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彙集的濃霧不斷滾動，綠色的光如好似利劍般，將之切開。

廢墟中，凌雲首當其衝，臨時構築的極冥無法抵擋，幾乎瞬間破碎。

光芒轟然而去，凌雲倒飛出去，撞上怨氣結界。

噴出一口鮮血，凌雲神色萎靡。

他衣服破爛不堪，血汙之下，連身體的界限都有些模糊。

肢體因為撞擊，呈現出不同程度的扭曲，甚至難以分辨出人形。

被怨氣包裹的怨靈騰躍而起，在廢墟上借力，巨大的雙拳握成錘狀，在空中畫出光弧，重重砸在凌雲身上。

它的雙手陷入地下半米深，水泥和沙土混著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坑中瀰漫著腥氣，傳出凌雲虛弱的咳嗽聲。

怨靈不顧傷勢，再次一拳砸下，手上血肉模糊。

坑中，凌雲身上凝結起冰晶。

同上次一樣，這一拳，又只是傷到了怨靈自已。

它憤恨的怒吼，那些冰上傳來的寒意，與靈魂被剋制的燒灼感讓它癲狂。

怨靈吼叫起來。

似乎是想印證凌雲的冰有多硬，它瘋狂的錘擊著坑洞，任由拳頭漸漸破碎，露出森然的白骨。

坑洞越來越深，打樁般的悶響“咚咚”不停。

黑紅的鮮血混著汙泥濺得到處都是，廢墟中已經變得泥濘。

血水和腥臭的泥漿蓋在坑底，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怨靈仰天怒吼，將只剩手腕的雙臂舉起，狠狠捶打地面，似乎是因為坑洞中已經沒了生機，從而只能如此，來宣洩多餘的戾氣。

坑洞因怨靈的撞擊而被掩埋。

它十五米高的巨大身體緩緩站起。

腳下踏著殘破的廢墟，宛如戰場上得勝的將軍，怨靈仰天長嘯。

聲音越傳越遠，周遭原本已經散去的狂屍竟再次緩緩彙集過來。

遠處，心中不安的宮辰和殷華炎看著無視了二人，跌跌撞撞的進入原本小巷的位置的狂屍群，臉色劇變。

對視一眼，兩人趕忙越過屍群，衝出濃霧。

斷壁殘垣，硝煙瀰漫，還沒散去的怨氣飄蕩在空中。

殷華炎看著擋住二人去路的結界，臉色蒼白。

宮辰皺著眉頭，看著毫無阻隔穿過結界，彙集到怨靈腳邊的屍群，難以置信：

“這是什麼東西？是屍族佈置的？難道是那個巨人佈置的？”

他轉過頭，看著不斷自語的殷華炎，焦急道：

“你別叨咕了，有辦法開啟嗎？凌雲呢？走了嗎？”

沒有答話的殷華炎看著照君劍，感受著自從借給凌雲用過後，就一直心跳般微顫的靈力印記，面色灰敗：

“他死了。”

捶打著結界試圖找到地方開啟的宮辰臉色一變。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殷華炎，說話磕磕絆絆：

“什麼叫死了？”

怔怔的看著坐在廢墟中，背對二人的怨靈，殷華炎聲音幽幽：

“凌雲，被這個怪物殺了。”

宮辰目瞪口呆。

結界中，狂屍越聚越多。

之前眾人被包圍時，耳邊幾乎只剩他們的吼叫。

可現在，數以千計的狂屍安靜的站立，圍在怨靈周圍。

濃霧被驅離後清晰的場地中，除了狂屍移動時踩到積水，竟然再也沒有一絲其他的聲音。

詭異的氣氛揮之不去，殷華炎捏緊了手中的照君劍。

看著面前的結界，他眼神發狠：

“不對，有什麼不對。卦象不可能錯成這樣，一定有什麼不對。”

他拔出照君劍，雙目通紅：

“即便是屍體，也要把凌雲搶回來。”

“你說什麼？”

宮辰瞪大了雙目，看向殷華炎的眼神滿是驚駭。

後者此時好似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牛鼻子，你已經魔怔了！”

宮辰抓住殷華炎持劍的右手，聲音急切：

“剛才這麼多人都殺不了它，就憑我們兩個又……你怎麼了？”

