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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蛾眉月

在焦霽月混跡紐約那三年,車景翀頻繁思考她的遊戲時刻是否有某些瞬間動過心,隱秘的、不自察或不願承認的。

他見過太多人,不能說所有人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但自認那時候的焦霽月和他不在一個段位,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進行心理干預,耳濡目染了不少心理知識,剖析一個征服欲爆棚的頑劣少女應該不在話下。

事實上,車景翀領悟到當局者迷了。

焦霽月就是這麼猜不透。

她消失的第一個星期,車景翀一邊憤怒一邊四面八方求證她惡劣,彷彿要迫切地、心安理得地恨她,鞭撻自已把愛收住,要快快恨起來。

一個星期後抗爭失敗,對她保留幻想,不得不向自已承認只要她回個頭自已便可以給個機會。

誰曾想焦霽月從未看得上他的機會,她更換了全部聯絡方式,三年回國兩次,從不踏足他所在的街道,最後洋洋灑灑領一個託德回來。

只有車景翀還停留在原地,愛和恨百轉千回,一刻也沒有放過自已。

那天春雨料峭,他凌晨結束跨國會議,低估了雨勢,到便利店拎一打啤酒回到家,頭髮淋了個半溼。

寒意從毛孔入侵,一個噴嚏打出去,擱在起居廳充電的手機響起,擦頭髮的毛巾順勢掛在脖子上,車景翀踱步出去,看清來電顯示後,拒接。

一手開啤酒拉環的同時,興致缺缺點進一個聊天群,百無聊賴的手指輕觸最上端的影片資訊,滿屏的藍紫便鋪在眼前,那是燈紅酒綠的舞池,搖晃的視角,激昂的電音。

人群躁動混亂無章,一晃而過的鏡頭掃進去一個朝思暮想的人影。

車景翀花了三分鐘反覆拉動進度條按暫停,才精準抓到清晰那一幀,滿頭金髮的焦霽月披著雜亂射燈,半明半暗,站在及腰的散臺邊上,單手撐下巴,注視著人群裡的某個人。

斑駁光線裡,眼睛卻跟項鍊和戒指的反光面一樣亮,含著笑的,夾著情的,像當初看他一樣。

極具欺騙性。

車景翀彷彿能穿透時間和距離與她對視,能聞到她身邊酒精與尼古丁的味道,她露在空氣中的肩膀一定是涼的,指間把玩的瓶蓋可能有些許溼意,柔順的頭髮被一團煙霧撩撥。

周身曖昧,她如魚得水。

就這麼悄無聲息回來了。

群聊裡多是些混世二代,焦霽月出現在某個人的鏡頭裡車景翀不覺得奇怪,她自以為已經把兩人之間的共友撇了乾淨,其實車景翀要掌握她的行蹤非常容易。

花了不到半小時就打聽清楚了她不會再走,要留下來發展的訊息。

那一個晚上車景翀幾乎不需要思量,第二日的行程自動被見她兩個字填滿。

他要再給她一個機會。

早晨依舊是溼噠噠的微雨,體感溼冷,為了讓形象狀態看起來不落下風,車景翀放棄保暖的毛衣,換上了更顯身形的夾克,特意用了她喜歡的香水牌子,頭髮抓起,項鍊戴上,手錶反覆換了五隻。

而後九點半到她租的辦公樓下候著,進入大堂對面的咖啡廳,在十點鐘時見她帶一位白人男上樓,十一點那外國佬走,十二點她下來進入咖啡廳旁邊的餐廳。

一個人。

頭髮金燦燦,隨意在腦後盤著,幾縷漏在白皙的脖子上,髮尾和她深灰的毛衣糾纏,車景翀進入餐廳看見的是她這副樣子的背影,慵懶漂亮。

他從桌椅的過道中走過,一步一步靠近,錯過,再訝然地回頭,和她說:“好久不見。”

焦霽月有長達五秒的怔愣,眼睛從放鬆到圓睜,“你……”

“頭髮很漂亮。”

再見他不免覺得恍如隔世,看著他的跟男明星一樣亂中有序的背頭,焦霽月回:“謝謝,你也是。”

“拼個桌?”

“呃……”掃視店內,她說,“還有很多位置。”

車景翀充耳不聞,在她對面坐下,物理距離拉到一米近,發覺她還是很好看,他看不出是否帶妝,意圖從唇色分辨,卻瞄到破皮的下唇,那時店內的燈好像突然一閃,世界暗淡一瞬,他垂下眼明知故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

他點頭:“這裡的無花果火腿披薩很好吃。”

在店鋪評價裡看到的。

焦霽月面前放著奶油湯,她握勺子的手緊了緊,“有機會再嚐嚐。”

“嗯。”

“你經常來這家店嗎,口味似乎變了啊?”她放鬆一點,閒聊。

車景翀聽進耳裡卻是在問:三年不見你怎麼愛吃這麼娘炮的東西了?

