掩嘴輕笑:“那我出八百兩銀子。”“九百兩。”唐正一臉木然,眼睛直盯著婦人的帕子,防備著裡頭有什麼機關暗器。“啊,弟弟莫要來為難姊姊,姊姊出一千兩銀子。”“一千一百兩。”唐正又道。“一千一百五十兩,弟弟你就讓給姊姊好嗎?若是姊姊買不到燈,可是要被家裡的人罵得很慘很慘的。”婦人作了抹淚狀,望著唐正。唐正側了側身子,右手隱在了陰影裡,他微笑道:“一千二百兩。”聽到這個數字,唐立吐了吐舌頭,心想這麼多銀子就為了買這些廢燈。
轉眼間就到了一千二百兩銀子,就是把外頭的所有花燈都打包一塊送出去都賺了。應尚晨樂得聽見婦人和唐正給出更高的價格,便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一語不發。
而那婦人見應尚晨微笑不語,心裡先罵了一句,嘴上又冷笑一聲:“那妾身也出一千二百兩銀子,最遲明日下午送到府上,嗯?”她故意朝唐正賣了個媚眼,不只是唐正明白了她話裡的含義,應尚晨也反應了過來:現在二人競價,只不過是磨磨嘴皮子,一萬兩十萬兩說著也不費勁,怕只怕其中一人得了燈,卻說銀子十年內還清,那可就夠嗆。
想到此中要節,應尚晨拱了拱手,分別朝三人行了禮,道:“一千二百兩銀子,實是超過了小人的預期,既然二位都有心想要燈,那麼小人不願見兩家為了銀子傷了和氣,只是眼下應家急需現銀,拖不得時日,所以公端兄是否可以……”
然而,此時唐正是掂量著下午接頭的那人交代過的話,當時接頭的人說無論千萬兩,儘可以滿足應家要求,只是現銀搬運籌措不易,現下只有八百兩銀子,更多的話就需要些許日子。在唐正思索時,婦人心裡卻有另一層想法:現在擺上桌面的分明是於我于姓應的都有利,可這姓應的還得瞧這唐公端臉色,這人後面的到底又有誰?
過了一會兒,唐正才開口道:“我可以出一千六百兩銀子,明日天黑前,先送八百兩到府上,餘款在七日內,必定奉上。”
多了四百兩銀子,換的是七日時間,這筆買賣賺到的可要比應尚晨想象中的還要多了快一半,這價格再高上去的話,到時候應家要想從兩家中全身而退就難上了許多。應尚晨撫掌而笑,道:“公端兄好大手筆,給應家好大面子,好,好!那夫人,能否請你見諒割愛……”
取燈無望,婦人臉上也不見惱怒,反添了一層怨媚:“妾身拿不到的東西,這世上可還沒有幾樣呢,應大人,您聽好了,這些燈跟您的腦袋,妾身無論如何也要拿走一樣。”話說到最後,殺機徒現。
只是那婦人剛說完,一點寒芒就在唐立面前閃過——唐正拔劍刺向了應尚晨,後者一聲不吭,婦人卻先罵了一句。唐立本以為應尚晨就要橫屍劍下,沒料到唐正長劍只是懸在了應尚晨喉前,如此一來,婦人就無法探身抓住應尚晨的頸部。婦人惱唐正看穿了自己的動作,還順帶護住了應尚晨,右手一彈,空氣中夾著一股柔勁推向了長劍,而婦人正是想要推唐正的劍去割應尚晨的脖子。唐正一劍劈出,房內數道劍氣炸響,劍影籠住了近丈的範圍,教婦人知道自己柔力被破,想要暗襲他身後的唐立也是不能。
看見唐正只是劈出了一劍,劍影卻成百上千,不難知唐正在劍術上的造詣是登峰造極,婦人道:“弟弟難道要欺手無寸鐵的姊姊麼?”她暗中提氣運功,心裡又對唐正道:今日不耗點功力,怕是要讓你小子小覷於我。
而唐正既不問也不答,按劍護住了自己要害,也悄自運功入劍,只是功力行至中途,兩人腹部均像受了重重的一拳,提上來的功力瞬間潰散。這一著,讓兩人都咦了一聲,皆忍痛對視一眼,又都扭頭盯著應尚晨。
見狀,應尚晨攤開了手,笑道:“二位一見面就在應家裡頭打打殺殺的,應家得罪不起二位,也不想讓二位失了和氣。”“哼,沒能耐得罪,卻在雞零狗碎的物什上下毒害人!應大爺的手段,小女子受教了。”婦人冷笑一聲,摘下了頭上簪的花枝,抬手就射向應尚晨,唐正斜劍一削,切斷了一小簇花,再度擋下了婦人的攻勢。唐正雖是望著應尚晨,心裡卻始終提防著那婦人,剛剛的那一下,婦人沒有附上功力,卻仍震了長劍一下,單單靠指力,就能將一簇小花彈得如重箭一般,這婦人的武功是相當了得。
眼見著自己一招又被唐正攔下,婦人心裡探探唐正劍法造詣深淺的想法油然而生,雖然雙方都使不出功力來,可畢竟吃了武器上的虧:唐正長劍在手,自己赤手空拳,婦人便笑盈盈地說道:“應爺,這筆賬,日後自然有人跟您算。”
