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想出答案,梁明月婢女便站上院中福身,“各位小姐安好,郡主今日想舞劍,不知各位小姐誰會彈【水龍吟】?”
院中頓時靜謐一片,無人出聲。
【水龍吟】是最早南北朝時北齊的一組古琴曲,難度堪稱如登天。
能彈出來的恐只有相府嫡女蘇晚舟,以往也是蘇晚舟給梁明月配樂,可今日她是獨自前來,蘇晚舟並不在,這才有了婢女詢問這一幕。
梁明月見遲遲無人應聲,臉色不太好,她對古琴並不瞭解,只以為是大家不願,登時就要發作。
紀英見狀立馬指向角落裡,輕聲應道,“郡主見諒,各位小姐今日已有節目,恐不想奪郡主風頭,不如讓唯一沒有節目的穆小姐給您配樂,您看如何?”
姚十安和穆文心是在場紀英唯一能得罪且毫無負擔的人。
梁明月看向紀英指的方向,“把人叫過來我看看。”
穆文心被點了名,不得不起身上前。
姚十安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兩人到了梁明月桌前,垂首將雙手疊於額頭前跪於桌前,“小女子給郡主請安。”
梁明月斜睨一眼,“你們誰會【水龍吟】?”
姚十安搶在穆文心前面回答,“小女子會。”
一旁的紀英愣怔住,她以為穆文心會說不會,到時她便將人趕出去,也算是消了梁明月的氣。
現下姚十安居然說會,她不禁反問,“姚小姐可真知【水龍吟】?你若不知騙了郡主,可是殺頭大罪!”
姚十安跪伏在地,脊背挺得筆直,朗聲回答,“小女子會,願為郡主彈奏。”
梁明月心情這才好幾分,“起來吧,且先下去候著,等我上場,若是表現好,本郡主有賞。”
“謝郡主!”姚十安拉著穆文心退下。
穆文心擔心看向姚十安,【水龍吟】只要學古琴的人都知曉,沒有足夠的實力是絕不可能彈的好。
無錯書吧不會彈頂多就是趕出宴席,可要是彈不好,毀了郡主的表演,雖不至於真被砍頭,可也差不到哪裡去。
姚十安給她一個安心眼神,小聲安撫,“別怕,我會。”
回到席間半個時辰,就有侍女將所需要的古琴抬至抄手遊廊前方的木臺上。
梁明月是第一個上臺,姚十安被紀英身邊侍女請到後臺候場,此時梁明月身上換了一身紫色勁裝,手裡拿著劍柄挽了個漂亮劍花,見姚十安進來,她上下打量了幾眼,此時姚十安臉上已經戴上了薄紗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燦若星光的美眸含著敬意,規規矩矩立在一旁。
梁明月滿意頷首,“算你有幾分眼力見,今天要是表現好,本郡主有重謝。”
姚十安立即雙手緊貼額頭匍匐跪在地上,語氣誠懇,“小女子只是一介商戶之女,不值得郡主掛懷,能為郡主彈奏一首便是小女子的福氣。”
“商女?”梁明月眉頭擰起,盯著地上少女圓潤後腦勺,見對方姿態做得極低,馬上要登場,現下也不是換人的時候,就算商女地位低下,可若只是一個配樂的,到也不算辱沒了郡主的名頭。
“起來吧。”梁明月收回思緒,不再將眼神落到姚十安身上,自顧自的開始拉伸。
姚十安暗自鬆口氣,起身規規矩矩立在一旁等上臺。
她選擇自爆商戶女身份,要的就是提前讓梁明月知曉,至於用或者不用她,都是郡主自作決斷,若是之後有人見她出了風頭,拿這說事她也不算是欺瞞。
掌聲雷動,梁明月手持長劍上了臺,姚十安立於木臺右側古琴桌前。
幾乎是姚十安一落座,就察覺男賓區一道視線緊隨其身。
姚十安面紗下唇角微勾,眼神卻只專注盯著面前古琴和臺上梁明月。
梁明月拉出架勢劍出鞘,姚十安便用纖細的食指撥動琴絃。
一曲【水龍吟】悠揚奏起,原本嘈雜的宴會廳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沉浸於梁明月乾脆利落的劍花之中。
眾人皆醉我獨醒,唯有主位上宋雲崢,眼睛自始至終盯著彈琴的人,不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表情。
坐在他身旁的紀東看著這一幕,面上不忍發笑和身旁洪在洲耳語,“你說咱們宋少師看的是張揚肆意的郡主,還是另有其人?”
洪在洲目光落於古琴桌前少女身上,“你是說,那人是姚十安?”
紀東斜睨,“以你洪家情報網,還不知道姚十安長什麼樣子?”
洪在洲無語,“那少女帶著面紗,這才一時沒看出來罷了,不過這廝連郡主都看不上,你說他能看上一個商戶女嗎?”