這家店是標準的女孩子打卡列表頭部的簡餐廳,如果不是陪某個人,那他工作日跨越幾個街道來到這邊吃一頓午飯也確實夠稀奇。

車景翀不做回答,睨一眼她開了小血口的下唇,“上火了。”

“嗯,無花果清熱。”。

她的意思貌似認為是他需要清火,車景翀勾了勾嘴角,“什麼時候回美國?”

“沒想好。”焦霽月挑了挑毛衣領,低頭回避,繼續進食。

比想象中淡然,到底是時間沖淡了些許愧疚,剩下更多的是尷尬。

最後車景翀點了那份招牌的無花果火腿披薩,客客氣氣邊吃邊不鹹不淡聊了會兒,在她擦嘴的時候,講:“今天見到你很驚喜,我就不拿藉口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認為我們可以保持聯絡。”

“……”焦霽月要怎麼介意?她欠他,不該甩他臉子,報完號碼,她將頭髮散下來,“我還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明天我還會來,你呢?”

“我可能不行。”

“你有別的約會嗎?”

“是的。”不帶猶豫,焦霽月應,指甲摳了摳手心,看著對面的男人,“我帶了朋友回來,得招待他,我們那件事……對不起。”

而後拎起包就往外走,一把金髮被包帶壓在肩膀上,她從容地撥,腳步利落。

車景翀胸膛起伏一拍,左手的銀叉放下,碰在瓷盤裡“叮”一聲響,餘光裡的背影逐漸遠離,他垂著眼緩緩說:“沒關係,現在沒關係了。”

餐廳內食客分散,周圍安靜。

焦霽月停下了,卻只是轉頭回一個出於禮貌的笑。

……

眼睛裡裝的不是往日的風情萬種,亦不是兜著眼淚混著恐慌的倔強。

僅僅是一個保持疏離、樹立邊界的微笑。

……

那天車景翀回家之後透過手機號新增了她的微信,她的朋友圈不設限,發的不多但每一條都很豐富,滑下去三頁便囊括了她的三年。

吃喝玩樂和職場初體驗。

白人男在最新的兩條分別出現過,夾雜在自拍和合照中,時間跨度八個月。

八個月。

……

那一刻車景翀的心臟不太舒服,他午夜夢迴還停留在那個海島沙灘的煙花之夜,這個人卻至少可能擁有了她八個月。

而焦霽月這人或許已經瀟瀟灑灑過了好幾個這樣的八個月。

憑什麼?

再見到焦霽月是兩天後,那時車景翀已經把她工作室的人員架構都摸透,更別說託德這來頭不小的美國公子哥。

他特意等在咖啡廳靠馬路一側的座位,確保焦霽月經過時能夠發現。

春雨一場接一場,這是她最討厭的天氣,不夠磅礴不夠乾脆,溼噠噠淋漓不盡。

所以車景翀一眼就看見了她臉上的憂愁,她走在人群的最後,被他誇過的頭髮已經換成灰棕色,沒有揹包,支著透明雨傘,不耐煩地東張西望,自然而然,毫無預警在咖啡廳的玻璃壁前落入車景翀手裡。

他的指尖搭在乾淨的窗面上,斜了下腦袋,啟唇示意:“進來。”

焦霽月便只能和同行的人打了招呼,把傘收進門口的置物架,不動聲色坐到他身邊。

齊齊朝向馬路,看著車水馬龍。

“你特意來找我的嗎?”焦霽月問。

“是。”

“什麼事?”希望不是她哥哥找了他麻煩。

車景翀側頭看她:“你沒回我的訊息。”

昨天向她約了週六的晚餐,沒有得到回覆,反正他們倆從來都不那麼守禮,堵她一次有什麼關係?

咖啡飄香,空腹的焦霽月吸吸鼻子:“我有點忙,不好意思。”

“那就給我排號,排到你不忙為止。”

“……”

焦霽月沒法從他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看出什麼,只是茫然地對視著。

“我一直覺得我們挺可惜的,短暫、匆忙、曇花一現,你不在的時候我都在想,如果再給你多一點時間,你會不會把事情處理得更好,至少不會是壓到極限,跟我睡了之後再準備不告而別,我問過你的朋友,你們最初只准備玩我幾天,但最後為什麼拖了一個月?”車景翀將自已面前沒動過的拿鐵推過去。

因為好玩愛玩,焦霽月很想這麼答,說出口的卻是:“我能承認的是你很有趣,我不那麼想斷開,可惜的是我們之間沒有如果,我搞砸了。”

“你喜歡這種刺激對嗎?”

喜不喜歡不重要,此刻讓他平息讓他翻篇比較重要,焦霽月答:“是。”

“我上次說沒關係是真的沒關係。”

“我知道,謝謝你。”

只是謝謝嗎?

車景翀片刻後說:“那你有空請我吃個飯可以嗎?我們……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

“可以。”

“如果怕怠慢你帶回來的朋友,你也可以帶上他,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