一說完,那婦人身形急退,只一轉眼,婦人就不見了。好手段,好輕功!唐正盯著門口,緩緩收了封劍,倒聽得身後唐立長吁一聲,回身看他跌坐在地上,他頭上的那些桂花,此時也被盡數踩在了他腳底。
再回過頭來,唐正直問:“應兄,這給客人下毒,算不得是待客之道吧。”唐正這樣說著,卻忘了他也在主人家裡大打出手的事。應尚晨點頭躬身,道:“倘若二位在寒舍裡不動武,這花就一點作用也沒有。”說著,他看見唐正左手護在了腹前,隱隱有作掌式,忙道:“這花香叫做滯功散,若只是如尋常運轉功力,這散倒也對人無礙,若是急於催動功力,經脈就要收縮迫使功力倒流,最後若是強行出招,恐怕根基就要受損,功力日後再難進寸。”
好生陰狠的毒。唐立心頭一顫,卻不知自己只是驚慌中了這滯功散也不知不覺的,倒又記起了那個為自己簪上花的婢女。“當然了,各位離開應家,這滯功散自然能解。”應尚晨補了一句,唐正抱了抱拳,道:“明日日落前,八百兩銀子會有人奉送府上,剩下的銀子,七日內會結清,”應尚晨聽到此連連點頭應是,“明日中午前,我會先取走一半的燈,告辭!”唐正又拋下了一句,抓著唐立就走。此地處處浸著滯功散,那就不宜久留。唐立回頭,看見應尚晨垂手拱手相送,還想著問他一句,可唐正卻拽得唐立不得不快步離開了燈房,眼看離應尚晨越來越遠,只得作罷。
出了房,唐立看見外頭不少家丁在忙著搬運傷者,心想那婦人不靠功力就能擊倒這裡如此多人,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
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時,唐立問道:“那女人都威脅要姓應的命了,你還護著他?”唐正應道:“在拿完燈前,應尚晨不能死。”“萬一她先殺了應尚晨,然後偷了燈,那又怎麼辦?”唐立追問道,唐正卻只是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道:“她既然能受姓應的如此禮遇,那她來頭自然不小,她自恃身份,必不會做這等下流的勾當,再者,姓應的能賣燈,自會有護燈的本領。”
所以,那句威脅其實是衝著我們來的對嗎?唐立嚥了口口水,剛剛那幾下,讓唐立知道了他們之間的差距是有多大,若是單獨直面那婦人,唐立恐怕還沒來得及拔劍,眼珠子就先給挖了出來。
從坐上馬車到回客棧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唐正在閉目養神,唐立則一直想著那婦人的招數,越想越覺得她武功毫無破綻,不知不覺間,唐立就把她歸類到了武功天下第一里去,又是一陣不安。
兩人下了車,走回了房間,唐立呆呆地在床邊坐著,看著唐正壓著向店家借來的紙筆,唐正見他待著,便道:“愣著幹嘛?過來幫我研墨。”唐立仍是惘惘地起身,舀了些水,慢慢地端著墨塊研墨,看樣子,唐正是要修一封書信,他邊寫邊道:“明日一早,我先教你幾招護身的劍法,省得我以後總是要分心護著你。”
聽見唐正這番話唐立就有了精神,可是一想到那婦人的幾招武功,精神勁又消了幾分:“我得練到什麼時候,才能像你那樣啊。”唐立不經意間竟也承認了自己比不上唐正,唐正低頭寫著字,也沒留意自己答了些什麼:“練到下輩子吧。”兩人間又是無話。
晚上睡覺時,唐立聽見唐正的呼吸聲輕緩而勻長,他不知道習武之人睡覺的時候也會潛自運功,調息經脈,如此一夜過去,武功又能深一層。唐正得了其師真傳,夜裡運轉的,自然也是一門上乘的內功。先前唐渲也教過唐立如何運功才有效,然而其時唐立功力行滯不動,只得作罷。現在唐立雖然能調運全身功力,卻把唐渲的話忘得精光。
只覺得滿腹心事的唐立躺在床上就像是烙煎餅一般翻來翻去,一會兒不是因為熱了而一腳踢開被子,就是忽然清醒過來,愣愣地看著帳頂。
捱到了天亮,兩人起床洗漱,睏意這時才籠住了唐立。下樓啃早飯時,唐正不在,等唐立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他才看見唐正在門外招手讓他出來。唐立記著昨夜唐正說過要教他幾招,心中一喜,抓過了封劍就跟著唐正來到了後巷子裡一處較為安靜的所在。