紀東目光落回臺上彈奏著古琴少女身上,老神在在搖著摺扇,低聲喃喃,“雲崢要是在乎地位,便不會和你我成為朋友。”
梁明月將長劍收回劍鞘,瀟灑地收尾,姚十安手指彈完最後一個音收了手。
臺下立刻響起了熱烈的喝彩聲和掌聲,尤其是男賓區,聲音格外響亮。
聽到這些歡呼聲,梁明月不禁轉頭看向男賓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宋雲崢,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似乎對剛才的表演非常著迷。
梁明月心裡暗自竊喜,臉頰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紅暈,心中湧起一股甜蜜的感覺。她覺得自已彷彿被宋雲崢熾熱的目光所包圍,那種感覺讓她有些羞澀,但又充滿了喜悅。
將腰上掛著質地極好的紫色玉佩扯下丟到古琴桌上,眉眼含著肆意笑容,“剛才你表現得不錯,雖不如晚舟,卻也勉強,賞你的。”
姚十安起身拿起玉佩跪伏在地,朝著梁明月謝恩。
梁明月目光盯著宋雲崢方向朝著姚十安隨意擺手,“下去吧。”
姚十安退回席位,身上小衫已被浸溼大半,手裡還緊握著梁明月賞賜的玉佩。
穆文心等玉嬤嬤和春風伺候姚十安喝完茶水,才湊到她面前,滿眼崇拜,“表姐,剛你彈的可好了!”
花月暗自撇嘴,小聲嘀咕,“小姐這才哪到哪,彈的還不如平時訓練的三分之一。”
玉嬤嬤看向姚十安的眼神帶了些許讚賞,這種情況不出風頭才是最好的明哲保身。
接下來就是按照順序一一上臺彈琴作畫作詩,無不彰顯各府的家風和底蘊。
穆文心都看膩了,懶懶散散的坐在椅子上吃著點心,玉嬤嬤則是一直在姚十安耳邊將上臺之人是哪家的嫡女給過一遍。
最後一人表演完,姚十安視線才收回。
不多時,丫鬟們提著食盒魚貫而入,將熱氣騰騰的菜擺上,又將去年釀的桃花酒給每桌都上了一壺。
紀東和紀英站在中央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詞,便開了席。
男賓們開始吃酒說話。
女賓這邊基本上都圍繞在梁明月身邊,紀英親自給她佈菜。
穆文心冷眼瞧著,習慣了這一出不覺得如何,倒是姚十安明明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卻顯得歷經百次一樣淡然。
一直到宴會散去,兩人都是被徹底無視。
姚十安來宴會目的一方面是需要熟悉京城世家貴女,一方面需要正式露臉的機會,今日全部達成,倒也沒有遺憾的坐上了馬車。
回到穆府,穆文心整個人靠在浮生懷裡朝著姚十安道別,“表姐,今日疲乏,我先回去休息了。”
姚十安目送穆文心背影離開,回到婉清院才讓玉嬤嬤去和穆老夫人趙若華彙報今天的狀況。
“如實彙報即可。”
玉嬤嬤福身離開。
“小姐,藥湯已備好,可要現在沐浴?”添香上前福身。
姚十安點了點頭,素手輕抬,春風花月上前輕輕幫她解開衣裙,衣裙飄然落地。
輕抬玉足,邁入浴桶中,熱氣蒸騰,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淡淡香味和一股藥味。
添香在手掌倒上已經加熱的玫瑰精油,覆蓋在姚十安每一寸肌膚上。
春風一如往昔,給姚十安按摩著。
片刻功夫,姚十安臉上漸漸浮現一抹潮紅,眼尾紅痣眼波流轉間,似有萬種風情。
花月即使是每日都能見到小姐盛世容顏,此刻也依舊失了神。
她不明白小姐明明有如此盛世容顏,為何平素要遮住三分?
雖然小姐解釋過“過猶不及,七分正好。”她卻無法理解透徹,只覺得若是自已有如此容貌,必定要天下人都要看到才好。
在浴桶裡待足兩刻鐘,解了身上的疲乏,姚十安才起身。
玉嬤嬤正好此時也回來,她朝著姚十安福了福身,“小姐,穆老夫人託我帶給您句話,做得甚好。”
姚十安眉眼含著淺淡笑意,“那就好,玉嬤嬤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玉嬤嬤看向給姚十安絞著頭髮的春風和添香,旁邊還站著紅袖和花月,不需要自已做什麼,便屈身再福一身,退了下去。
姚十安精神頭不錯,換上柔軟的蠶絲裡衣,便去了書房。
她來京城已快半個月,該是給家中去封書信,好叫祖父安心。
書房中燭火搖曳,依稀映出姚十安消瘦身形,牆外榕樹上,宋雲崢目光復雜的盯著窗戶上倒影。
若是此時石韋在,必定能發現自家公子眼神裡有情愫。
他剛上樹時,正好看到從臥房裡去往書房的姚十安,也是在這時他才藉助廊下燭光真正看清楚姚十安眼尾的紅色小痣。
從他第一次見姚十安就覺得對方身上有種莫名熟悉感,卻一時想不起哪裡熟悉。
直至現在他終於知曉,姚十安平素裡在臉上添了些瑕疵,又將眼尾小痣遮了去,將十分容貌變成了七分。
他從一開始見到的她便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