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小攤子前註定熱鬧非凡，講故事的人尋到好聽眾，故事講到興頭，眉飛色舞手腳並用的比劃，客人們捧場，時不時打賞一兩枚銅板，討個有趣的故事下酒。

等到夜深人散去，攤主收拾好攤子，轉頭一看，鄭麟已經抱著自己的小包裹，躺在桌子下睡著了。

懷裡的水壺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裝俗物的命運，裝上了銅板，是他辛苦一夜賺來的血汗錢。

鄭麟累了一天，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睡得極熟，眉目恬淡，像是沉浸在好夢裡。

攤主正要把小孩抱起來放到一邊安頓，身邊忽然現出一道身影，他只是驚了一瞬，再看過去，是一個長相英氣俊美的青年修士出現在身邊。

“伏小仙長，您來接人的？”

攤主讓過一邊，看伏七殺盯著鄭麟久久沒有挪步，勸他道：“孩子太小了，得多注意著點。”

他說完才想起來對方是修士，這點事情定會注意，自己還是瞎操心了。

哪知伏七殺朝他頷首點頭，應道：“老丈說的是。”

他彎下腰小心把鄭麟抱起來，掂了掂，挑眉露出詫異的表情。

鄭麟的身量居然比之前長高了一些，按身高來推算，怕是長到了八九歲。

他似乎有些明白“人間道”吸收靈力養魂的方式了。

讓鄭麟靠在自己肩膀上繼續睡，伏七殺對攤主說道：“老丈，我可能，有些事情要勞煩你了……”

攤主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忙的，不過既然對方開口，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對方是找到他女兒的恩人，他一直惦著這份恩情呢。

第二天，在攤主居住的院子裡就多了個少年侄子。

攤主看伏七殺的眼神有些複雜，不知道對方在玩什麼把戲，倒是鄭麟對這位侄子哥哥沒有懷疑，略帶羞澀地和對方打招呼。

他睡醒起來看到對方在院子裡掃地，這才知曉自己是被攤主撿回家了，急忙去拿簸箕要幫對方幹活。

這位侄子哥哥也是好說話的，趕著他去洗漱，又讓攤主給他下了一碗餛飩當早餐。

鄭麟吃完，主動幫著兩人打掃了正廳和院子，這才背上小包裹和攤主說自己要離開了。

沒想過對方說的“供幾餐飯”就真的只是兩餐，攤主看到對方要離開，自己如何挽留都不答應，擔心得不得了。

“我想去別處看看。”鄭麟說道。

他昨夜做了一場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去過了許多地方，認識了許多人，可是醒了之後那些人的樣貌都有些記不清了，一些地點倒是隱約有些印象。

他想去找找那些地方。

旁邊的少年用手撐著下巴，提議道：“這樣，我正巧要去不遠處的永嘉城逛逛，可否邀你一道？”

“當然可以，但永嘉城是哪裡？”有人陪伴，鄭麟還是很高興的，追在他身後詢問。

“也是個大城，很熱鬧。”

伏七殺揚聲有耐心地回答小孩的各種問題，裝模作樣地進屋收拾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行李，背了個不大不小的包裹在身後，走出院子時順路把攤主掛在牆上的破爛小草帽摘下，給鄭麟戴上。

“多謝叔叔，我們先走了。”他朝攤主擺擺手，示意對方不用送了。

那生了青苔的小草帽落在鄭麟的綠頭髮上，像一顆嫩芽被大樹溫柔地呵護起來。

一大一小遠去的背影瀟灑恣意，如兩隻離巢的雛鳥，攤主感慨道能有這麼一個處處為他上心的好師兄，鄭麟也算是個有福氣的人了。

鄭麟這邊則是很高興，他一直擔心人生地不熟，想著要是有個夥伴陪著。

“哥，我叫鄭麟，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林七。”自己的原名對方在門派裡聽過，不能再用了，伏七殺自然而然把曾用過的化名告訴對方。

俊美的少年嘴裡叼著一根草，慢悠悠地和鄭麟並排走，高馬尾一晃一晃的，顯然此時心情很好，連那陰雲密佈的天在他眼裡都藍湛湛的十分明媚。

他斜眼瞄著鄭麟，笑道：“你叫我一聲林七哥哥，出了城有機會我帶你去坐車，不然光靠走路，得走上十天半月的。”

這麼久？鄭麟拿起水壺掂了掂，想數數里邊有多少銅板，夠不夠買乾糧。

“那我們要買點東西路上吃嗎？”他想到了學校組織的春遊，同學們一起走過很遠很遠的路去看春光明媚。

就像的冒險開始，他有些期待這一趟路程了。

伏七殺溫柔地嗯哼了一聲，“你想買什麼？我們一起去糕點店看看好不好？”