話說一半，宮辰卻發現，殷華炎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恐慌。

他扭過頭，順著後者的目光看去。

結界內，怨靈兩腿叉開，坐在廢墟上。

它張開門扇大的手，正抓起了數個狂屍扔進嘴裡吃下。

狂屍噴濺出的血液，從他嘴邊滴落。

可地上站立的屍群，竟只是微微挪動，填補了被怨靈抓起後，留下的空白。

整個過程，除了怨靈咀嚼吞嚥時，狂屍骨頭折斷的聲音，再無其他響動。

自從到了結界旁邊，宮辰就一直沒能理解情況。

他呆呆的將雙眼貼近結界，看著裡面詭異可怖的場景，手掌無意識的顫抖。

殷華炎站在一側，手中提著照君劍，突然有些想痛哭出聲。

願逐月華流照君。

連起九卦，卦卦相同，則天意如此。

虛毋道長枯坐一日，最終讓殷華炎攜照君劍趕赴雲海。

在見到凌雲本人以及林覺對他的態度那一刻，殷華炎便明白。

這個虛無縹緲的卦象，必定是應在此人身上。

於是，他出借照君劍。

殷華炎二十五歲，是虛毋道長命首徒，代師收下的關門弟子。

年齡上，他是第三代，可輩分上，卻與黃海生這些第二代相同。

他，再加上虛毋道長的證道佩劍。

與林覺個人意味明顯的親近不同，殷華炎的行為代表著，整個武當都將寶壓在了凌雲身上。

似乎，是天意要給武當一個定心丸。

殷華炎回山後，照君劍中多了一個時刻散發心跳般波動的印記。

與凌雲的靈力氣息一般無二。

於是，他即便多次說寧澤卦象不準，但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已下山的占卜。

在幾人商量是否等待救援時，他不惜搬弄唇舌，裹挾大義，也要逼迫眾人進入寧澤。

其原因，便是武當與黃海生心照不宣的那個計劃。

俗世武道，需要一個魁首。

一個認可仙凡分離，能夠力挽狂瀾，壓服正魔兩道的魁首。

可現在，凌雲死了。

深深吸了口氣，殷華炎看向宮辰。

後者回望過來，卻從他眸中看到了瘋狂。

“世間萬事，皆有跡可循。如今凌雲意外身死，其中必有道理。”

殷華炎語氣剋制，說出的內容卻讓宮辰頭皮發麻：

“屍族曾是人族死敵，如今數百年過去，或許因為凌雲，可成助力。”

宮辰瞳孔緊縮，臉色驚駭：

“你……”

“宮辰，如果凌雲之死，只是化為屍族，並非不可。”

殷華炎抓住宮辰的手臂，力道之大，讓後者一時間竟無法掙開。

“大夏武道已是一潭死水，凌雲出山後，天象大變，繼而屍族復生。”

殷華炎伸出手，指向正大快朵頤的怨靈：

“你看，我二人已經靠的這麼近，可它卻並未攻擊，有跡可循啊。天衍四九，尚有其一！”

看著他逐漸狂熱的神色，宮辰只覺荒誕。

他掙開殷華炎的手，滿臉怒意：

“殷華炎，你已經瘋了。因為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卦象，你們武當已經脫韁了！”

殷華炎一把推開他，恨聲道：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他是一切的紐帶，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宮辰怒髮衝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清脆的聲音在周圍迴盪，驚醒了前方的狂屍，連怨靈都回過頭看來。

捱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殷華炎的道巾都飛向了一邊。

他神情有些怔愣，披頭散髮的側著身，默默無言。

宮辰瞥了一眼蠢蠢欲動的狂屍群，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

“這麼說對不起凌雲，但世界不會因為某個人的生死而變化。”

宮辰的聲音有些深沉，與他平時略有些急躁的性子完全不同：

“我不懂你們堅持的那些，也不知道什麼大義。但你我相識二十年，我不能看著你墮入魔道。”

嘆了口氣，宮辰放鬆了一下肩膀：

“屍群不是問題，但這個怪物我對付不了，你要還是這麼魔怔，那咱倆就只能死一塊了。”

他手指掐訣，紫龍游在周圍閃動，將他和殷華炎圍了進去。

狂屍嘶吼，有幾隻已經走到了結界邊。

盯著還在不斷進食的怨靈，宮辰的神經已經繃緊，對於面前的狂屍也已經引動紫雷防禦。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令他險些翻了個白眼。

已經走到他面前的那隻狂屍，竟被結界擋住，摔在了地上。

“什麼情況？”

宮辰的嘴角有些抽搐。

“大概，是這個怪物為了進食，所以結界只能進不能出吧。”

清亮的聲音響起，宮辰循聲回頭。

紅色皮衣的陌子嫣拎著琴箱，已經走進到二人不遠處。

“陌主席？”

宮辰的聲音有些意外。

陌子嫣點點頭：

“看你們這麼久沒回來，就過來看看。”

兩人說話間，結界內的狂屍已經被吃了半數多，巨人也站起了身。

殷華炎偏過頭，神色複雜的看著它。

巨人那渾濁的獨眼中，竟帶著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