“今天先教你防守,我且問你,若是我這樣一劍刺來,你怎麼擋?”唐正說著,長劍一遞,劍尖直指唐立胸膛。“我當然是隔開來。”唐立一揮封劍,削向了長劍,兩劍一碰,長劍就給盪開來,也就離了唐立身前。
這一來回實在是平常,唐正又問道:“那我這樣一劍刺來,你又如何?”長劍被他一收,又一遞。唐立不假思索地又用封劍去格擋,卻不料這次唐正力氣大了些,封劍一削,自身反而被蕩了出去,長劍穩穩當當地懸在了唐立心口前。
長劍再遞一寸,就能扎進唐立心臟,這下是徹底嚇醒了唐立,唐正不動聲色地回劍在身側,問道:“有什麼分別?”唐立答道:“你用力氣比我大,我擋不住。”“擋不住的時候,你當如何?看劍!”唐正叱道,一劍倏忽刺出,先前有了預示,唐立就先往右側後退了一步,先是避開了他一劍,又看他劍勢去盡,復又一劍削去,盪開了長劍。
不等唐正問他,唐立先說道:“是啦,你力氣大,我先讓你幾分,你若是回劍力氣小了,我就擋開。”“那你怎麼看出我出劍力氣大小?”唐正問道。“那就看你出劍快慢唄。”唐立答道。
對此,唐正只是微笑不語,唐立見其微微眯眼,心叫不好,瞬間,七八點寒芒又出,唐正挺劍連刺出這幾劍。這些劍路自然是實中帶虛,虛中帶實,可這一瞬之間,唐立如何看得出來,只得先狼狽地不斷後退,可是長劍一下下刺來,如何分辨得出這些劍招是虛是實?唐立咬牙向上斜劈一劍,卻不巧捱上了實打實的一劍,封劍被震開,險些脫了唐立的手。
長劍劍尖再度懸近了唐立的心口,唐立一時忘記了自己原先怎麼呼吸,長劍被收回在唐正身後:“如何?”唐立用力呼吸著,心裡暗暗罵了自己只顧得上避讓,卻看也沒看唐正是如何出劍的。等了好一會兒,唐立瞪圓了眼睛,道:“你再來!”
就等唐立這句說完,長劍又似暴雨般襲來。在唐正踏前一步的時候,唐立分明看見了他第一招就是虛招,剛要揮劍抵擋擊開,唐正第二劍又來了,唐立只得再度後退。初時唐立看唐正的六七劍都能看清,可是越到後面,唐正一劍疊一劍的,唐立看得眼花繚亂,心也跟著亂了起來。
隨著唐立一步步地不斷後退,唐正喝了一聲:“你擋是不擋?”其實就對付唐立而言,他大可不必出如此密集的劍,而是可以循序漸進,而唐正一直看著唐立,心中老大不喜,一想到此次出來,自己還要護他一路,教他一路,就像是伺候哪個王爺一般,就高興不起來。於是唐正連連催動長劍,他卻是不知自己現在是陷入了一處矛盾:他既要教唐立,又希望唐立學不會,但他又想唐立至少要會一點,來證明他教過唐立。
連刺下來,唐立動作一慢,長劍又抵住了他心口。唐立這次卻不慌張,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才道:“你再來。”兩人一進一退地練了十來遍,幾乎是由巷口退到巷尾,又由巷尾刺到巷口。唐正一直喂招,唐立卻只是一跳一跳地後退,理也不理刺來的劍。好小子,你倒是退得挺痛快。唐正在心裡罵了一句,提氣輕身,本想著快步追上唐立,後者忽叫了一聲:“著!”封劍一掃,長劍登時被震開。唐正不由得一愣,隨後領悟了過來。
方才唐正要提氣輕身的時候,手上劍勁一滯,成了一著虛招,唐立眼快,瞧出了這一下的破綻,這才一擊中的。
看著面前眼睛發紅,喘著氣的唐立,唐正心叫慚愧,自己好歹也是個劍術好手,今天竟然要同一個小孩置氣,若是有旁人在場,定要笑他以大欺小。
而唐立又怎麼能猜得出唐正心裡想著什麼,喘勻了氣之後,道:“你再來。”經過剛剛的那幾下,唐立基本上看得出唐正來劍的虛實習慣。唐正卻沒有理他,只是微微挺劍道:“我一劍刺來,你見是虛招,來,你來擋我一下。”唐立照做了,只是唐正的力氣使得巧了,長劍雖然被震開,劍尖卻仍然在唐立身上六七個大穴旁邊。唐立不解何意,問道:“所以呢?”他瞧不出自己有何危險,只是覺得長劍劍尖近了些,唐正回劍道:“若你一擊震不開對方的武器,對方一變招,你立時就會被斃,懂了嗎?”唐立不說懂,也不說不懂,只是想著如何擋他變招。
“誰在那裡!”唐正喝了一聲,手中劍鞘直射而出,擊倒了數條靠在牆邊的圓木,他分明看見剛才有人在那裡朝他們窺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