“好。”鄭麟已經聞到一股甜香，顯然面前不遠處就有一家糕點鋪子。

他邁著小短腿往前跑，誰知道此時岔路口邊上忽然跑出幾人來。

兩人眼看就要撞上，鄭麟眼角餘光只看到一道黑影朝自己迅速逼近，根本來不及避讓，下意識抬起手臂擋在面前。

耳邊惡風不善，他下意識叫了一聲，再安靜下來時卻未感覺到疼痛。

原來自己已經被人抱過一邊。

他驚魂未定地看向身前的人。

伏七殺眼神冰冷：這兩個農夫打扮的人方才還在旁邊攤子上詢價，看到鄭麟跑來，便故意衝出來。

鄭麟人沒事，包著水壺的小包裹險些砸在地上，也被他險之又險地接住了，沒有摔碎。

“你們沒長眼睛？”他語氣不善地要找人算賬，袖子卻被人扯了扯。

低頭看去，鄭麟神色緊張地拉住他，低聲說：“算了，我們走吧。”對方是大人，他們只是小孩，還是不要和大人爭辯為好。

感受到小孩的手在微微顫抖，伏七殺將他攬到身後，低聲說：“他們是故意撞的你。”估計是看上小孩身上的包裹了。

昨夜鄭麟說書用水壺裝的銅板，如今這水壺就被抱在小包裹裡，透出的印子方方正正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個器皿。

鄭麟胡亂搖搖頭，把人往路邊拽，“快走快走，我們是小孩，萬一他們生氣就糟了。”

在他看來面前兩個漢子凶神惡煞，他們兩個小孩子如何與對方抗衡。

旁邊路人估計也不會無緣無故來幫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伏七殺被小孩拽著，只能順著對方力道，回頭看了那兩人一眼，有些無奈地跟在鄭麟身後。

之前四人在街上對峙引來了不少路人圍觀，那兩人不好發作，也任由他們離開了。

鄭麟半推半拽把人弄進糕點鋪，確信那兩人不會跟來，鬆了一口氣。

心臟還在不安地跳動，他拍拍伏七殺的手臂，啞著嗓子說道：“剛才嚇死我了……你好厲害，敢和陌生人這樣說話。”

他見伏七殺臉色不好，急忙討好地說道：“我請你吃糕點，你別生氣了。”

伏七殺別開臉深深呼吸幾下，平息了怒火——方才差點兒就忍不住把那兩人宰了。他轉回頭時表情換得極快，再抬眼已經是一副無辜又無奈的模樣。

“本來就是他們有錯在先，麟，你不生氣嗎？”

“不氣不氣，來，這個桂花糕給你。”鄭麟已經在櫃檯邊轉了一圈，回來舉著用竹葉包好的桂花糕喂到同伴嘴邊。“吃點甜的就不氣啦。”

伏七殺接過糕點咬了一口，果然還是沒有味道。

只是對方遞給他的是晶瑩剔透的桂花糕，自己吃的卻是便宜的白米糕，伏七殺心疼對方小心翼翼的節儉，歇了說教的心思，心中只剩憐惜。

他專注看著掩在草帽下嚼動時圓乎乎的下巴，待對方吃完，藉著草帽的遮擋，從納戒中拿出水囊遞給對方。

“喝些水，當心嗆到。”

鄭麟接過水喝了幾口，感覺到這水囊裡的水清冽甘甜，分外可口，只當是自己趕路口渴才會有這種感覺。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買水。

他立刻去旁邊攤子上買了一些便宜的燒餅與用竹筒灌裝的清水，全七零八落地掛在背上，這讓他的打扮看起來有些滑稽。

“你不買些乾糧嗎？”鄭麟問。

他有些怕對方會和他一起吃，這樣乾糧就不夠了。

“我會打獵。”伏七殺拿起裝滿水的竹筒背到自己肩上，又當著對方的面進糕點鋪裡買了一些糕點收好，見鄭麟有些侷促，笑道：“不會吃你的。”

小孩的心思被同伴戳破，只得小聲說：“我不是小氣，只是現在沒太多錢，等我回家有錢了請你吃好吃的。”

伏七殺捏捏他的臉頰，指尖觸感柔軟暖和，開懷笑起來：“別這麼說，你陪我走路，我請客還來不及，怎麼會光吃你的？”

他見鄭麟羞得雙頰紅透，牽起對方的小手往城門走去。